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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冬喜那天从主宅回去后病了一场,好多天都是卧房,一睁眼房间空空荡荡。

        桌面上还摆着佣人送来的保温杯,热水,还有药物。

        但是一切似乎都没有偏离轨道,那个叫乔佑宁的女人出现之后,顾延和往常并无分别,甚至他们见了面顾延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冬喜不懂,但是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恐惧。

        顾延的工作她从不过问,因为问了也是白问,还会让顾延觉得她无知。

        好多天顾延他每天照常早出晚归,日子风平浪静,和往常毫无分别,渐渐地冬喜又开始自我安慰起来。

        顾延不会和她离婚,他们之间还有情分。

        嫂子怀孕四个多月,冬喜总也没时间回去看望,最近有空她买了很多母婴用品,想下周带回去见一见她。

        晚上她正在卧室整理要带给哥哥和嫂子的物品,却接到外婆焦急的电话。

        “小喜啊,爸爸哥哥怎么又不在家了?他们最近是怎么了?”人老了,总是喜欢操心。冬喜耐心安抚,只说他们没事,叫外婆放宽心,末尾还笑着说哥哥现在可能耐了,还修了厂子。

        电话挂断,冬喜看向面前满满当当的的小婴儿用品,呼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脸上终于带了点久违的笑意。

        ///

        距离那天被婆婆训斥,冬喜再也没有接到主宅任何的消息。

        日子依旧麻木,伴随着未知的恐惧。

        这天冬喜起床后眼皮一直在跳,坐在画室随手画了几笔,短短几分钟她心神也是不得安宁。

        她特别记得今天,周一。因为顾延爱吃鱼,周一家里送食材的师傅总是会运来最新鲜的深海活鱼。

        煲鱼汤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新换了一个紫砂锅的缘故,冬喜觉得明火在砂锅下边扑腾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听,又或者是她心神不定耳鸣的缘故。

        鱼汤足足熬了五六个小时,见熬得差不多了,冬喜想将小盖掀起来,却一不留神烫到了手。

        陡然的灼热,火辣疼痛,食指指腹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

        佣人妈子闻声赶来,吓得连忙要给她打电话给家庭医生。

        冬喜连忙摆手说不用,“药箱里有烫伤膏,我一会儿擦擦就好。”

        今天一连串的意外,还烫伤了手,耳边还有王妈急躁不堪的声音。

        冬喜边擦烫伤膏边神游太虚。

        …

        锅里的汤不会等人,到了火候自然会熟。

        煲好了鱼汤,冬喜在王妈的帮助下将热汤装进保温壶,并且在佣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劝导声中下定决心给顾延发消息,说会亲自给他送鱼汤过去。

        “夫妻之间哪里会有隔夜仇?姑爷不是什么直白张扬的人,就是外表看起来那么轻飘飘冷淡的,其实骨子里内敛又专情得很,他是很在乎夫人你的。”

        “是啊是啊,夫人你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适时的软和些,姑爷一定疼你。”

        “喝了这汤,一切就归零。”

        归零。

        冬喜已经不奢望能归零,她不动声色,只求能把日子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不离婚就好。

        带着鱼汤,冬喜去找他。

        结果刚到公司,迎面是电扶梯。

        闻女士一看见她,陡然面色不虞。

        好巧不巧,婆婆也去了公司,甚至还带上了乔佑宁,冬喜一瞬间血液凝固。

        闻女士也是没想到,心头陡然一阵剧烈的不快,她跨下一节台梯,想也没想突然就对她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儿之所以会娶你,原因有两个,一是你的样子神似他年少倾慕的对象,二是因为你的父亲。”

        这是她刚才威逼利诱意外得知的秘密。

        突如其来的陈词,“父亲?”冬喜有点懵住了,表情僵在那,完完全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闻女士说话不经大脑,说完才意识到什么,但是这时候掩饰已经来不及了,并且她觉得有些事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边心目中最中意的儿媳人选乔佑宁,也就是刚才口中所说冬喜长得像的人,内心的底气愈发坚定,她稳了稳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继续说:“你父亲,不过是个老赖,怎么配和我做亲家。”

        冬喜的表情出现细微变化。

        “老父亲身陷囹圄,可怜女儿还毫不知情,我啊也没指望跟一个龌蹉老赖做亲家。”闻淑懿说着捂起嘴巴,面容流露出几分晦气,眼底是无底嘲弄。

        她又往下面走了一阶台阶:“还有你那无赖哥哥,已经上了失信名单,果真一家老小没个好东西。”

        冬喜原本只是细微变化的脸上,陡然浮现出大片的茫然,她,她在说什么?玩笑可不能这样开。失信?冬喜又是觉得天大的莫名。

        哥哥只是修了一个工厂,准备单干,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吃过饭,他踌躇满志地说着以后的将来,嫂子也刚怀孕,怎么就成了失信人员,他从小可是连路边捡钱都会连夜跑十公里外去警局上报的人,又怎么会失信?

