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那名校尉见姚玉面色凝重，以为是密林外有敌情，当即唤了麾下的一支小队撒开丫子狂奔而去。到了入口处但见空无一人，顿时面面相觑。
“先不要轻举妄动！”校尉见状十分尴尬，故作高深地咳了一声，“姚副将命我等来此守株待兔，只待沙匪自投罗网，大家先到暗处躲起来！”
于是众人纷纷钻到密林中去，以草丛掩盖住身形。校尉心里一阵发慌，又抹不开面子让大家回去，于是把心一横，决定先按命令守上个把时辰再说。
然而屁股还没坐热，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呼啸。众人抬眼看去，竟是天狼将军驭着轻功而来，身形起落间溅起枝头积雪，挽起数朵银花。
“慢着——”
校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住李云鸿的去路。众将士一阵发懵，这不是自己人吗？
李云鸿不得不停下：“何事？”
校尉气势汹汹道：“姚副将有令，禁止任何人进入密林！”
“哦？”李云鸿剑眉微挑，“那么现在传我命令，本将要进去，无干人等不得阻拦。”
校尉梗着脖子说：“姚副将军令在前，不得违抗！”
“李校尉，你从军五年了，可还懂军规？”李云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神情说不上严厉，却无端令人胆寒，“本将乃是代玄安将军掌官军务，论理还是你们姚副将的上司，该听谁的命令，你不明白？”
校尉一愣，李云鸿才刚来赤明军不久，不仅认识他，还能说出他从军的年份！
暗处还有众将士在观望，校尉心想一定要杀一杀李云鸿的威风，于是沉声道：“这片密林由姚副将管辖，我等只听从他的命令！”
李云鸿觉得十分好笑，意有所指道：“堂堂副将，只负责管辖一片密林？”
“啊？”校尉显然没听明白。
李云鸿暗自摇头：“都别躲了，出来吧。”
校尉一惊，众人只得鱼贯而出，瞬时间将密林入口团团围住。
李云鸿微微一笑：“这个架势，是铁了心要栏着本将？”
校尉在心里盘算，李云鸿就算官做得再大，说穿了也是个临时兵。但姚副将不同，得罪了姚玉，将来必定吃不开。
更何况还有至今众说纷纭的凉州卫兵败，今天就算是新仇旧帐一起算，也不能让他进去！
校尉朝后一摆手，身后众人纷纷围上来，手伸向腰侧的长刀，竟是打算与李云鸿短兵相接。
李云鸿眼见这阵仗，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本将便就地执行军法。”
校尉未料到他根本没被吓住，惊怒交加：“你、你本就不得人心，难道不怕今后大家更不服你！”
李云鸿冷笑：“为将者，不需要以德服人那一套。”他说着，取下背上的弓箭扔在一边，“既然不服，就打到你们服为止。”
他对傅汐月说过，若想树立威信，需要一个契机。
眼下契机送上门来，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必拘谨，拿出你们看家的本事，”李云鸿嗤道，“让我看看赤明军里有多少废物。”
“好大的口气——！”
众将士被激怒，再也顾不得其他，纷纷亮出武器朝他袭来。
李云鸿轻巧避过第一波刀锋，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这群人的打法可谓杂乱无章。他借着校尉的肩膀，一个翻身落至其身后，为首的校尉赫然暴露在众将士乱七八糟的攻势之前——
“慢着！打错人了！”
“哦哦哦不好意思——”
“笨蛋，扎到我了！”
“别说话！他人去哪儿了？”
好在赤明军并不是吃素的，很快便意识到团队作战中协作的必要性，校尉立刻打起精神：“分成三路进攻，剩下的人到后方包抄！一起上，不要留间隙！”
说时迟那时快，将士们立刻找准位置朝李云鸿刺去，后者丝毫不惧，双掌凝聚内力的同时向左右震出，又抬脚扫荡一个回旋，竟是凌空跃起，一脚踩上面前将士的头颅，接着宛如在木桩上游走一般，将排成几列的将士踩了个遍。
远远看去，他仿佛在半空中飞旋，身形矫健，后方的将士顿时不知该剑指何处，尚未来得及反应，李云鸿已飞身而至，踩在他们凝聚为一点的兵刃上，向下狠狠一压，八位人高马大的将士竟齐齐招架不住，摔了个狗啃泥。
李云鸿落回地上，慢慢直起身子，只见站着的还剩一人——李校尉。
原来方才交手时他并未贸然上前，而是趁机观察李云鸿的打法。
“有意思。”
没想到他不是只有匹夫之勇，还懂得审时度势。
校尉在一旁观察一阵，发觉李云鸿武功根底及其深厚，不论是轻功还是硬碰硬，皆是收放自如。
“接招！”
校尉大喝一声，抡起铁锤朝李云鸿砸去，他已预判好李云鸿要避开的位置，做好连续进攻的准备。谁知李云鸿并未躲开，而是在那铁锤落下之前，生生钳住了他的手腕。
好强的臂力！
