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韩朗魔怔记
清润月光从掛落楣子透过来，铺满一地如洗银辉。
华容和韩朗共枕。
挑断灯盏里一茎灯草时，华容借着幽暗烛光瞥一眼韩朗。
他简直安分地反常，整个人平直躺在床上，被褥拉到胸口，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安分地如同被夺舍般，默不作声，只是若有所思盯着帐顶流苏。
不知从哪儿流溢出一缕风，惹得流苏青穗子轻颤，怪让人心烦。华容披衣去把窗子关严实。
白昼折腾晚上就不必折腾，昨日折腾今天就不用折腾。这是韩朗为防止日日倒枪夜夜早泄，想出的休养生息法子。
总之，这是个平静的夜晚毋庸置疑，偏生有些奇怪。
华容灭了灯盏里最后一点暖光，大力掀开被子，背对韩朗躺下。他心中狐疑，虽不用折腾，但据以往经验——
一定要黏过来从后面搂住是会有的，把自己扳过去正对着他的脸上下其手也会有的，目光淫邪意犹未尽耳边挑逗呢喃更会有的。
但韩朗维持笔挺僵直的姿势，不动。华容假借将被子拉上肩头的动作，不露痕迹偏过小半张脸，余光扫了他高挺的鼻梁。
韩大爷，今晚倒是君子端方，坐怀不乱。
唇边明明弯起讥诮弧度，心中偏生燃起一小簇恼火，烧呀烧。索性不再理他，睡去也。
华容梦里不甚安稳，朦胧中听见淅沥雨声。他的睡眠向来清浅，窗外雨打芭蕉，秋意绵绵。华容打算坐起来看窗外的雨。
转身披衣时，却被韩朗湛亮精神的目光吓了一跳，心脏几乎猝然越出胸腔。
这人，似乎有些魔怔了。
夜色愈浓，愈发清醒。难道将离没解干净？华容心如兔撞。
祖上八代行医的华容，很觉得有必要担心一下。不是担心韩朗出什么问题，而是万一韩朗死了
——自己可就续不上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出门横着走的日子。
华容俯下身，阴影笼上韩朗的脸，唯独见那一双桃花眼，甚亮。他的声音低微，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王爷？”
只见韩朗的眼珠慢慢转过来，目光落到他脸上。
“王爷，有心事？”
“华容，你给我生个孩子。”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慢慢比划。
话语一出，华容气得打跌。半个月了还是念叨这事儿。
枉他失眠半夜，再爬起来偷偷瞧他情况，就怕出什么叉子。
面馆隔壁的杂食铺伙计孙二，年逾不惑膝下无子。
半月前忽然拎着一提篮红鸡蛋，乐地一颠一颠挨家挨户派发，原本干瘪的脸孔突然面泛红光，见着个人就嘚瑟得了个大胖儿子。
孙二虽是个粗人，不问庙堂事，却知道韩朗是个文化人，于是很殷切地请他到家里吃饭，顺带替自家儿子取好名字。
是那种——往下能威慑四方，往上能光耀门楣那种。孙二站在韩朗面前，满眼星星比划。
彼时华容正站在一旁，掩扇遮面，勾着脖子看孙二送来的礼物：
金灿灿的蜜桔滚成一堆，山楂糕切成方块整齐码着，挂着糖霜的甜枣像穿着臃肿冬衣的胖娃娃，糖炒栗子烤红薯散溢出诱人香气……
韩朗一脸傲娇地回绝：“不去、不吃、不起。小猫崽子有什么好看的？”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韩朗还是精心捯饬一番，兴冲冲雄赳赳气昂昂赴宴，立志做孙二一帮亲朋好友鸡群里的鹤，狠狠给他们来一波降维打击。
当然，也看了一眼没什么好看的小崽子。
再然后，就略有些魔怔地回来了，醉了酒也能看出失魂落魄。
……
秋雨打湿窗棂，迸溅出细碎的水珠，斜飞进来。
天光却有些发亮。
华容气得骑到他身上，一手一边揪住韩朗脸颊，什么廉耻呀尊卑呀夫纲呀全部扔掉。简直想左右开弓打他两掌。
华容晃他，句子慢慢从后槽牙里磨出来：“不行、不会、不能！”
“韩朗！你给我听好了，我是男人，生不了孩子！你枪法再准，射程再远，我也生不出来，赶紧把这个念头断掉。”
“古书上记载，那个谁谁也是个男人，吃了一丸药，他就会生……”
“那是闲汉编出来诓人的志怪故事。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王爷请多看些正经书。”
“我已经让流云连夜去找大夫，明天就能替你把脉开方子。”韩朗有些固执。
“你莫要再杀生。”华容想起被韩朗祸害过的太医，深感同情。
华容骑在他小腹上发愣。突然恍然大悟临睡前华贵为什么一脸怨怼。
难怪端过来洗漱的水都烫的人伸不了手指。
孤受未成双，空床卧听雨，永夜不能眠，贵人真可怜。
华容一个不留神，就被韩朗攥着脚腕拖回被窝，他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一副输给你了的样子，幽微叹息一声：“什么样的小孩，让王爷如此念念不忘？”
韩朗见他似乎感兴趣了一些，更兴奋地在半空中比划起来，简直想凭空描绘出一个奶娃的形象。
“就是那种，白白胖胖，脸蛋像清透的月亮。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迈着大白鹅的步伐。稍微逗弄一下，就咯咯笑起来。但是不要流口水，不要乱咬人磨牙。”
韩朗的嗓音微沙，语调舒缓含着绵绵情意。
华容似乎真的听见那小宝宝打了个奶嗝，然后源源不断的笑从小小的胸腔涌上，从红润的小嘴里涌出。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把自己这一生鲜少的快乐都弥补上。
华容觉得自己也被带偏，魔怔起来。
不知何时雨停了，窗外一轮月亮高悬。月光从花窗后错漏过来，无知无觉照着两个呆子。
韩朗和华容躺在一起，甚至生出一丝依偎的温情。好像真的看到一个可爱的娃娃，迈着白鹅一样稚嫩笨拙的步伐，像他们飞奔而来，飞奔而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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