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暮云深(3)
我的生命之火,早在十七岁那年熄灭。
往后余生,外人所见绚烂诸如烟花者,不过是灰烬升腾的袅袅青烟罢了。
床上的人,辗转反侧无法真正入眠。半梦半醒间,总瞧见一个人背对自己坐在地上,身旁放一只小婴孩的包袱。四下阒无人迹,白茫茫安静地可怕。华容走向他。对方察觉到慢慢回头,目光彼此交汇时,他忽然呼吸一滞
——那分明是自己的脸!
惊醒后,再不能安心躺着。索性爬起来,赤足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走。
一场急雨之后,菊花扫落满庭。花瓣半掩尘土,一地清冷香。窗檐的流苏,随秋风飒然拂起,残花败落的香便偷渡进帘纱。
角落的一张铜镜前,倒映一袭白衣如鬼魅般的影。灯盏里的烛火,在夜风里不安地晃悠。微弱的光落在华容身上,莹莹闪烁。
他双手覆在肚子上,死死盯着镜里的人——头发凌乱地披散,眼圈阴翳隐约。然后,脸上浮现森森然凄凄然的笑,只是可怜。
小腹平坦如常,看不出一点生命存在的迹象。可偏偏,有个孽种在里头安睡,无知无觉地睡着。
相较于刚发现时的发懵、惊惧不安,华容已经冷静很多,至少已清醒详尽地谋划如何弄死它。今晚,韩朗会依言把药送来,他就能彻头彻尾斩断不该有的孽缘。
想到这里,心脏无缘由地抽痛,像被人攥在手心用力揉搓后,又把它破碎不堪地扔回来。
余痛一阵接一阵,恶心却忽然翻涌上来,华容忍不住扶住雕花木框,弯腰干呕。耳边嗡嗡响,恍然有小孩在哭。
月牙儿弯弯悬挂树梢头,清冷的光照进来,簌簌落了一身。
他深呼吸,扶着身旁的橱柜向前走,眼睫上凝了一层霜。
为什么要难过?他伏在案上喘息,一时无法辨认悲哀的情绪从何而来。
是韩朗握住尖刀时像受伤动物般的眼神?
还是他每夜偷偷翻窗进来,手掌轻轻贴放在自己小腹,只为感受未出世就要赴死的孩儿性命?
抑或是不知何时自己竟起了一点怜悯心?
那天,满庭芳香正浓。白云浮浮,秋日艳阳下菊花灿然生辉,满目金黄。
风嬉戏般追逐着帘子,是适合晒太阳的好天气。
韩朗自此松了他的镣铐,连带把人也抱到到阳光很好的院落。
顾虑打消,人也格外轻松,韩朗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都不自觉地眉眼含浅浅笑意。
直到
——一直看似安静的华容,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韩朗才明白这几日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愣住,脑海又浮现华容冷笑看他,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孩子留下?”
争执间,韩朗怕误伤到他,仓促用手死死攥住短刀。防不胜防,终于还是被他寻到收在袖中,以至于今日能拿出来威胁。
他眼圈发红,迅速露出妥协的微笑:“孩子可以不要,你只要好好养病。放心,我绝不来打扰你。”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笑容,堪破他疯魔,心痛他疯魔,平静地华容心惊肉跳。
“啪——”一滴粘稠的血落到地板上,紧接着又是一滴,之后渐如伤心之人涓涓的泪,碎了一地。明明可以掌控,却自虐般坚决不松手,仿佛没有痛觉般静静看向华容。
韩朗知道明明有百种方法,华容偏偏选最扎眼的。
知道他偏要看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都如手中流沙,握得愈紧洒得愈快!如此报复才愈发快意。
赌你会多谨慎小心,也赌我该多恨你。
“孩子可以不要。”韩朗低了头,喃喃重复。
房间内,华容已然平复,仍在等韩朗。孩子,是横在心中,惶惶不安的一根刺。意料之外,计无可施。
拖得再久,也逃不过要来的。
韩朗仍不死心挣扎:“身体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这时候不该折腾。”
华容接过药碗,冷眼瞟他。连半夜都要偷偷翻窗进来,蹑手蹑脚坐到他身边的人,这时候却背过身走出去。
韩朗轻轻将木门阖上,仰着头慢慢滑坐在地,后脑勺一下一下磕在墙面,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韩朗苦笑安慰自己,不如就当他从未来过。可是分明摸到过他的温度,那温暖的热意仿佛活了一般,在手心里跳动。
“咔擦——”清脆的碎裂声从门内传来!一瞬间韩朗仿佛被人扼住了呼吸,心险些越出胸腔。
他猛然把门推开,便看见华容站在窗前。脚下,是药碗的碎瓷片。褐色的药液大片大片洒在地板上,像汩汩涌出的泉。
风吹动窗帘一角,月亮残影倒映在苦涩的药汁,一寸寸浮凹。
华容慢慢转过身来,惨淡地微笑:“韩朗,我听说莫名惨死的孩子会被囚禁在地狱边枉死城,永生永世,不能投胎。是么?”
“华容,你真的信佛吗?”韩朗撑住门框,手指尖都在不住颤抖,又忽然脱力。
直到很多年后,韩朗睡在枕边,还是那么执拗地反复追问——华容,你真的信佛吗?
华容不语,依旧缄口沉默,闭上眼睛装睡。他知道,韩朗竭力想从这里面扒出一丝温情——是自己想把孩子留下来的,和佛无关,更和传说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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