然而校尉并未惊慌，他立刻调整姿势，挥出左腿，李云鸿仍旧不避，在他踢向自己之前，以更快的速度抬脚扪在他壮硕的胸膛上，连人带锤摔出去几丈开外。
校尉喘着粗重的气，奋力点地稳住身形，只见他一咬牙，竟摘下一旁的树干，飞速朝李云鸿刺去！
李云鸿眸中闪过欣喜的神色，破釜沉舟，这人有几分胆量。
他依旧是赤手空拳地迎接，在那锋利的枝头即将刺中面门之际将其生生折断，随后一提膝盖来了个空翻，击中校尉的下巴，让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被彻底掀翻在地。
——结束了。
满地充斥着痛苦的哀嚎，校尉踉跄着爬起来：“你为什么……”
“为什么对你要换一个打法？”李云鸿走到他面前，淡漠地俯视，“他们是普通将士，受你挑唆，犯的错不置于本将动真格。至于你——权当是给个教训。”
“那你为何不就地处置了我？不是要执行军法么！”
“已经执行过了。”他淡淡道，“本将若是手里握着兵器，你们已经是一群死人。”
校尉神情一凛，终于开始后怕起来。
这天狼将军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人人都以为他是虚有其表，今日正面交手，方知自己浅薄。
在军中，没有什么比实力更能说明一切。校尉跪下身去：“冒犯将军，罪该万死。只是姚副将有令……”
李云鸿扫他一眼：“你记住，现在是天狼将军有令。”
校尉赶紧改口：“请将军示下。”
“你们即刻回去，过半个时辰后再禀报姚副将，有人硬闯密林，未看清相貌，请副将拿个主意。”
校尉愣住，这唱的是哪一出？
“将军，那今天的事……”
李云鸿笑开，直到这时他的脸上才算有了几分真正的笑意：“我并未正式传令，你们谈不上触犯军法。看在你我同姓的份上，下不为例。”
“只是记住，以后必须听我指令。”
校尉顿时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哎！”
李云鸿微笑着目送一行人离去，立威也要讲究一张一弛，他采取的是先紧后松之道，打一棒槌再给个甜枣，那么这些人便会心生感激。
姚玉得到禀报，正好中了他的预想，于是快马加鞭赶来，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密林深处。
他来到自入口处左手边第二十五株胡杨木之下，那里果然站着个人影。
他一愣：“你怎么在这会儿来了？”
那道人影站在树荫下，身穿沙匪的胡服，脚踩长靿靴，面容被面罩遮住——那是沙匪行走大漠时的惯常打扮。
“坎只斤首领有令，三日后准备奇袭肃州，正在加紧排布兵力。属下一会儿还有差事，便提前来放东西。”
他指了指二人脚下的一只木箱，姚玉将其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条白布，那是由沙匪独有的丝线织成的布料，只有沙匪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才用得起。因此在这块布料上写下的情报，都能被证明的确出自沙匪内部。
姚玉匆匆扫了一眼，说：“知道了。”
那人道：“您打算怎么更改？”
姚玉思索片刻：“我会用昙花墨在字条上写你们布置了一万骑兵从大雁关绕道南下，目标京师，然后再把真正的情报写上去。”
那人一点头：“我回去便这么禀报首领。”
“等等。”
姚玉突然叫住他：“你来时可曾看到有可疑之人闯入？”
那人闻言，抬手一指：“您说的可是他？”
姚玉侧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天青色圆领缎袍的男子正躺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他的身上落满积雪和枯枝，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人说道：“此人形迹可疑，好在是我先发现了他，便从背后偷袭，把他放倒在这里。”
姚玉望着那熟悉的衣衫，皱着眉一步步走上前，忽然顿住脚步：“既然可疑，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那人在黑暗中露出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蹲下身作势要为他拂去脸上的积雪，一面轻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
姚玉迟疑道：“什么？”
那人突然起身，一掌直击姚玉面门，姚玉大惊，但前者速度太快，他来不及闪避，一只手臂被拽住，身体则朝后侧仰头，只听“刺啦”一声骤想，一张面皮被揭了下来！
“为了等你，楚轻澜。”
“！！！”
楚轻澜捂住脸，长时间戴着一张面皮致使他真正的皮肤变得溃烂。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天狼将军！”
