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看着魏汐扔到面前的布单,李四贵的脸皮微微抽动了几下,眼睛转了转又带上笑容。
“姑娘,老夫不小心弄脏了,刚换下来还未来得及洗,有什么问题吗?”
李四贵一双混浊的老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幽光,魏汐一阵恶心,赶紧把目光移到别处。
“大人,这是从李仵作处发现的,请大人过目。”
齐县令在上面抻着脖子看了看,皱了下眉又把头缩了回去。显然这布单不仅看着脏,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嗯,有何不妥么?”
县令拿起帕子擦了擦鼻子,淡淡道。
“这三处深色的污渍很明显是血迹,李仵作,您是内行,这是血迹吗?”
魏汐指着单子上紧挨着的三处痕迹问李四贵。其实不用他,就是在场的普通百姓,也完全分辨得出,那就是血迹。
“的确是血迹无疑。因为我那相好的那日身子虽然不方便,但我邪火难耐,所以……”
“够了,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便可。”
魏汐厌恶地皱眉打断他。
“啊,是。”
李四贵痛痛快快地承认,满眼挑衅地看着魏汐,贱笑着扬起下巴。
“你撒谎!那分明是王家姑娘的血!”
魏汐突然厉声喝道。
这一下,连县令也吓了一跳。李四贵虽然狡诈,脸色也有些发白,连忙辩解。
“你才撒谎!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血是她的?我可以找我相好的作证!”
“是啊,你如何证明?”
县令也好奇道。
“大人请上眼。”
魏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又取出一块常用来做中衣的白色绢布,布上赫然也有三处血迹,只不过血迹在布料边缘戛然而止。
魏汐将这块布料放在李四贵的布单上,布料边缘的血迹恰好与布单上的拼接到一处,严丝合缝。
“李仵作,这白绢是在我在邻人的见证下,从王家姑娘的中衣上剪下来的,试问你那相好的,可有相同的证据?”
魏汐居高临下看着李四贵,此时的他已经大汗淋漓、抖得像筛糠一样。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他们!是他们啊!”李四贵突然指着王家夫妇道。
“是他们用一两银子的价钱将女儿的头回卖给我的!当时我怕他们反悔还签了字据。
可是后来他们女儿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又觉得吃了亏,不但抢回了字据还又拿了一张,非得让我再给他们十两银子,否则就告官说我杀的人!
小的怕说不清,这才出此下策,假装不认识王家姑娘。大人,小的冤枉啊,真的冤枉啊!”
李四贵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倒也不像是假的。
“你个杀千刀的糟蹋完我女儿还杀了她,如今又来诬陷我们,我跟你拼啦!”
王家妇人冲上来撕打李四贵,李四贵也不躲避,摆出一副弱者的样子。
“来人!把他给我打入大牢,严刑拷问!”
县令一听他招认了自己说谎、还确实与王家姑娘有染的事实,顿觉面上无光,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便是凶手,于是吩咐衙役道。
衙役们自然领命,扑上去像抓鸡崽一样把李四贵拎了起来。
“大人且慢!”
魏汐突然站出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县令冷着脸道。
“如今王姑娘的死因还未找到,大人现在就断李四贵的罪,似乎有些……欠妥。”
魏汐此言一出,堂上堂下顿时炸开了锅。
“这小丫头到底是哪头的?不是她让李四贵认了罪的吗?怎么又要给他翻案吗?”
“不会是刚才去李四贵家得了什么好处吧,衙门这帮子人都是黑心肝的,为了银子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损殷德的事都敢做!”
“就是啊,小小年纪的不学好,将来嫁个老瘸瞎,生孩子没□□!”
“姓李的老东西还攀扯王家卖闺女,真真的不要脸!”
……
百姓们越骂越难听,齐县令的脸也青一阵白一阵,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魏姑娘!魏姑奶奶!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听她这样说,李四贵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向魏汐嘶吼。
“肃静!”
