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现场

二人沉默地吃完夜宵以后，肖绰提出要送林九歌回家，但被林九歌婉拒。肖绰没有坚持，道过晚安以后便自行驾车离去了。林九歌站在店门口，目送肖绰的车消失在视线中，随后点燃了一根烟。

        “这位客人需要帮忙叫车吗？”与林九歌搭话的是刚才的那位服务生。

        “也行，麻烦小哥了。”林九歌面带微笑，“我要去警政厅总部。”

        那服务生点点头后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重新出现在林九歌眼前，表示出租车正在赶来的路上。林九歌一时起了好奇心，往服务生那边挪了挪。

        “肖绰常来这里吗？”

        “二公子是本店的常客，和他来的都是些大人物。”服务生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九歌，“可我感觉您不像。”

        林九歌不生气，反而笑道：“小哥眼睛挺毒，我的确不是什么大人物。”

        “不过话虽如此，我倒是头一回见二公子竟然那么拘谨。”服务生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很重视您。”

        “咳咳——”林九歌被烟呛到，缓过劲来以后说，“别瞎说。”

        那服务生原本还想辩驳，却被远处投射来的一束光线打断，是林九歌的车来了。

        ——

        第二天林九歌如往常一般地再次迟到了，他无视了本部长程焘吃人般的可怕眼神，迅速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却发现肖绰已经在等他了。

        “今天唱的是哪一出？”林九歌把外套挂在椅背上，“要谈事的话可能得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倒杯咖啡就来。”

        “我帮你带了，”肖绰没有理会林九歌的挖苦，反而提起脚边的牛皮纸袋递给他，“牙买加蓝山你喝的惯吧？”

        “那就多谢肖次长了，”林九歌地接过纸袋，里面放着一个朴素的深色保温瓶，以及一个装着牛奶的玻璃瓶，“我喝咖啡是为了提神，没那么多讲究。”

        “了解。”肖绰温和地点点头，没再多说话。

        林九歌熟练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并加入少量牛奶。牙买加蓝山的香气随着林九歌小幅地晃动马克杯，逐渐充满了这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

        “好香，”林九歌没有明显的表情，“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早上和付长官汇报了昨晚谈到的另一种可能。”肖绰将手中的文件夹平摊在林九歌的办公桌上，“科警所的现场调查报告。”

        “报告我昨天看过了，”林九歌端着马克杯靠在椅背上，“物证调查方面我不是专家，我本来打算今天去趟科警所的。”

        “一起去？”肖绰谨慎地问道。

        “也行，”林九歌点点头，随后起身往办公室外走去，“让我和竹子说几句话，我们就过去。”

        “好，那——”肖绰话未说完，林九歌便已经没了身影。

        林九歌很快在综合办公室里找到了来回走动的刘歆竹，后者似乎正在忙碌。综合办公室的白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内容，各类档案材料也是随地摆放，俨然一个放大版的处长办公室。林九歌在一旁等候片刻，刘歆竹才注意到他。

        “你怎么来了？”刘歆竹带着惊讶的神情朝林九歌走来，“我以为你和肖次长已经去科警所了。”

        林九歌翻了个白眼，反问道：“重调处里还有我不能来的地方？”

        “行了，我的祖宗，”刘歆竹做了个手势，“有事说事。”

        “之前说的四个思路，现在有必要做调整。”林九歌一手插在裤袋里走到白板前，“网安局那边笃定袭击当天网络频段没有异常，这个就先别管了。现场调查我会和肖绰去跟进，你暂时让大家盯着大额资金的流动，以及潜在目标的活动迹象。”

        “好，我会去协调。”刘歆竹习惯性地记下任务，“恐怖组织这块呢？”

        “也不用管，这个方向可能是错的。”林九歌舔舔嘴唇，正欲继续说下去，却看到了站在综合办公室门口的肖绰，“啧。”

        刘歆竹顺着林九歌视线的方向看去，只见肖绰单腿弯曲地背靠墙壁，双手交叉于胸前，神情温和地看着林九歌这里。林九歌这时才注意到肖绰的眼下有明显的乌青，似乎是没有睡好。

        “人家在等你，”刘歆竹小声揶揄道，“可以啊，这才几天就到手了？”

        警政厅里关于林九歌的闲言碎语，刘歆竹自然也是都听过的。这一年来刘歆竹偶尔也会揶揄林九歌，但后者从未有过明确的回应。

        “走了，”林九歌瞪了刘歆竹一眼，自觉地迈开脚步朝肖绰那头走去的同时却不忘撂下狠话，“你再多嘴我把你打发回那个破警署里！”

        ——

        科警所全称科学警察研究所，坐落于警政厅总部西南约五公里的位置，是警政厅的直属研究机构，绝大多数的物证调查都在此处进行。

        驱车前往科警所的路上，二人相当有默契地都没有开口。撇开现在手头上的调查工作，林九歌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和肖绰交流的内容。

        负责此次国会议事堂现场物证调查的主任研究员名叫高晋，林九歌和肖绰抵达科警所正门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高老师，”林九歌下车以后对这位体态发福的中年男人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你毕业以后就没见了，”高晋笑道，“得有十多年了吧。”

        “十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林九歌缓步跟在高晋身边，同时示意肖绰跟上，“我昨天看到报告认证官是您的名字，一时间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我到这也有三四年了。”高晋解释道，“说正事，特地跑一趟，是为了调查报告吗？”

        “嗯，有些地方想当面请教您。”林九歌说着将视线落到肖绰身上，“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情报专员公署的肖绰。”

