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撇开这件奇怪的事情不谈，听到这里，楚楚已经全然明白了。
白莲教高层正聚集一处，争做下一任教主呢。
再度环视了一眼这间阴冷的石室，楚楚便想起来了——这里是白莲教的总坛啊。此间正是总坛聚义厅外的一间茶室，不得首领召见的人，便在此处喝茶等候。
世人都以为数十年来白莲教都在关外出没，它的总坛应该也在关外，其实不然。
白莲教的总坛设在海南郡琼州岛上的五指山，从创教之初就未曾改变过。几十万教众抛家弃国跑到关外求生，始终，五指山是本教总坛所在。
这里俨然已成了白莲教众的信仰，许多教众死后都希望葬在此处。它还被认为是白莲教的根基所在，好比王朝的龙气，总坛若不在了或迁移走了，那龙气也就断了。
所以数十年来，每任教主都会召集教众首脑年年到此齐聚，或商议大事，或者来此为葬在五指山上、逝去的白莲教教徒上一炷香。
所以为啥说白莲教邪呢，不止行事诡秘，日常夜聚晓散，练功还专拣坟地进行。尔今，经年累月，这五指山里埋藏的教众尸骨，没有十几万也有好几万了。好好一座风景优美的五指山，已经成了一座万人坟场……
只想想这石壁里就有可能嵌有教徒的尸骨，更或者，这间屋子都被尸骸包围着，便觉毛骨悚然。
正是因此，这五指山楚楚来过一次，此后她都极力找借口，未再来过第二次了。
楚楚本不想掺和白莲教内的事情，何况争夺教主这种大事，搞不好要动手。嫣红既在，必然会逼她选韩太湖做教主，可她讨厌那个男人，如果是其他人做教主，她投一票完全没问题，但唯独韩太湖不行！
说什么他做了教主，就让嫣红做教主夫人。
呵，她可不想将来嫣红又来找她哭鼻子。
这种事情，麻烦不断。
楚楚转身就往外走。
便就听见韩太湖不耐烦的声音，“依娜楚还没到吗？她到底还来不来？”
他急了。
已经有一个教首林兆恩选择了张寅，他这边却无人支持。
本就是被前任教主赶出教的人，连参选资格都没有的，只是仗着李宾同她以及陶仲文三人与他关系较为密切，韩太湖才敢厚着脸皮也跑来争一争。
嫣红忙道：“她说了要来的，我出去看看她到了没。”
张寅漫声道：“不来也没关系，没她，我们今日依旧能把新教主选出来。”
楚楚听见喀拉拉一阵响动，就见她之前贴壁偷听的那面石墙竟给由内至外推开了。
嫣红自里面匆匆走出来，察觉屋内似乎有人，抬起头，这一看，“咦，姐姐你已经来啦？怎么没人通报？”嫣红乍喜，左右看看，石室里并无第二人，暗忖多半是依娜楚支走了，便又抱怨道：“姐姐你也真是的，既来了，就进厅里来啊，就等你一个了。”
嫣红说着，上前来，捉着楚楚的手就往内间聚义厅走。
楚楚暗叹。
终究没有躲过去。
那么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低声问她：“你怎么还敢来总坛？不怕教主……”
嫣红打断她道：“赵全已经归西了。”
楚楚停下脚步，“嗯？我怎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死了？我离开漠北的时候，他虽然卧病在床，但是精神还可以啊。”
“哼，你关心过教内的事情么？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嫣红冲她翻了个白眼儿，“林清擅作主张，秘不发丧，我们也是两天后才得到的消息。死了就死了吧，也别管他是怎么死的。想他死的人多的是，说不定林清就算一个。赵全死了，有义父、你、你师傅陶仲文和太湖在，我还怕谁？这白莲教总坛我想来就来了咯。”
楚楚无言以对。
进到聚义厅后，同几个教首打了招呼，便被嫣红拉着在陶仲文身旁坐了下来。
李宾左右手边分别坐着陶仲文和韩太湖。
坐在上首的护旗林清黑着脸。
楚楚低声询问，“他怎么了？”
“还不是看我和太湖两个叛徒都回来争夺教主之位，他又不敢下令捉拿我们，只好生气了咯。”说罢，嫣红掩嘴还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那林清，直气得脸色铁青，“嫣红，你笑什么？依娜楚到场，你是不是以为白莲教下任教主便非你们李家莫属了？哼，让你和韩太湖回归本教已很念旧情了。再想要争做教主，是不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嫣红附耳对楚楚道：“林清是为了顺利继任教主之位才允我们回来的。你以为他真的顾念旧情么？还不是想拉拢我们一家子支持他做教主。他生气，只因为没想到太湖不但不支持他，还站出来同张寅争教主，而他反而给挤到一边去了，嘻嘻。”
楚楚听罢，心里开始盘算。
林兆恩支持张寅，李宾和陶仲文都尚未表态。韩太湖和林清一票都还没有，只张寅占了先机。
楚楚知道自己这义父其实是想自己争做教主的，但是没想到林清让韩太湖这个叛徒回来了，韩太湖又完全撇开他这个准岳父直接自己冲在前头，李宾不满，他于是没表态，算是保持中立。心存的就是个——自己做不了教主，那谁也不支持。
楚楚发现陶仲文的态度也有些模棱两可。
想了想，有些了悟。
陶师父攀上的是皇帝嘉靖，且他如今已是礼部尚书，总管天下道教。身份地位摆在那儿，白莲教教主之位本已不在他眼中。可是，不争教主就要支持一位，那么屈居人下还要听命于一教之主差遣是必定的，他自然不愿意。然而嘉靖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要是皇帝跟前失宠了，他回来教中仍旧地位尊崇，故而犹豫不决。
韩太湖和张寅都争着问楚楚支持谁做教主，楚楚不想韩太湖做教主，可又不敢得罪张寅，她素来知道这人做事心狠手辣，干脆道：“我支持林大哥做教主。”
