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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肃州城内有一座又长又阔的石桥,石桥下是一段废弃的河渠,此地便是肃州有名的“黑市”。

        黑市之所以能明目张胆地在肃州开张,就是因为这里几经战乱,治安奇差,百姓家中但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皆守不住三日,因此还不如拿到黑市上换一笔横财。

        “所以,连赤明军都从黑市上采买兵器?”桥下光线昏暗,傅汐月看着河渠两侧光怪陆离的各色铺子,这里弥漫着铁锈和石灰的味道,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就连她这种黑白两道上并行的人见了都有些不适。

        李云鸿则更闲适一些,他负手走在傅汐月身侧,苍翠松竹般的气质让他在这方潮湿腐烂的天地间显得格格不入,引得两侧面目狰狞之人纷纷侧目。

        他缓缓点头:“从前叶霁国力强盛时,纵使是神兵也会有价无市,但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兵器库告急,也只能默许赤明军这么做了。”

        难怪她看见了几张眼熟的面孔,原来这地下黑市里有不少赤明军将士。

        傅汐月说:“来之前我向将士们打听过,卖墨的铺子在桥南尽头,我们快过去吧。”

        “不忙,”李云鸿停下脚步,抬手帮她系紧狐裘上松开的带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百花谷有一批墨运到肃州的?”

        安南江湖门派的秘宝被运到西北边塞的黑市做交易——这个消息是馥琅国公主告诉她的,傅汐月自己都觉得十分荒唐。

        她不打算告诉李云鸿,这样便会暴露沐晴的另一重身份,惹得他心情烦闷。可是一想到他昨夜的话,傅汐月又十分纠结,末了搪塞道:“我离开卷云阁之前听阿娘说起过,你同我说起那可疑的布条时我便猜想会不会是墨的问题,就想着拉你来看看。”

        似乎十分合理,李云鸿没有追问,点了点头。

        傅汐月松了口气,忽然道:“李将军,你有小字吗?”

        李云鸿一愣,旋即答道:“有,我小字子安。”

        不是他不想告诉傅汐月,而是自他从军这么多年,身边并无亲近之人,也自然无人唤他小字。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傅汐月想了想:“这其中之意,可是‘才比子建,貌若潘安’?”

        她本是灵光一现,李云鸿却红了耳根,轻咳一声:“算是吧。”

        “真的?”傅汐月十分惊喜,“这是护国公取的吗?”

        李云鸿却说不,“是我爹取的。我父母早逝,但他们很早便想好了将来我行冠礼时取什么字好,所谓‘才比子建,貌若潘安’,大概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期盼。”

        傅汐月笑笑:“将军很争气,这句话所言非虚。”

        李云鸿睁大了眼睛:“你……真这么觉得?”

        傅汐月见他震惊,颇为不解:“难道以前没有人这么说过?”

        “……不曾。”李云鸿顿了顿,耳根处的红晕逐渐蔓延至脸颊,“我从小便听我爹说我长得丑,将来找不到媳妇,我如今又是武将,更谈不上才学。”

        “…………”

        傅汐月不可置信地踮起脚扳过李云鸿的肩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脸。李云鸿面红耳赤,却没推开她。

        僵持了半晌,傅汐月的想法还是没有丝毫改变:“我在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比你好看的人了呀!”

        “咳咳咳——”李云鸿决定不在讨论这个问题,牵起她的手腕朝前走,“不是说要去找墨么,快走吧……不过你问我的小字做什么?”

        傅汐月说:“我以后,可以叫你的小字吗?”

        他回头,傅汐月的神色十分认真,让他莫名察觉到了一点非同寻常的意味,说道:“如果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傅汐月笑了:“好,子安。”

        少女朱唇轻启,每一个音节都珍而重之,在李云鸿心上荡起一片涟漪。

        “你是第一个唤我小字的人。”

        傅汐月一愣:“护国公没这么叫过么?”

        李云鸿抚了抚额:“没有,他只会叫我‘爱徒’。”

        傅汐月忍俊不禁,又说:“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唤你‘子安’好不好呀?”

        她像安抚小孩子一般默了默他的头,李云鸿有些不自在,却又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异,赶紧转移了话题:“礼尚往来,姑娘说我该叫你什么?”

        傅汐月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口道:“就叫阿月?”

        李云鸿十分果断:“不好。”

        “为什么?”

        “……”他沉默半晌,终于在傅汐月灼灼的目光之下坦白,“我的意思是,这个名字有人叫了。”

        不仅是庄老太君和蓝阁主,就连归雁那个丫头也整日叽叽喳喳地喊着“阿月”。

        这下面红耳赤的人成了傅汐月,她支吾片刻:“那你想叫什么?”

        李云鸿认真思索一番,反正他是早就不想叫“傅姑娘”了,他又听说姑娘家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称呼此时不换更待何时,于是一锤定音:“就叫‘月儿’。”

        “!!!”傅汐月后退几步,眼神震颤,李云鸿见她这般,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这么叫有什么问题?”

        傅汐月连忙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土。”

        “……”

        李云鸿恼羞成怒:“‘阿月’有比这强到哪里去吗!”