县令狠狠一拍惊堂木。
“你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是上吊或者服毒自尽吗?”
县令眯起眼睛道。
如果王姑娘是自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死者尸体上没有中毒的征象,脖子上也没有索沟等痕迹,不是死于服毒和上吊。”
魏汐如实回答。
堂下又是哄地一声。
“大胆!你在戏耍本官不成?!若剖尸后仍找不出死因,你如何补偿王家?”
县令真的火了。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对死者的死因有疑虑而已。既然大人和苦主都不想知道,只当民女没说好了。
大人您也看到了,民女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外身无长物,没有任何可以补偿别人的东西。”
笑话,人家家属都不在乎,自己一个路人白帮忙也就算了,找不到死因还得赔偿?维护正义也要量力而为,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有!大人,我有!”
听闻堂上的对话,即将被拉出大门的李四贵用尽全身力气喊起来。
王家夫妇顿时眼睛一亮。
“都怪小的酒后被鬼迷了心窍儿,才会信了路边算卦瞎子说的什么采了‘头红’就能转运回本的鬼话!
她当时没有反抗,我以为她是收了银子、心甘情愿的,才会……
大人请让魏姑娘查找死因,若找不到,小的愿将全部身家纹银五十两和田产都赔给王家!
魏姑娘!求求你救救我!”
李四贵终于挣脱衙役的手,跪爬到魏汐脚边不停磕头。
县令将目光看向王家夫妇。
“那就让他死得心服口服,大人,请魏姑娘验吧~”
王家夫妇低声商量了几句,妇人一甩因为适才的撕打而散乱的头发扬首道。
他们觉得魏汐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自己也说了只是略懂仵作行皮毛而已。
况且若能找出死因,刚才就找到了,又何必再验一次?
既然不是自杀,那自个儿闺女就是姓李的杀的,到哪儿也说不出别的理来,那银子、田产不拿白不拿~
彼时民风淳朴,更是深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的影响,除非碰到特别离奇的冤案,否则没什么苦主会轻意同意仵作剖尸验看。
可这王家姑娘的父母为了点银子居然同意了,旁人哪还会有意见?都削尖了脑袋挤上前,围观这难得一见的大热闹。
“好!画押!”
县令一发话,下面立刻有人捧上同意验尸的文书给王家夫妇。二人毫不犹豫地按了手印,半点没有心疼女儿的尸身即将要被剖解检查的意思。
这回真的要动刀了。
魏汐偷偷做了几个深呼吸,示意欧擎过来。
理论知识她有一大堆,可实践经验完全就是零。
不过她内心的紧张绝对不能让旁人看出来,所以故做高深地指挥道:
“先从颈部开始。”
有时,凶手会狡猾地利用一些手段,在扼死死者时不在皮肤表面留下痕迹。可凶手无法阻止皮下组织的改变,剖开皮肤就能从里面找到线索。
欧擎的刀很锋利,按照魏汐的要求从皮肤、皮下脂肪、浅层肌、深层肌逐层剖开。
他显然是第一次按照这样的顺序和手法如此细致地检验尸体,手法虽有些生疏僵硬,却十分干脆利落,没一会儿便顺手多了。
此时魏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尸体上,当一层层颈部组织暴露出来后,她的心越悬越高。
已经露出了甲状软骨和舌骨,还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死者的颈部曾遭受过暴力的痕迹。
欧擎面无表情地提着刀,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魏汐。
魏汐咬了咬牙,“开胸。”
欧擎被流放至此后,已经在李四贵手下做了七年的帮工,开胸腹的操作还是很熟练的。
魏汐凑过去仔细观察,包裹着心脏和肺脏的薄膜下,都显现出因极度缺氧而导致表面血管过度扩张破裂产生的淤血点。
没办法证明王家姑娘是死于机械性窒息,可她的尸体又有明显的缺氧征象,难道是心脏病?
