第34章 第34章
众人聚在客栈最顶层的雅间内，少女坐在中间，李云鸿坐在对面，一场声势浩大的审讯即将拉开序幕。
在审问之前，少女被驿事带去清理伤口，又擦洗了身子，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她面容稚嫩、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满头蓬乱的碎发，依稀可辨其眉眼清秀。她只穿一件褐色的短打，似乎是寻常武馆的打扮，一双圆眼因为恐惧大睁着，整个人蜷缩在榻上不住颤抖。
李云鸿问：“姑娘，你叫什么？”
少女答：“我不知道。”
众人：“……？”
“家住何方？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
“……”
天梁门众人哪一个不是审讯的一把好手，他们正摩拳擦掌，哪知这名少女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纷纷猜测她是不是在扯谎，于是皆用满怀戒备的眼神打量她。
少女被一屋子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浑身战栗，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只不住摇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掌刑狱的人多半脾气不好，一人上前一步，怒声道：“休要再装神弄鬼！天狼将军行经驿站时早已发布告示，你平白无故出现在此地，究竟是何居心？！”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女暴喝一声，露出一颗虎牙，像一只受伤的猛兽，阻碍任何人侵入她的领地。
那人还欲再问，被李云鸿抬手拦下，他正要开口，这时听见开门的声音，原来是展黎扶着一瘸一拐的傅汐月朝这里走来。
当时傅汐月被烫伤了脚，李云鸿连忙用帕子绞了凉水，本欲为其冷敷，但她烫伤的部位实在敏感，傅汐月也觉得还是自己动手合适，于是李云鸿便只向驿事要了药膏，叮嘱傅汐月上药后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理。
只是她怎么和展黎在一起？
傅汐月换好了衣服，脚踩着靴子，一蹦一跳地走来，李云鸿亲自上前去搀扶傅汐月的手臂，展黎察觉到主子探究的眼神，顿时一凛，正色道：“属下受公子传召赶来，恰好在楼梯上遇到了傅姑娘，属下看傅姑娘上台阶太辛苦，就自告奋勇帮了一把，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傅汐月脸颊微红，展黎大庭广众之下大喇喇地讲出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和李云鸿是什么关系呢！
李云鸿闻言心里舒坦了，但面上还是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扶着傅汐月在自己身旁坐下，小声道：“不是让你在屋里歇着么？”
傅汐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被吓了一遭，睡意全无。我一个人呆着也是呆着，就上来看看。”
李云鸿这才意识到把她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似乎有些不妥，暗暗责备了自己一声，抬头猝不及防地迎上天梁门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顿时不知所措。
傅汐月显然也感受到了，她倒是无所谓，这里都是千机卫，只要她不开口就没人敢逾越，于是主动说道：“都问出了些什么？”
李云鸿摇了摇头：“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傅汐月皱眉，正要向那少女开口询问，却见她忽然从榻上跳起来指着自己，嘴里喃喃道：“是你，就是你！”
傅汐月一脸莫名其妙：“姑娘，你认识我？”
少女使劲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
傅汐月扶额：“姑娘，你既然认识我，为何会不知我的名字？还是先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吧！”
那少女张牙舞爪，似是兴奋似是哀愁：“我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有个人让我来找你！我记得你的样子！现在我找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忘记了……”
傅汐月顿时警觉：“是谁让你来找我？”
少女摇头：“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是一个个子很高，留着白胡须的老头。”
简直就是没说，傅汐月叹了口气，又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找过来的？”
少女挠了挠头，行走在榻上来回绕圈子，与方才暴戾的模样判若两人，直叫众人一头雾水。她苦苦思索：“我是从百罗城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伙劫匪，我打不过他们，趁机逃出来，稀里糊涂就到这里了……”
展黎突然咦了一声：“你脖子上的吊坠，是什么来路？”
众人闻言，这才发现少女的脖颈上系了一串金色的丝线，下悬一个金色镂空的小方盒，方盒中央是一颗碧绿的珍珠。
少女浑身破破烂烂，这串吊坠点缀在其间，实在匪夷所思。傅汐月登时睁大了眼睛：“这是飞天洞的苍水珠！”
“飞天洞？！”展黎惊呼一声，“那不是安南十八派之一的飞天洞么？你其实是从安南来的吧！”