屋中人一片哗然。
嫣红气得脸红，“姐姐，你是开玩笑的吧？”
李宾斥道：“你姐姐比你稳重得多，怎么会开玩笑？”
可连林兆恩也都摆摆手，笑道：“楚楚，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楚楚奇道：“林大哥，我怎么会开你的玩笑呢？你也是教首之一，比韩太湖更有资格竞争教主之位啊。”
林兆恩道：“我无心教主之位。”
“可在我心目中，你是教中唯一心系穷苦百姓的人，不然你也不会去江浙创建三一教了。你可知你的三一教为百姓做的许多善事，我在京城都有耳闻？林大哥，如果你做了白莲教的教主，就可以造福全天下的百姓了，而不是局限于江浙地方。”
“楚楚，如今的白莲教教众太多了，我能力有限，管束不过来。且教中人三教九流的都有，分支也多，混杂其中心怀叵测的人太多太多了。我只想余生用来多救济些黎民百姓，而不是将精力花在内部的争权夺利上。”
楚楚听得沉默了。
有人轻嗤，很是不屑。
林兆恩听到了，冷着脸道：“人活一世，林某但求无过于心就好，不需要取得他人的认可和称赞。”
坐在上首的护旗林清，端起身旁桌上已冷的茶水呷了口，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代表仙逝的教主说几句吧。”
厅中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他。
“先前几位教首洋洋洒洒地说了这么多，历数自己对我教所做的贡献，林某在此代表赵教主谢过大家。不过……”他话锋一转，“似乎每个人都忘了，我白莲教自创教以来，为保证本教救苦救难的宗旨不变味儿，血统纯正，故而在遴选下任教主的时候，特别规定了一条，便是——教主之位得秉承父死子继的传统。”
屋中响起几道蔑视的轻笑声。
林清那张白净的脸，登时红得跟熟透的虾子似的。
他强作镇定续道：“前任教主赵全乃林某义父，他临终前曾当着几位教首的面，多次提起过仙逝后教主之位就由我这个义子接任。诸位，义父已死，按照教规和义父的遗命，我已经是白莲教新任教主了。此次林某乃是以教主的名义召集大家于此，便是想将这件事情正式公之于众。”
“义子？哈哈哈哈……”张寅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不过是赵全众多娈童中较为得宠的一个罢了，就妄想做百万白莲教徒的教主？真是痴人说梦！”
“不错，太可笑了，哈哈哈。”韩太湖亦大笑不止。
李宾跟着出言讽道：“赵全活着的时候，我们不过卖教主的面子，称呼你一声护旗。如今他死了，你自己就没点自知之明么？”
“一个小倌，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发号施令，如同沐猴而冠，简直笑死个人了！”嫣红也嗤笑。
就算是林兆恩和陶仲文，目中也满意鄙夷之色。
林清怨毒的目光将聚义厅中诸人一一扫视，突然扬手，一把摔了他捧在手中的茶杯，跟着豁然站起身来，径直出了厅。
楚楚同林兆恩面面相觑。
张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唾了口唾沫，转向众人道：“咱们不理他，继续讨论新教主人选……诸位，如果你们奉我为教主，我定然想法给各位也谋个公门中的职位做做，将来发扬光大本教和你们的支派，再不用担心朝廷打压了。这么好的交易，你们考虑一下？”
闻听他这番话，李宾目中放光，显见已是心动了。
韩太湖一见急了，“岳丈，我若做了教主，难道能少了你的好处么？”
但是他却许不了比教首更大的好处，只因为嘉靖虽然召见过他，却没许他一官半职，比起已经是公门中人的张寅和陶仲文都差远了。
楚楚看着林清那个摔碎的茶杯，碎瓷、茶叶、茶水，沾染了一地。不知怎的，她想到了一个词语：“摔杯为号”，不由得眉心跳了跳。
正此时，石门被人叩响。
“谁？！”韩太湖扬声喝问道。
石门被推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苍头。
老苍头似乎有些驼背，一头灰白的乱发，行过礼后仍旧弓着身子。他告了声饶，卑微地低着头道：“圣女，请您出来一下，林护旗有些话想与您讲。”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楚身上。
楚楚有些不自在。
她想不出林清同她有什么话好讲的，而且她也不喜欢同那个长得弱风扶柳一般的阴柔男人独处。
但是众人神情各异地盯着她不说话，这让她越来越不自在，莫不如趁此机会先行离开五指山。
唔，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楚楚于是站起身来。
“依娜楚！”张寅忽然喊住她，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如果你奉我为新教主，我依然捧你做圣女，另外还送你十个八个美男子伺候你。”
“咳咳……”楚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厥过去。
白莲教已经够邪了，交到张寅手上，只怕又邪门又荒淫无耻。
嫣红恨恨瞪了眼张寅，一把拉住楚楚胳膊低声道：“姐姐，你先去听听林清给你说什么也好。记住咱们俩的交易，其他美男子都是玩物，陆炳却不同，值得托付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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