        “是淳安侯的二公子吧？”高晋笑着向肖绰伸出手，“前天去送报告的时候听付长官说起过，年轻有为啊。”

        “您过奖，”肖绰恭敬地握手回礼，“我沾了老爹的光，不如林处。”

        林九歌面无表情，并未理会肖绰。三人很快来到了实验室里。

        “随意一些，”高晋说着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材料，封面印着调查报告副本的字样，“小林有什么问题？”

        “□□调查那一节里，您写到没有检测到易爆化学品残留是怎么回事？”林九歌抽出自己的报告副本翻到对应页面，“这种情况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这个问题我在写报告的时候也犹豫过，”高晋戴上老花镜，手指着相应的段落，“理论来上说这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国会议事堂建筑物多为木质结构，爆炸发生以后建筑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可燃物，加上空间开阔，就形成了充分燃烧。只是——”

        “只是充分燃烧只存在于理论层面，是吗？”林九歌接话道。

        “至少在我做物证鉴定的三十年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高晋微微俯身，老花镜片随之闪烁，“即使是燃烧得再全面，也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的残留。不过这份报告毕竟是初步分析，更加详细的报告我们还在撰写。”

        “这个我了解，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在这个问题上再多研究一下。”林九歌颔首，转向肖绰道，“你有什么想问高老师的吗？”

        肖绰正了正坐姿，说：“我注意到这份报告没有注明引起爆炸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初步报告的缘故？”

        “老师？”林九歌投去同样疑惑的目光，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注意到了，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觉得需要给肖绰留个说话的机会。

        “是这个原因，不过我可以把目前的发现告诉你们。”高晋侧过身从桌上抽出另一份报告递给林九歌，“我们初步判断爆炸是从地下引起的，但就如你之前提到的那样，我们没有在相应区域发现任何爆炸化学品的残留，所以这个理论也需要进一步核实。”

        林九歌一目十行地扫着报告，面露难色。肖绰灵光一闪，发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袭击当天下雨的缘故，加之后续消防救援，破坏了这些物证？”

        “有一定的影响，但是救援结束以后我们就把现场保护起来了。”高晋摇摇头，“化学品有既定的物理属性，不至于被雨水完全破坏，况且爆炸当天的雨势不算特别大。”

        “您为何断言爆炸是从地下引起的？”林九歌的视线停留在报告上。

        “因为靠近地面的基座部分破坏得相当彻底，”高晋双手比划着，“尤其是联席议事大厅的区域。建筑上端以及东塔楼反而没有那么严重，推测应该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造成的连带损坏。”

        “了解了。”林九歌浅笑着站起身，“高老师还要忙详细报告，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届时如果还有疑问，我们再来请教您。”

        肖绰被林九歌突如其来的告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乖顺地跟着起身向高晋致意。

        “那行，有事电话联系。”高晋目光越过林九歌望向肖绰，“肖二公子，小林脾气怪，我做老师的先替他给你打声招呼。”

        “哈？”

        “高老师客气了，”肖绰笑得很真诚，“林处和我还挺合得来。”

        ——

        二人此刻一前一后地正走在去往科警所停车场的路上，林九歌因着要抽烟所以自觉地退在后面。肖绰那一句挺合得来让林九歌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因为高晋是外人所以他才这么说？还是他有别的意思？

        肖绰放缓脚步，悠悠地说：“我没想到科警所还有你的人。”

        “言重了，”林九歌吸了一口烟，“我在法政大学读的是犯罪学，高老师是我其中一门选修课的主讲，我也没想到他辞了教职，来做科研了。”

        “这样，”肖绰眨眨眼，试图让对话继续下去，“看着你们关系还不错。”

        林九歌漫不经心地说：“高老师当初想把小女儿嫁给我。”

        “哈？”肖绰轻笑出声，“那你怎么说？”

        “能怎么说，难不成当场出柜？”林九歌耸耸肩，吐出一阵烟雾，“我说我不想耽误别人。我这个人，是没法正经谈一场恋爱的。”

        肖绰目光暗淡，脚步越发迟缓：“你倒是还挺坦诚。”

        “还记仇呢，肖绰？”林九歌停下脚步，弹掉烟灰，“我道过歉了。”

        肖绰脚下一顿，没有接话加快脚步往车的方向走去，并不刺眼的阳光掠过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完美地隐形于这片反光之下。林九歌来到车边以后，自顾自站在车外把烟抽完才上了车。

        “我没有记仇。”肖绰突然开口道，“我只是想不明白。”

        “我说了是我的问题。”林九歌扣起安全带，没有正眼看肖绰，“多想想正事吧，少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费脑细胞。”

        肖绰两手捏着方向盘，耳尖微红，话锋一转突然发难道：“我到底哪一点让林处不满意呢？技术不好？”

        林九歌闻言猛地侧过脸注视着肖绰，后者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正如同他方才冷不丁地对林九歌说出的那句话一样——他不敢相信肖绰竟如此咄咄逼人，完全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他的机会。

        林九歌不是冷漠之人，他也念着肖绰曾经对他的好，也对自己当初处理那段关系使用的方法感到内疚，只是他的确没有两年前的那份心思。

        末了，林九歌拍了拍肖绰的肩头，抱歉地说：“你如果想骂我就骂吧，我不怪你。”

        “我怎么敢呢，林处？”肖绰语气显然缓和不少，却依旧阴阳怪气，“我只怕是又被你拉黑，连个电话都打不到。”

        林九歌未再接话，别过头去。肖绰见状欲言又止，狭小的车厢内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林九歌再次确认了一件事，与肖绰的重逢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林九歌现在只想尽快将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调查清楚，这样一来肖绰就再没有理由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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