可是欧擎剖开心脏,两个人仔细查看,却发现健康得很,没有半点异常。
欧擎又看向魏汐,等待下一步指示。
“打开胃袋。”
其实魏汐这个指令只是顺口一说,目的是为了让欧擎移开目光,不让他看到自己尴尬又无助的表情。
可当欧擎照做,刚想对胃袋下剪刀时,回肠突然蠕动起来。
魏汐一个激灵,欧擎也是一愣。
虽然敢肯定不存在什么诈尸之类的灵异事件,但王姑娘若还未死透便被自己指挥给剖了,那事就大了!
“原来是蛟鲔。”
欧擎明显胆子更大一些,未等魏汐反应过来,便利落地将回肠剪开,从里面拽出一条尺余长的大蛔虫。
这年头卫生条件不好,人体很容易长寄生虫,欧擎所谓的蛟鲔,就是这里对蛔虫的叫法。
“我知道了!”
魏汐见状连忙仔细上前查看了一番,然后突然兴奋道。
“有没有长刃刀?将舌头从下颌骨内缘剥离,就能把舌、咽、喉、及气管和肺全部取下来。”
欧擎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然后略微思索便取了把长刀按她说的做,果然将整套呼吸器官取了下来。
“大人请上眼!”
魏汐指了指欧擎捧着的托盘,一把掀开了盖在上面的黑布。
“啊!!!——”
现场条件连简单的清洗也做不到,那套呼吸器官上血迹斑斑,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得堂上堂下惊呼声四起,王家夫妇更是不敢看,赶紧将头转向别处。
“这是何意?”
县令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明显也有些抵触。
“喏~”
魏汐手起刀落,划开了气管。只见一只肥大的蛔虫堵在里面,已经憋死了。
“王家姑娘确实是外力导致的窒息而死,只不过这个外力不是被扼颈、捂口鼻之类,而是因为蛟鲔逆行至气管所致。”
“不可能!就是姓李的王八蛋杀我女儿!你个小贱人找不到死因便编出这等理由坑骗我们夫妇!老天爷啊,还有没有天理啦!”
“我苦命的女儿死得冤啊!死后还要被人千刀万剐,还冤枉我们夫妻是卖女儿的恶人,你们都不是人……”
“够了!事实如何现在已经很清楚,还是看看女儿给你们留下的遗产吧~”
魏汐说着从托盘又取出一个物件。
王家夫妇一听有遗产,刚才的悲愤立马变成了惊喜,连忙上去抢。
可他们哪有衙役们手快,眼看着那物件被呈到了县令处。
“好刁民!枉顾亲情、勒索银钱简直可恨!来呀,各打二十大板撵出去!”
衙役们得了令,立刻扑上去将王家夫妇按倒在地,板子重重打在身上的噼啪声响成一片。
二人还想叫冤,县令已经将刚刚呈上来的物件扔到堂上。
一张是一两银子出卖女儿头回的契约。
另一张,是王姑娘的状纸也是遗书。
因为偷听到父母觉得将她卖给李四贵不如卖到青楼给的银子多,竟然起了杀女勒索的主意,所以她彻底死了心,觉得还不如死了干净,这才花了仅有的几个铜板在城外字画摊找人代写的。
只不过还没等到她自行了断,便出了意外。
“多可怜的闺女啊!在河边洗衣裳时,总听她说闹肚子疼,我当时就怀疑是肚子里长了蛟鲔,可她娘就是舍不得请郎中给她看看,非说她是偷吃了家里的东西撑的。”
“谁不知道王婆子夫妻偏爱小儿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尽着儿子吃,闺女就像是捡来的丫鬟似的,整天里没命地干活也不给一顿饱饭吃。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就算偷东西吃那也是饿的!”
“家里也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听说就是为了给八岁的儿子定门亲就卖闺女,简直不是人!呸!”
……
案子终于水落石出,魏汐轻轻舒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道:
“魏姑娘,您怕是走不了了~”
坏了,魏汐的心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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