        冬喜一个字都听不懂,她想走,想绕过她,想去找顾延。

        但是轻易就被她们两个人给拦住。

        同样也是连体婴,类似的楼梯坡度,喋喋不休,画面回闪,冬喜突然就想吐。

        闻夫人对冬喜这个身份低微的儿媳妇的厌恶经到了一个临界值,并且冬喜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她坚信顾延没多久必然会和她离婚,更别提她手边还站着一个温雅贤淑的心目中的最佳儿媳。

        谁是替身谁是正主一目了然。

        “阿延他更是为了利用你。”她呛声。

        利用你。

        冬喜的身形顿住。

        “你胡说。”冬喜不信。

        “你要是不信,自己打电话回家问问去,一问便知。”

        “小喜。”话说至此,闻舒懿又唤了她一声小喜。

        只是这亲昵的称谓过于恶心。

        “我啊是真的不喜欢你,不喜欢你做我儿媳,谁让你肚子不争气,又是那样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凡事德不配位必有殃灾这话你得信。”

        冬喜还是不相信:“胡说,你胡说”

        “赫,胡说?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过不了多久你就都会知道,我句句是真,还有。”闻舒懿理了理毛边衣领,语气得意,“离婚协议书不久后就会送到你手上,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完这些,闻女士一步一踏地从她身边经过。

        乔佑宁在边上一字一字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顾延‘年少倾慕对象’那一句,她眼底是狂喜,小心扶着闻淑懿:“伯母,您慢点儿。”

        她们二人大摇大摆地离去,而冬喜死死捏住装有鱼汤的布袋子,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

        兜兜转转绕不开那块地,并且那地当年的来路本就肮脏。

        顾延只是利用他们而已,娶了冬喜他也从未和老丈人提及过任何关于那块地的事——他甚至很少在冬喜的父母面前出现。

        不过正是有了他这层身份的缘故,那些看中地皮价值的人会更不惜代价地蜂拥而来投资,竞争。

        然而最最可笑的是顾延他压根就没有打算竞争,这块地最后究竟被谁买了去都和他无关,他的目的不过是利用身份的便利不断地哄抬造价,使这块地成为更大的热门。

        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冬喜并不会有什么损失,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亦不会有任何折损,除了惦记多年的巨额征地金会如泡沫般消散之外,要说实质性的损失几乎没有,但就是这份出自对于女儿对金龟女婿的信任,让他们父子二人走了歪路。

        也是在前不久,当顾延得知冬家人提前挪用了那笔作为买地洽谈的订金在家开厂开作坊时,顾延陡然看向下属,眉头皱起。

        “你说什么?”

        忽然想起外婆那天在电话里焦急的呼唤,冬喜不信闻女士满口胡言又给爸爸打电话,那里显示无人接听,打给哥哥也是无人接听,嫂子那里是她母亲接的,说话含含糊糊,原来都是事出有因。

        “那笔钱,那笔钱不是已经还回去了吗?”冬喜颤抖着问,尖叫出声。

        “还回去有什么用,人家不认啊!”嫂子的母亲吼叫完骤然挂断电话。

        冬喜脑子里的一根弦轰然断裂。

        不认,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才能让人不认?

        她失魂落魄走在大马路上,刚才联系了父亲的律师,得到的只是一句冗长的叹息。

        “冬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吗?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最最令冬喜崩溃的事是嫂子流产。

        家里来了一些检察官,哥哥情绪激动,连带着嫂子也…回忆起那堆摆桌面上整整齐齐母婴用品,她收拾了一个上午才打包好,冬喜坐在马路边忘记了说话。

        布袋里的鱼汤依旧滚烫。

        电话里就剩下盲音,她还握着。

        …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冬喜问。

        “什么?”顾延皱眉。

        办公室里,冬喜突然闯进去。

        “我爸成了老赖,我哥去坐了牢,是你,是你做的吗?”

