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予我币,通我贡,即解围,不者岁一虔尔郭——你们听听俺答汗这说的什么话?他居然命令朕不但要给他银子,还要开贡通市!人家都欺负到朕的头上了,奇耻大辱啊!”
嘉靖将俺答汗的信砸在御阶下,震怒非常。
“当初沈炼说得好,主辱臣死。他一语成谶,朕今日感觉到了奇耻大辱。诸位爱卿,你们这就以死谢罪吧!”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以死谢罪是不可能的,都知道这是皇帝气到极致说的话。
听到嘉靖提起沈炼,陆炳心中长叹。
皇上到现在还不知道沈炼已经死了……
严嵩父子只手遮天,严氏一党遍布朝廷上下,盘根错节。如果放任他们继续为祸下去,国将不国!
鞑靼这次的劫掠不同于以往。
起初俺答汗率领三万大军进犯大同,但不久即东去。数日后,鞑靼骑兵突然出现在古北口,并从此处入关直扑京师,大明朝毫无准备,朝廷上下皆恐慌不已。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朝廷竟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人家是一天就能跑到京城来的吗?这一路上这么多关口城池,全是饭桶?杨顺还胆敢一直发捷报,谁给他的欺天的狗胆??”
兵部尚书跪在地上,冷汗直瀑。
“哼,朕日后再算你的账!”
嘉靖看向内阁首辅,“严嵩,你总理国事,宣大总督杨顺现今在干什么?鞑子现在在家门口,杨顺在哪里杀的敌首??”
严嵩瞥了眼斜对面老生入定的陆炳,恨得切齿。
皇上要算账,自己身为首辅,怎么善了?而如果杨顺没死,就有了挡刀子的人了。
严嵩急得无法。
杨顺死了,是因陆炳为救沈炼将他捶杀而死。倘若实话实说,必定会把沈炼被冤杀的事情牵扯出来。皇上记得沈炼,只打了他几十庭杖,将他贬谪关外种田予以惩戒,并未说要杀他。自己为报私仇将其冤杀了,此事必定引起皇上的恼恨。
急,急,尔今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才好?!
正油锅中煎熬,严世蕃出列道:“禀皇上,微臣有位才自关外逃回来的朋友,他给微臣略略讲了下关外的情况。据他所言,杨顺已经在宣府城破之死力战而死了。”
“已经死了?”嘉靖愣了愣。
“是的,皇上。这次俺答汗犯边,前线死了不少将领。除了杨顺,另有两位副总兵也为国捐躯了。因为鞑子的骑兵行动迅捷,又有通敌叛国的白莲教妖人为其带路,他们一路声东击西,故布疑阵,导致边关各镇应对失策。加上许多百姓流民都往关内逃难而来,前线的局势十分混乱,兵部得到的战报因此有了一两日的延迟。父亲为人谨慎,因尚未收到报告,故此不敢乱讲。”
嘉靖听罢,直言道:“死得好!死得好!不死,朕也要定他个死罪!”
再询问百官——现在京师之围该如何解开?
因为儿子成功为自己开脱,严嵩有了底气,出列道:“皇上,微臣以为那些蛮子不过只是来抢些过冬的粮食和衣物而已,不足为患,咱们实在不必太过紧张了。”
“荒谬!”徐阶早就忍无可忍了。
全赖严嵩一步步纵容严党为祸,才导致京师会有今日这场劫难。
可惜自己没有证据,虽心里门儿清,但是却无法向皇上言明实情。
“鞑子都跑到我们皇城根儿下来杀人放火了,这还只是抢粮食抢衣服这么简单?大同、宣府不够他们抢的?俺答汗这明显是要逼我们签城下之盟!”
“徐阶说得不错,朕亦认为俺答汗狂妄无礼。旁的不要争执了,你们赶紧想想怎么才能把鞑靼兵尽早赶走。”
嘉靖等了许久,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吱声。
自土木堡之变后,京师已经上百年都没有发生兵戈之事了,文臣武将早就失去了警觉之心。俺答汗带着数万骑兵骤然兵临城下,毫无准备的大明朝君臣们震恐之余,都束手无策。
“你们一个个全是饭桶!”嘉靖气得也只能无能狂骂。
骂得累了,他喊:“小饼子——”
陆炳立刻上前道:“皇上,臣在!”
“禁中可调动的兵马有多少人?”
“回皇上,虚数约有五万,可……大半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一部分人在诸王提督大人家中听差。不过,皇上可以即刻下旨昭告全城,让城中有勇气有志的好儿郎以及四方正聚在京中准备应试的武举生员前来守城。只是,咱们的装备不足,缺少甲胄兵器,而对方却是装备精良的草原铁骑,这么赤手空拳上阵……”
无异于以卵击石。
陆炳没再说下去了,但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愁眉深锁,忧心忡忡。
堪堪两万禁军,如何抵挡得了俺答汗凶猛迅捷的三万铁骑?可即使能临时征召到数万勇士,没有兵器铠甲武装己身,不过是多耗费点鞑子砍人的膂力、添更多枉死的英魂罢了,想要驱走鞑靼骑兵却是痴人说梦。
嘉靖也是头疼得很,“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照此去办。事过后,朕会对他们一一论功行赏。”顿了下,添了句:“是重重有赏!”