少女却一脸茫然：“飞天洞是什么？”
“还在装傻？！”展黎怒道，“公子，傅姑娘，这丫头满嘴谎言，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从百罗城来的，身上却带着飞天洞的东西，又说自己遇到了劫匪，可你看看你身上挂着的钱袋，这世上哪个劫匪是不劫财的，难不成劫色？！”
展黎话糙理不糙，少女腰间确实别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行走时还能听出铜钱摇晃的声响。而少女被展黎激怒，红着眼睛大骂道：“你才劫色！你全家都劫色！”
展黎跳起来：“你说我劫色？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劫色了？！”
“够了。”李云鸿出言喝止，他声音低沉，却不怒自威，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千机卫众人俱是一惊，他们与李云鸿相识不久，印象中这位天狼将军并不似传言那般冷酷杀伐，而是一位外表沉默寡言，实际平易近人的朗朗公子。
可是他们仅仅通过这一声低喝认识到，传言似乎有几分属实。
少女被震慑住，顿时大气也不敢出，李云鸿和缓了声音道：“姑娘，既然你不肯透露你的过往，不妨告诉我们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结果少女还是摇头，指了指傅汐月道：“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要跟着你，你们不是不相信我来自百罗城吗？敢不敢跟我回去，我证明给你们看！”
傅汐月与李云鸿对视一眼，他们恰好有去百罗城的打算，于是傅汐月道：“既然如此，便让你跟着我们，但是要守规矩，不能乱跑，知道了吗？”
少女见傅汐月同意，立刻欢呼起来，竟是从榻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向她，李云鸿连忙抬手护住傅汐月，展黎则从身后揪住少女的衣领，把她拖回原处。
少女眼见是他，不忿道：“你干什么，劫色吗？！”
展黎火冒三丈：“我看你才像是要劫色吧！”
少女不想搭理他，又转头用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看向傅汐月：“你给我取个名字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傅汐月一愣：“要我来取？”
少女点点头：“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冥冥之中知道那个老头要我凡事听你的话，那你就给我取个名字吧，这样使唤我也方便。”
“……”真是生平第一次见上赶着愿意被别人驱使的女娃娃，傅汐月无法，沉吟片刻，道：“就叫‘归雁’吧。”
少女点头：“好。”
展黎不禁道：“你都不问问是什么意思？”
少女纳罕：“名字而已，不过是个符号罢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展黎被她噎住，心道你还真是目空一切，归雁则又道：“有姓吗？”
傅汐月道：“这我不能乱取。”
归雁皱了皱眉：“我听他们叫你傅姑娘，那我也姓‘傅’好了，从今天起我便叫‘傅归雁’。”
她说着，也不顾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站起身抻了抻胳膊：“你们这里有空房间没有？傅姑娘没什么吩咐的话，我想去睡一觉。”
展黎啧啧称奇，这随遇而安的心态也不知是好是坏，于是便带人下去歇息，一时间众人都散了，李云鸿才道：“大雁南飞，又有前朝诗人钱起所作的七绝诗《归雁》，你是希望她回到安南去。”
傅汐月颔首：“毕竟她来自那里，跟着我只能吃苦。”
李云鸿道：“苍水珠是什么？”
傅汐月说：“飞天洞守护明渊，每个护卫都有一颗苍水珠作为信物，不会轻易假手他人，归雁的身份非同一般。”
李云鸿沉吟道：“那白胡须的老者，在安南可有类似之人？”
傅汐月苦笑：“在安南，这种人多如牛毛，各个仙风道骨，上了年纪留一把白胡须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传统。”
那看来一时半会是确定不了她的身世了，李云鸿皱眉道：“她的话漏洞百出，又铁了心要缠着你。”
傅汐月挑眉，促狭道：“怎么，吃醋了？”
李云鸿脸一红，扭头不去看她，暗道她说话的风格还是没变，只岔开了话头：“我是担心她对你不利。”
傅汐月支起下颌，笑眯眯道：“怕什么，不是有你嘛。”
他闻言也笑了，又看了看她的脚：“明天可以上路么？”
傅汐月耸耸肩：“应该问题不大，反正是骑马。”
于是李云鸿扶着傅汐月步入外间的回廊，傅汐月微微出神，在想如今自己这副样子，有些期待李云鸿会不会背着她下楼，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楼梯口。
她尚来不及反应，突然感到一只胳膊抄到自己膝下，肩颈则被环住，下一瞬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她急忙圈住李云鸿的脖颈，发出一声惊呼。
李云鸿低声道：“冒犯了。”
傅汐月抬眼，只见他目视前方，似乎刻意不去与她对视，只能看见他漂亮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傅汐月轻轻一笑，把头埋在他颈间，李云鸿感受到胸前毛茸茸的触感，浑身一震，强自镇定地继续向前走。
两人一路无话，傅汐月嗅着他身上草木的清香，他的怀抱坚实有力，一路上十分平稳，唯一动荡的大概只有那急促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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