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章 飞霜迎节,高风送秋
血色残阳,凄凉白骨,东境已是悲秋。
秦军在天高地远的太白山脉,为汉军奏了一曲十面埋伏。
正是这一曲音调高怆的‘十面埋伏’,让大汉武宁军、武次军、太白军、右都候卫、虎威卫五支军队十余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而这五支军队,在此后的十余年里,方才渐渐恢复元气,形成了战斗力。
苻文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
薄州,十有九户披素縞。
......
山高水远,天地同月,凌源亦是悲秋。
汉历345年十月初十,这本是个宁静、寒冷而普通的清晨。
一般在这个季节,凌源地界的百姓,已经秋收完毕,不再起早贪晚,纵然有去田间地头收拾干柴冬用的农户,也会等日上三竿柴草退霜后,再行前往。
但今日,凌源地界的老老少少们,却迎着早起的秋霜,不约而同地前往西郊墓场,他们要共同祭奠一位逝者。
上一次死后有幸获得如此阵仗的,还是四年前那位名叫死士辰的斥虎帮大侠!
而这一次,则是一位名叫北尤皖的花季少女。
没错,就是那个成功唤起北拘一族族印的北尤皖。
关于北尤皖姑娘的死因,一直都是众说纷纭,官方也并没有给出一个非常明确的答复。
不过,有一个说法,在这几日不约而同地从子归学堂和郡守府的门缝儿里流出:当日,刘懿率军与幻乐府戏龟年缠斗于凌源山脉,凌源城内极度空虚,三名幻乐府乐官趁机夜袭子归学堂,布以强大乐阵,妄图击杀刘权生。在突然袭击下,毫无准备的刘权生难以招架,就在刘权生即将战死之际,破城境界的北尤皖姑娘如神兵天降,以性命相搏,为夏瞻的驰援争取了时间。
故事到此为止,但街头巷尾的百姓们猜测,最后,刘权生成功获救,但北尤皖却永远留在了子归学堂。
这条消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传十、十传百,凌源地界的百姓们,也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大先生刘权生是整个华兴郡的救命恩人,北尤皖救下了刘权生的性命,那么,她北尤皖便是整个华兴郡的恩人。
再加上北尤皖性情恬淡,素来与凌源城的市井百姓们交好,所以,众人在得知北尤皖今日出殡,便自发前来了。
人间自有真情在,何惧冥界轮回路。
......
众人在郡守应知、凌源伯刘懿和凌源武备将军邓延的带领下,一一用鲜花祭拜北尤皖,而后,在应知的催促下,他们十步一回头地各自散去。
刘懿在前日里因追逐戏龟年而走火入魔后,老老实实地在望南居调养了数日,今天是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
众人见刘懿面色温润,谈吐正常,未留任何遗疾,不自觉纷纷感叹:少年,依然是那个少年!
祭礼过后,场面寂静,众人散去,墓场仅剩应知、刘权生、邓延、刘懿四人,应知轻叹了一句‘多好的娃娃,就这么走了’,也兀自转身离去。秋收末尾,正是武备军忙碌之际,邓延作为武备将军,身负职责使命,仅仅与刘家父子寒暄了几句,亦告辞回军忙碌。
西郊墓场,仅剩刘懿与刘权生这对父子,两人坐在距离刘懿娘亲墓碑不远处,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刘懿在父亲刘权生面前,说话做事绝不隐晦,直接开口问道,“父亲,北姑娘牺牲的消息,是您故意散布出去的?”
刘权生没有回答,反而尴尬一笑,说道,“当晚幻乐府三大致物境乐官突然发难,起乐阵以图围杀于我,若不是北姑娘及时现身力挽狂澜,我恐怕撑不到夏前辈驰援来救喽。这等忠洁烈女,值得一方百姓铭记呢!”
“爹!您知道的,懿儿说的并不是这个!”刘懿嘴一咧,娇嗔埋怨道,“北姑娘确实在当晚助您一臂之力,但北姑娘仅是重伤,并未身死。天大地大,人心最大,父亲这么做,假以时日真相浮现,难道不怕寒了凌源百姓的心啊?”
一片秋叶落下,当当正正地‘砸’在了刘权生头上。
头上已经白发渐起的刘权生摘下秋叶,仔细嗅了嗅,竟嗅出了一丝专属于春天的气味儿,随后,他笑道,“哈哈哈!幻乐府三大乐官围杀于我是真,三大乐官在凌源纵火枉杀无辜是真,北姑娘不计生死救我,也是真,既然百姓所知皆是真,又何来真相一说呢?”
