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听风鉴水

一回到县衙，荀榆就被新县令岑禹溪拉到一边去了，燕儿跟他们打过招呼，便捧着锦盒轻快地穿过廊桥。

        新县令已经搬到了自己的独院，现在这个有着小荷塘的偏院刚好空了出来，条件不算很好，但给几人歇脚已经很够了。燕儿不是第一次来，驾轻就熟地找到了吴笙雨的房间。

        怕打扰伤员，燕儿轻轻敲响了吴笙雨的房门，却听见吴笙雨用欣喜的声音回道：“燕儿姑娘来了？快请进。”

        燕儿刚进门就看见吴笙雨垂眸坐在窗边，微风吹动窗外的蕉叶，阳光透过轻纱照进来。斑驳的光点配上吴笙雨换上的一绿色旋裙，显得那么生机盎然，活脱脱一幅美人图。

        吴笙雨对着帷幔，脸上笑意盎然，招呼着燕儿进来。燕儿猜到能让吴笙雨这么开心，必然是祁忌已经醒了。

        果然，绕过帷幔，就看见两人紧紧相牵的手。祁忌半躺在床上半合着眼休息，他伤得不轻，不过没有触及要害，只是失血太多，现在脸色唇色依然苍白。

        燕儿看了许久两人才反应过来，吴笙雨连忙挣脱了手，要去给燕儿端茶，倒是被燕儿先拦住了，将锦盒塞到她手里。

        “生辰快乐！”燕儿把礼物交出去，朝后退了一小步，解释道：“这是你在银器店定的生辰礼物，我给你拿回来了。”燕儿不太好意思地用手盘着鬓角的头发，她并未给吴笙雨准备礼物，毕竟说到底，吴笙雨昨晚之前还是一位不速之客。

        但经历了昨晚，她们之间已然生出一股相识的默契，尤其是如今她向吴笙雨道生辰快乐，送上的却是吴笙雨自己准备的礼物，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吴笙雨打开锦盒，拿出银莲耳珰戴上，轻抚着耳垂，温柔地笑起来。

        这笑就像每个收到礼物的普通女孩一样，燕儿这下觉得吴笙雨跟昨晚只用一柄短剑，就斩下两个杀手头颅的杀手头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吴笙雨回头望着祁忌说道：“最好的生辰礼物，我已经收到了。”而后又看着燕儿头上的银燕短钗，用袖子遮了脸，笑着说：

        “好像你也一样。”

        燕儿还在房里和吴笙雨闹着，县衙的另一边，却气氛稍显凝重。

        岑县令在中堂背着手转着圈，刚刚有人来报，说药庐的大门被一个红白锦衣的少年，插上了一把漂亮的利剑，已经引起了围观。

        那当然是荀榆的剑，这把剑陪着荀榆走过了很多年岁，认识“程涣洵”的人也都认得这把剑。

        把他的剑插大门上的是朱煜，朱煜铁定是知道荀榆的身份了。

        比起荀榆这个当事人，反而是岑县令显得比较着急，他看着淡定喝茶的荀榆，忍不住问道：

        “公子，剑真不拿了？就放那放着？”

        “不拿了。”

        荀榆对天翻了个白眼，谁拿谁就是程涣洵，谁爱拿谁拿。

        谁都可以是程涣洵，反正他现在不是。

        至少现在朱煜应该不知道荀榆就躲在县衙，如果他打算以此引诱荀榆出现的话，贸然去取剑反而危险。

        比起这个，荀榆有更在意的事情，那就是他的腿。荀榆放下茶盏，敲了敲自己的小腿，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这倒是好兆头，毕竟他的小腿之前甚至毫无知觉，如今能感到痛了，便是在恢复了。现在的他，借助拐杖已经能站立和勉强行走，平时燕儿不在的时候他就扶着诊台站起来做复健。

        至于为什么躲着燕儿，当然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

        荀榆有些丧气，他天性豁达，在山上的时候有师父和师兄照拂和拌嘴，加之武功傍身，即使小腿不能动弹，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不便。该吃吃，该喝喝，该做事就做事，他好像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残疾人。很多时候，就连他的师兄冯疏月都搞不懂荀榆这股莫名其妙的自在和自信是哪来的。

        其实是因为他压根没想过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确实挺在意燕儿对他的看法的。

        尽管他平时在燕儿面前撒泼打滚嘴贱很多次，但他也确实不想示弱，展示他因为残疾而感到窘迫的一面。隔壁二狗还能背着媳妇上街看花灯呢，任他武功高强风流倜傥，还不是做不到连二狗都做得到的事。

        不想着江湖恩怨倒想着儿女情长，搞得荀榆越想越丧气，干脆不想了，荀榆赌气似的一路滚回了别院去找燕儿。岑县令看他心思不在这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差人去把云螭剑拔下来，仍旧收进药庐。

        此时燕儿正和吴笙雨在那方小荷塘边聊天，看荀榆来了，吴笙雨识趣地就要离开，却被荀榆叫住。

        荀榆过来当然不是继续儿女情长的，他有正事要说。

        如今情势危急，光凭荀榆一人恐怕难以应付周全，他想把自己在山上学的武功教给燕儿。不仅仅是希望燕儿有自保的能力，更因为燕儿她能学、想学。

        荀榆还记得那天在桥上，燕儿喃喃道不该丢掉梅芳怀送的匕首，荀榆知道她不想拖别人后腿，也知道以她的天资不应该将武功止步于粗浅的杀招。他不会信誓旦旦地对燕儿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荀榆知道现在残疾的自己还不配。

        那就顺着燕儿的心意，让她自己变强，强到可以自信地站在任何人身旁。

        刚好祁忌的伤还得再养几天，在这段时间里，吴笙雨也可以帮忙做陪练。

        燕儿在戏班就有相当的暗器底子，学起金针秘术倒是快的不得了，燕儿人又勤快，不出三五天，就能把银针随手破空弹出去。再过上一旬，便是指哪打哪，稳得不行。

        荀榆随手接住燕儿弹过来的银针，朝燕儿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她进步很快，不过想要登堂入室，还差最后一道门槛。

        刚刚荀榆接到冯疏月的密信，打算和林锋出去一段时间，临行前他把燕儿喊来别院，朝墙角栽种的一丛毛竹努了努嘴。

        一阵微风吹过，竹叶簌簌飘落，荀榆就像当初教燕儿写字一样把住她的手，从风中随手一捞，然后挥去。燕儿只觉仿佛有利刃脱手，接着数片竹叶迎风破碎，被风带离了院子。

        暗器的至臻境界，便是飞花拈叶，到手即是杀器。

        “用这些东西，你要注意听风的声音。”荀榆用手遮住燕儿的眼睛，向她解释道，“它们太轻太脆弱，只能随风飘摇，但是只要顺应风的走向，加上一点点巧劲，便可无往不利。”

        燕儿半天没有搭话，在荀榆怀疑自己是不是讲得太过玄乎的时候，却发现燕儿手上捉了一片竹叶摩挲着，带着微笑喃喃说道：

        “果然是你……”

        几个月前，也是在县衙，从旖红手上救下她的人不是什么路过的车夫，而是这样一位听风鉴水、飞叶作刃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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