“遵旨。”
嘉靖下了一系列旨意,先命陆炳和礼部侍郎王用宾守皇城四门,并日夜巡视。再令定西侯蒋傅、吏部左侍郎王邦瑞守京师九门,坚壁为上,等待援军前来。跟着连发十三道讨虏檄文,令各镇守兵即刻拔营入京勤王救驾!
这时兵部得到消息,大同府总兵仇鸾率勤王兵至。
嘉靖大喜过望,“俺答汗前脚打到京城,后脚仇鸾就到了。他定然一路追着俺答汗打,孤军深入,着实不易。立刻传朕的旨意下去,封仇鸾为平虏大将军,各路勤王兵马皆听他指挥调度,一同抗击鞑靼。”
然而仇鸾并没有给嘉靖带来希望,京师之围仍未得解。
一来仇鸾其实胆怯畏敌,根本不敢出战;二来各路勤王兵都是听到警示后立刻轻骑前来驰援,没有做好准备,缺吃少穿,饥渴难耐,哪里还能上阵杀敌?
这段日子,鞑靼兵烧杀劫掠一如既往。
令人愤恨和绝望的是,前来勤王的兵马因为粮饷不济,干脆绑起辫子假装鞑子也加入了抢劫的队伍,叫京城周边的百姓苦不堪言。
嘉靖有所耳闻,可这当口也不能办人,只好听之任之。随着围困的日子变长,他渐渐支撑不住,再问群臣有什么解围的法子没有。
这回严嵩不敢说话了。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已经证明他所谓的“对方抢够了就会走”的话纯属妄想。
内阁次辅徐阶则出列道:“皇上,微臣以为或者可以派人去先劝俺答汗撤兵,就说开贡通市一事由大同府去与他协商。这乃缓兵之计,并不是说我们就屈服了。等到鞑靼退了兵,解了京城的围,咱们再徐徐图之。”
嘉靖听从了这个提议,勉强答应同鞑靼通商,俺答汗很快带兵离开。
但是,这已经是京师被劫掠了八日之后的事情了。
这八日里,鞑靼骑兵到处烧杀抢劫,最后满载而归。而大明朝五万勤王兵马,加上城内陆炳组织起来守城的四万义勇军,这么多人,约莫九万人,竟然不敢跟鞑靼的三万人马交锋,全都远远观望,任其烧、杀、抢,还落了嘉靖的面子,让他答应开贡,实在荒诞至极。
嘉靖秋后算账。
不少大臣掉了脑袋。
其中死得比较冤枉的是兵部尚书丁汝夔和他的女婿杨守谦。
本来嘉靖要追究严嵩的责任,但是严嵩精明地将丁汝夔和杨守谦推出来当了替罪羊,严嵩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丁汝夔身为兵部尚书,本来胸有韬略。可是严党众多,严嵩又积威日久。抵御鞑靼时候,也怪当时丁汝夔一时糊涂,跑去询问严嵩的意见。严嵩告诉他,天高皇帝远,杨顺远在宣府打了败仗,能瞒得了皇上,可是京城打了败仗,却瞒不了。鞑靼饱掠之后就会自行离去,不用管。丁汝夔于是照做,未采取任何行动。
而丁汝夔的女婿杨守谦本来是第一批前来勤王的兵马,有心救驾,可他发现其他各路兵马皆畏首畏尾不敢应敌,连大将军仇鸾亦如此,他便担心自己倘若冒进,后续无人增援他。他孤掌难鸣,便也只得在外围掠阵。
其实其他各路兵马存在这种心思的不在少数,结果,九万大明军队,竟对鞑靼不发一矢。
庚戌之变的阴影尚未散去,庄敬太子载睿,迎来了他的弱冠礼。
鞑靼虽然退兵,但是是嘉靖委曲求全换来的退兵,不值得任何称颂,以至于太子的成人仪式典礼办得并不隆重。
嘉靖连日操劳,身体抱恙,退回西苑安心静养调理。
太子冠礼之后的第三日,东宫丧钟长嘶。
庄敬太子无病无灾,突然薨逝了。
乍闻太子出事,正在诵经打醮的嘉靖当场晕厥倒地。
“皇上!皇上!”
“快快,快传太医!”