夕阳渐浓，天幕远处大片乌云向头顶蔓延，一时间大风呼起，林间枝叶簌簌作响。
楚轻澜松开手指，自指缝中露出一只猩红的眼：“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云鸿除下面罩，冷然道：“猜测罢了。”
楚轻澜身躯一震，显然不信：“只是猜测？”
“信不信随你。”
的确如此，直到撕下他面皮的前一刻，李云鸿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有陈鱼薇、钟君耀的对质，也不能足以说明就是楚轻澜假扮姚玉。
他只是在千百种可能中选择了最笃定的那一个，然后放手一搏。
楚轻澜冷笑，他垂下双手，露出的面容让饶是淡然如李云鸿都感到震惊。
上次见面，他还有着如美玉般无暇的肌肤，和一双含水的眼眸。今日再见，他脸上布满褶皱，肤色黑黄，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你很会钻空子，”李云鸿道，“从上京脱身后并未返回安南，而是只身前往西北用计取代姚玉的身份。你收买线人、切断情报，本来一帆风顺，但自上个月起由钟将军负责与线人联络，所以你改用昙花墨使障眼法，恰好又可以陷害他。”
李云鸿看了眼一旁穿着他衣裳的线人，正四仰八叉地昏倒在地。
“你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你知道我注定会来到肃州，所以打算效仿方裘陷害我兵败，我说得可对？”
“完全正确，”楚轻澜面色张狂，“世人喜欢自以为是，认为自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跟头，但也恰恰因此容易掉以轻心。李云鸿，你总是给我惊喜。”
“是么，”李云鸿说，“我还能再让你惊喜一点。”
“若我没猜错，你之所以甘愿以自毁容貌的代价假扮他人，是因为你的兄长以某种筹码威胁你这么做，比如陈鱼薇，对么？”
楚轻澜果然色变：“那又如何！李云鸿，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把我押解会赤明军问罪？！”
“自然有！”
说话的不是李云鸿，而是不远处款款而来的钟君耀。
他身后是钟阳、傅汐月、归雁及一众赤明军将士，正浩浩荡荡向此处移动。
楚轻澜作势要逃，被李云鸿眼疾手快地钳制住，再朝膝下一踹，他顿时吃痛，跪坐在地上。
钟君耀没好气地看了眼钟阳：“如何？父亲，您现在愿意相信了吧！”
动身之前，钟君耀与傅汐月为了说服钟阳，双双磨破了嘴皮子，父子两个甚至要打起来，傅汐月拦在中间，好说歹说才将老将军请来一观。
几人在附近埋伏，赤明军则在远处躲藏，钟阳完完整整地听到了楚轻澜与李云鸿的对峙，当即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目全非的楚轻澜，半晌说不出话。
脚下是那张飘落在地上的面皮，钟阳喉头滚烫：“……姚玉呢？”
楚轻澜冷哼一声：“死了。”
钟阳双眸震颤，钟君耀早知如此，沉默地别过头去。
他确实与姚玉不和多年，但毕竟相伴长大，不至于盼着他死。
楚轻澜却看向钟君耀：“你方才来我帐内，是来套话的？”
钟君耀闭了闭眼，神色间并没有沉冤的喜悦：“我同你说的那场箭术大会，当年的第一名是姚玉，不是我。”
那是姚玉唯一一次在武试中战胜了他，所以他印象深刻，姚玉本人更引以为傲，绝不可能记错。
“……原来如此。”楚轻澜转眼望着李云鸿，“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李云鸿嗤笑：“与你无关。”
楚轻澜在众人或嘲讽或愤恨的注视中被赤明军将士关进囚车带走，李云鸿对钟阳作揖道：“如今真相大白，接下来的事，便全权由您来处置了。”
钟阳发出一声无尽悠长的叹息：“多谢。”
凡事都有利弊，经历这么一遭，父子之间的芥蒂消除，李云鸿也会因亲手捉拿奸细，在赤明军中威信大增。从长远来看，对战局来说是件好事。
接下来一切便交给赤明军，李云鸿俯首告退，径直走向傅汐月。
钟君耀的心正百味陈杂，看见二人背对着他肩并肩站立，心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根刺又冒了出来。
李云鸿俯身到傅汐月耳边，低声说：“走。”
傅汐月抬眼，面前的人脸上哪里还有与楚轻澜对峙时的冷酷，只有清浅温柔的笑意在唇角蔓延，她几乎要溺在那双闪烁着点点星辰的眸子里。
“去哪儿？”
李云鸿为她系紧狐裘：“去过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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