刘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怔怔出神,喃喃道,“平日诚以治民,而民信之,则凡有事于民,无不应矣。父亲,这个道理,您在儿七岁时便对我耳提面命,而今怎反其道而行之?华兴郡是我平田军的发迹之地,争取人心是重中之重,父亲对凌源父老说以谎言,这,不妥啊!”
刘权生轻轻‘放’走落叶,微笑反问道,“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我儿难道不懂?而且,为父并没有说谎,也从没有肯定过北姑娘逝去。况且,今日来此吊唁,不是我儿的注意么?”
刘懿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笑道,“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儿,自然懂。但是,我的最初想法,是仅仅打算给北姑娘在西郊墓场堆个坟墓,掩人耳目。父亲却大张旗鼓,儿倒想听听父亲此举如何作解。”
“哈哈!想惑敌于人,先要瞒天于己。”
刘权生尊尊教导,温声和气地道,“你在为父面前,虽然只是个孩子,但于天下人,已经是平田将军,是凌源伯,是个担当任事手握权柄的成年人。而成年人做事,要狠辣一些,要不拘小节一些,不然,怎能锄奸斩逆?”
刘懿轻轻点了点头。
知子莫若父,刘权生知道这番话没有说服刘懿,便继续道,“无功而食,雀鼠是已。当年你骤登高位,得以执掌一军,未必能够服众,自然需要收买人心稳固根基。伏灵山一战后,众将诚服,如何用你的手段和权谋,平定江氏一族即将卷起的曲州之乱,才是你稳定人心、乘势而起的当务之急,也是你纳四方才俊、成就一番大业的最佳途径。至于那些无关大雅的谎言,在江氏一族覆灭之后,又有谁会在乎呢?”
刘权生目光悠远,“反而言之,纵然你待百姓以诚,他朝江锋裹挟大军而来,你平田军全军战死,华兴郡百姓重新回到生灵涂炭之中,你又该如何自处之呢?”
“儿受教!”刘懿心悦诚服,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谈话,眼珠一转,开口又说道,“父亲,有个问题,孩儿不知当问不当问?”
刘权生柔声道,“你想问的,便当问。”
刘懿终于说出萦绕在心头上久久不去的疑问,缓缓道,“当日,父亲与义父在望南楼小四楼要儿出任五郡平田令,并不只是皇恩浩荡和父亲一心想隐居幕后这么简单吧?”
刘权生凭空又抓来一叶枯叶,两指捏住手中树叶的叶茎,轻轻一拧,那树叶旋转着飞天而去,不知所踪,刘权生悠悠然然,感慨道,“希望你继为父意志,一飞冲天吧!”
“当日刘家覆灭后,父亲若随寒李赴京出任光禄少卿,来日定官运亨通,又何来望子成龙一说呢?”刘懿的语气,逐渐咄咄逼人起来,“父亲,你对你儿子,居然也说谎,哼!”
刘权生问道,“这件事情,你从哪听到的?”
刘懿嘿嘿坏笑道,“前些日子,儿灌醉了夏老大。父亲知道夏老大在醉酒后一向口无遮拦的!”
“哈哈!这个夏晴,境界没了,酒量也没了!耍起酒疯来口无遮拦。没错,当前墨家巨子寒李的确奉诏召我回京,可为父心恋故土,况且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家族并不是一件光彩事,到朝中也没有什么立身之本,为父便一口拒绝了。”刘权生说完这话,便不再言语。
刘懿总觉得这不是最佳答案,却也不再纠结,反而问道,“父亲,您很少与我讲起娘的事情,既然儿已长大,今日在娘的墓前,可否与儿说说?”
刘权生平放的双手忽然攥在一起,旋即立刻恢复平放,双手笼袖,笑意浅淡道,“陈年往事,为父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有这么个人。”
这一细节,让素来严谨细致的刘懿,抓了个正着。
“世上竟有如此糊涂之人?连同自己知心恋人的往事都会一并忘记?我不信!”刘懿埋怨过后,自知失言,遂歉然道,“孩儿失言,父亲莫怪啊。”
刘权生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责怪刘懿。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冬,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首诗感情真挚,读起来让人悲从中来,刘懿不忍继续揭父亲的伤疤,变低下头去,不再追问娘亲之事。
刘权生想起十几年前的京畿血战,心怀感念,低头悲吟一句小诗,忽然起身,向南瞭望,语调无比清朗,“故人身畔新人卧,山河冬雪独自坐。何来相思绊心魄,此生白头不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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