        他拔腿就走,傅汐月大笑两声,追上他的脚步:“好好好,就叫月儿,我错了你别生气……”

        守铺子的糙汉们看着两道身影渐渐远去,心道可算送走这对不买东西又打情骂俏的主了,不满之余一阵牙酸。

        傅汐月颠颠地跟在李云鸿身后,讨好地晃着他的胳膊,李云鸿终于没忍住,笑意逐渐浮上面庞,低低唤了声:“月儿。”

        傅汐月向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在呢,子安!”

        李云鸿陷进那明媚的笑容里,身心如沐春风,顿时有想把此刻永远留住的冲动。

        下一刻,他伸手不顾一切地搂住她的腰,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傅汐月猝不及防地被他搂进怀里,有一瞬的失神。

        她抬起头,迎上那炽热浓烈的目光,不自觉地收紧了抱住他的双臂。

        他……是要打算把那句话说出口了吗?

        自从他们从幻境里出来,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彼此在对方心中的位置,他们之间,只差一句水到渠成又至关重要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月儿,我……”

        “哎?阿月,李将军,你们也在这里,真巧啊!”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黑暗中不可告人的暧昧,傅汐月与李云鸿顿时一惊,急忙松开怀抱。只见来人居然是白泠,背上背着个包袱,正朝他们挥手。

        李云鸿激动的心情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桥下采光不好,白泠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红晕。她笑着走上前挽住傅汐月的胳膊,这个动作让李云鸿额角直抽抽。

        傅汐月十分意外:“阿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泠神秘莫测地晃了晃背上的包袱:“当然是来做交易的啦。”

        傅汐月眉毛一挑:“百罗城的生意也做到肃州黑市上了?”

        白泠说是啊,“我们既是锻造师,也是做兵器生意的商人,自然是哪里开价高就来哪里了。”

        傅汐月欲言又止,这的确是百罗城的作风。国难与否,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傅汐月也曾动过让百罗城为赤明军提供兵器的心思,但这是桩薄利买卖,而他们亦不是靠晓之以理便能答应的人。

        故友小别又重逢,白泠恰好忙完了自己的生意,便决定与他们同行。

        李云鸿无法,只得按捺下把白泠打包扔进黑市里的冲动,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白泠显然对此地比傅汐月二人要更熟悉,没一会儿便把他们带到了这家倒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这里有御用的笔墨纸砚,也有安南用各派秘技制出的珍品,其中尤以百花谷所产的墨锭出名。

        百花谷制作的墨锭,特别之处在于在和料时加入由花粉特制的香料,这样在着墨时便会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其实这种墨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百花谷的百花对外地人来说千金难求,故而受到追捧。但傅汐月却知道,这仅仅是百花谷墨锭表面的价值。

        她唤来摊主,找出百花谷的新货,与李云鸿分开尝试。

        几人研墨试墨,足足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摊主见这群人衣衫华贵、气度不凡,也不敢出言催促。

        李云鸿写着写着,渐渐有着出神,似乎还在回味方才未说出口的话。

        不过……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疑惑,月儿今日为何突然问他的小字?

        好半晌后,傅汐月咦了一声,李云鸿与白泠侧头看去,只见她提笔沾墨后,写下的字迹却在风干后渐渐消失,化为宣纸上不易辨认的水痕。

        摊主笑道:“姑娘好眼光,这是百花谷的昙花墨,取‘昙花一现’之意,留下的墨宝也转瞬即逝。”

        李云鸿问:“若要让它重现呢?”

        摊主说:“只需三日不见光即可。”

        李云鸿与傅汐月对视一眼,又道:“所谓昙花墨,是不是不只一种?”

        摊主一拍大腿:“公子是懂行之人呀!昙花墨其实分两种,一种是会再现字迹的,另一种则恰好相反,若是在暗处放置三日,字迹便会彻底消失不见!其实这种墨并不好卖,您二位既然与它有缘,那价钱也好商量……”

        白泠见傅汐月与李云鸿若有所思,于是笑着替他们拦下笑容满面的摊主:“我对这些墨也有兴趣,不如同我说说?”

        摊主连忙道好,李云鸿则压低了声音对傅汐月道:“你派人去查百花谷的账册,我负责引那人上钩,至于这个摊主,带回去细审。”

        傅汐月点头,李云鸿一抬手,埋伏在暗处的赤明军趁摊主不察,一掌切在他脖颈上,接着将其用绳索困住。

        李云鸿提醒道:“把人带回去,挑暗处走,别惊动了其他人。”

        白泠含笑看着他们,也不干涉,对傅汐月挑了挑眉:“就知道你们不会只为了一块墨来这种地方。”

        傅汐月笑笑,不欲多做解释:“方才谢谢你。”

        “无妨,”白泠也不多问,“明天就是中秋了,这里离百罗城不远,要不要和我回去?”

        傅汐月刚要开口,李云鸿不知何时回到身侧,冷冷道:“多谢白姑娘好意,月儿没空。”

        白泠耸耸肩,正要表示惋惜,猛然从他不经意的话中捕捉到不得了的细节。

        她嗡动着唇,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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