        顾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站起来。

        “谁跟你说——”

        “顾延。”冬喜打断他,脸白的像鬼:“我哥活生生一条命,抵不过你眼中的一亩地。”

        “他那种人去坐牢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他就要做爸爸了。”

        不知道谁听了无动于衷,甚至还在冷血地笑。

        漫长的精神空白,冬喜恍惚间已经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话,“算我求你。”

        “我想帮他。”

        “求求你。”

        /

        人究竟能有趣到什么地步呢?顾延不知道,但是他很好奇,并且他承认,那件事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也有份。

        就像是喜欢赌博,喜欢狩猎,再不济喜欢钓鱼的人,他们喜欢未知喜欢试探,喜欢所有悬而未决的东西,鱼竿下面的会是什么?枪响后倒下的会是什么?牌面翻开露出的字符又会是什么?这笔钱悬在头顶,究竟有没有人能经受得住诱惑?可是等一切都发生,顾延却觉得,有趣。

        到底是贪心的人,面对诱惑毫无招架之地。

        顾延最大的特质是固执,甚至是偏执,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对于认定的事一定会等到结局,从最开始。像是老猫面对自己心爱的玩具、小老鼠,会慢慢地一点一点玩弄折磨,直至它彻底没有反抗的精力,奄奄一息。

        他算准了开头,也拿捏住了过程,却万万没想到冬家人会做出那样的事。

        人情在法律面前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说服力,不然也不会存在道德审判,但偏偏,很不幸,这一次在道德的天秤上下注画押、审判的人,是顾延。

        不管空缺的资金有没有还回去,可违反了程序,就是不正义。

        那顾延呢?他在整件事里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正义?道义?人情真的就那样不值一提?

        当初是他自己说,这块地必然会高价卖出去,结果所有人都被他耍的团团转,他压根就没打算让那块地成为商品。

        顾延之所以会惦记上这块地,仅仅是因为多年前的一句玩笑话——

        和父亲同时期的老对手雍容坐塌,面露鄙夷,不相信他能拿下这块地最优的主导权,呷茶之间,顾延勾唇浅笑:“是吗?”

        就这样,顾延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打压那些新冒出来的,那些令他在工作上觉得不舒服的人,给他们一个教训,他甚至愿意娶这块地的顺位继承人为妻——

        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教训,他不惜花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大的一场局。

        真的是好大手笔。

        再见当年的老对手,老对手指着他,眼神混浊:“狠,居然能不惜委屈自己,跟你父亲简直一个样。”

        顾延目光却流露出玩味和怜悯。

        “您输了。”

        …

        而冬家那边,如果不是顾延时常似有若无地暗示,冬父为了即将出生的孙子能过很好,他不会去冒险。

        但是顾延不停的给他施加压力,但毕竟他是上帝,是庄家,是猎人,是垂钓者。

        最后小鱼果真上钩了,贪婪的嘴脸无处遁形。

        顾延觉得有趣。

        …

        事情败露后,可明明欠的钱他们用所有的身家、倾家荡产地都已经还回去了,但是在顾延那里他们就是违反了规矩。

        违反了规矩就要下地狱。

        敢肖想觊觎不该不配的事就要接受报应。

        检察院,土地管理局,先从高利贷查起

        嫂子呢,嫂子她也有错吗?哥哥,哥哥更是毫不知情。

        父亲,他这辈子都会生不如死。

        冬喜什么都明白了。

        短短七小时内,她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

        在那一瞬间冬喜能想明白很多事,为什么让她收拾行李,问他哥哥开厂的地址,说她执迷不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是处心积虑。

        “没本事,学人家玩什么股票,开什么厂。做父亲,他配吗?帮,你拿什么帮?”顾延字字诛心。

        冬喜踉跄着朝后退,满脸难以置信。

        “顾延,他是我哥!”

        “是你哥又怎么,他做的那些蠢事难道还要我重复给你听?”

        “顾延!”冬喜从来没想过顾延会是以这样的目的来靠近她,她算什么?大棋子生的小棋子吗?

        “你好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狠。都是因为你,我做不成小姑妈了,都是因为你,我的家没了,我的尊严我的一切都没了,都是因为你。”她喘不上气。

        说着说着,恍惚觉得舌尖有些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来,她不论受了什么委屈从没哭过,再不济就是被逼急了眼睛充血泛红而已。

        可是今天她忍不住了,心脏那儿,太疼了。

        如果当初不是她一心一意像是疯了一般的要嫁给顾延,父亲就不会什么都信他什么都听他,甚至去做太多错误的事情。

        行啊,事已至此,那顾延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是离婚。

        离婚……

        冬喜想都不敢想。

        深知这件事不会再有转机,冬喜拎着装有新鲜鱼汤的保温袋子,她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出顾延公司大厦。

        顾延没有拦她。

        在顾延的眼里她不过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今早还是活蹦乱跳的鱼,到了下午就成了一锅汤。

        天湛蓝湛蓝,云朵柔软得像是棉花糖,正值金秋,欣欣向荣。

        小孩子能有什么错,被资本家玩弄的一家人。

        她突然笑了。

        她有些耳鸣。

        似乎还有哪里在流血。

        人潮汹涌,车流不息。

        马路上有司机心存侥幸低头看手机,登他抬头看路况时,已经来不及。

        一声猛的急刹,“砰——”

        尖锐的碰撞摩擦声,伴随着路人的尖叫。

        一切都变成虚无。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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