嘉靖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
这一日醒来,见陆炳又伺候在侧,一脸的疲惫和倦容,脸色还有些蜡黄。知他为了照顾自己,吃睡都不好,很是尽心。
嘉靖心中十分欣慰的同时,有些心疼。
“扶朕起来。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身子都睡僵了。”
陆炳于是上前,同太监黄锦一起将嘉靖扶起来,为他披上龙袍以免风寒入体。嘉靖让陆炳再在他背后垫了个靠枕,就这么半倚在小床上同他说话。
“小饼子,载睿是朕的第一个儿子,好容易盼来的。他一出生,朕就封了他做太子,对他寄予厚望。你说他好好的,又才行了冠礼,终于长大成人,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陆炳唯有道:“皇上请节哀。”
“有些人,看朕病了,便开始蠢蠢欲动。”嘉靖眼中射出阴冷的光,“他们是担心朕会像睿儿一样突然就去了吗?请求新立太子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来!哼,朕只是病了,还没死呢,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那些个狗东西,他们不但一点而不体谅朕作为一个父亲,骤然痛失爱子的那种悲痛难抑的心情,还要在朕的伤口上撒盐,反复提醒朕——太子已经没了,已经没了……”
陆炳赶紧跪在嘉靖脚边,“皇上,请息怒。”
嘉靖越说越气恨,“太子没了还有朕啊!急什么?朕这么多年不上朝,大明江山不还在吗?哼,什么忠君?忠的谁啊?忠的他们自己!一个个就想着自己的高官厚禄永远延续下去,朕好着呢,就开始去献媚下一任君王了。哼,朕就偏不立新太子,看他们怎么着!”
外间传来大太监黄锦的轻咳声,“皇上,太医徐伟奉召前来问诊。”
这一月来,太医每日一次为嘉靖诊治已是惯例。
得了皇帝首肯,黄锦将帘子打起来,放徐伟入内。
徐伟躬着身体近前两步,突然迟疑不前。
嘉靖奇怪:“你怎么不过来了?”
徐伟低头看着地上道:“皇上,您的龙袍在地上,臣所以不敢进。”
嘉靖往地上一看,果然。
陆炳急忙弯腰将袍子提起来捉在手上。
徐伟这才敢走上前来为嘉靖把脉,又问了他些是否睡得安好,可有胃口之类的常见问题。
很快诊视完毕,徐伟表示没什么大碍,叮嘱了嘉靖几句,要他多休息不可操劳的套话,就此离开。
徐伟出去后,嘉靖示意陆炳可以将袍子放下来了,“手提酸了吧?别管它了,你也起来吧。”
陆炳谢恩,将袍子轻轻放在地上,这才站起身来。
嘉靖幽幽看向门口。
门帘还在轻轻晃动,珠子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好听声音。
“小饼子,你刚才听见他说了吗?徐伟刚才说,‘皇上,您的龙袍在地上’,而不是说‘皇上,您的龙袍在地下’——徐伟这种的,才是真正对朕忠心的人呐。”
陆炳听罢,将这两句话含在嘴中反复咀嚼了两遍,仍有些茫然,“皇上,这两种说法,有什么区别吗?”
“呵呵,区别可大了——地上,人也;地下,鬼也。”嘉靖冷笑道,“刚才徐伟倘若说一句‘皇上,您的龙袍在地下’。朕,势必要砍了他脑袋。”
“……”陆炳骇然色变,赶紧低下了头。
嘉靖佯做没看见他发白的脸色,挥挥手,疲惫地道:“好了,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朕准你三天假,明日起你暂时不用来看顾朕。”
“谢皇上隆恩。”
陆炳退出西苑,看见太医徐伟还未出宫,正走在甬道上。
紧走几步追上去:“徐太医,且慢走。”
徐伟回身,向陆炳拱手作揖问好:“见过陆指挥。”
陆炳笑着道:“徐太医,皇上说要表扬你,已叫内阁拟召,明日就会过去宣旨,陆炳特来提前恭喜你。”
徐伟不解,“微臣并未建功立业啊,何以皇上突然要表扬我?”
陆炳紧紧盯着他,将刚才嘉靖说的话复述出来。
徐伟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望陆炳一跪道:“小的能捡回一条小命,陆指挥一定在皇上跟前为小的说了许多好话,小的感激不尽!”
陆炳抬手将徐伟扶起来,“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徐太医,快请起!”
京师才解围,又遇到庄敬太子突然薨逝,陆炳连着一个月都在宫中吃住。得了嘉靖赦令,别过徐伟,立刻归心似箭地往家赶。
与此同时,在陆家做客的楚楚接到系统消息:“请来一趟恩惠寺。”
她前脚刚消失,后脚俞大猷骑马带着一顶暖轿在陆府大门口同赶回来的陆炳正面遭遇。
“哈哈哈,陆兄,俞某幸不辱命,人我给你亲自送府上来了。”
轿帘子揭开,嫣红自里探出身子,望陆炳笑:“陆郎,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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