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幕后的朱丽叶
下飞机的时候，安城奈伸手摸到了脸上的一点冰碴子，她抬眼望天上望去自言自语道。
“下雪了？”
显然身边人以为她是在询问，便回答道：“是的小姐，今年伦敦暖和，难得下雪呢。”
就算是快到圣诞节了，伦敦的城市和洛杉矶的城市有什么差别呢？即便环境与日程完全不同，可早晨与傍晚迎接她的都是同一辆黑色轿车，同一批管家佣人。她爷爷说是对她不上心，在这儿却不得自由；说是对她上心，却几乎没有联络。但日子是这样就是这样，已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听说绘凛留在青学上高中，听说龙马回到美国开始打职业了，而也都是通过为数不多和哥哥聊天的日子里听来的，她甚至已经好久没说过日语了。
安城奈离开日本后再一次见到迹部景吾，是来英国一年后。她得知迹部景吾也在英国一事，也是机缘巧合。这半年她经常不在学校，而是跑到各地打比赛攒积分，学校里比较熟悉的只有丝忒亚妮和一个叫瑞希的女孩。
十月份她去慕尼黑比赛，瑞希说，要是没事儿圣诞留在伦敦看文艺汇演，还用邮件给发了节目单过来。安城奈一看那节目单和演员表，就感觉一股热血从自己心口涌上脑海。
【cast:keigoatobe-romeo】
这几个字普通得与节目单上的其他信息毫无二致，但安城奈觉得它似乎鲜明而强烈地表达着一个意思——滚过来见本大爷。
这样一想，倒也不算是巧合。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会错意，想多了。安城奈捂了捂有点绯烫的双脸，转身就在球员通道埋头撞上个人。
“没事吧，安城选手。”
安城奈当时就被熟悉的声音和语言吓得心下一颤，她循声发现，啊，那不是她发小和她弟和那朵玫瑰花都非常有执念的青学网球部长吗？不正是那个扇了她家龙马一巴掌的手冢部长吗？！然后她认识到，噢，这竟然真的是那个暗恋她发小、她发小也悄悄暗恋的对象啊。
那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啊。她当时想，于是一巴掌狠狠拍上对方胳膊，欢快地说：“不要这么见外嘛，手冢！”就权当是为龙马出气了，然后她继续说，“都是自己人，叫奈奈就可以。”
她原本真的只是皮肉上的一拍而已，可是手冢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安城奈僵着手意识到哪儿不对劲地问道：“欸？部长，你不会是原来那伤……”
然手冢下意识地说了声“没”后虚捂了捂自己的左臂说道：“刚才比赛有些没控制住，但没有大碍。”
于是安城奈下意识摇着头道：“别呀别呀，该治还是得好好治疗，可不能讳疾忌医，你这样，小绘凛可是要心疼的啊。”而对方迟了几秒后嘴角扬起一分，她就发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还没再等她多想，手冢自然垂下的视线恰好落在了自己没有关闭的手机屏幕上，对方又立马抬头道歉说：“不好意思，但是我好像看见是迹部的名字。”
“啊，对，朋友刚发来一个活动的节目单，我刚也是才看见他有参演呢。”
“他演的是？”
安城奈那会儿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回答的时候会有些心虚，迟疑地说：“罗密欧。”
然后手冢国光看过来时的表情平静地生出一种奇妙的理解感，他说：“啊，倒是很恰当。”
诶，不是，啥恰当？诶？
然后安城奈想了想，忽然生出个主意，没顾上别的，连忙问对方：“手冢啊，你有没有办法帮忙搞部手机呀？”
而现下的十二月冬，安城奈结束了今年的最后一场比赛，回到了伦敦。她望向天上的雪花，觉得有些冷。工具是有了，还是特意拜托手冢部长找的同机型，可她始终没想好怎么样告知明天即将要见——想要见的那位朋友。
原本的手机响了，安城奈有些慌乱的取出正确的手机，发现是非常友善地来希斯罗接机的瑞希，说是要留宿她家，好第二天一起去学校。这种交往当然也是她爷爷非常乐见的，毕竟她所在的这所学校的学生们家里背景也于他各有各的好处。她看着在她公寓地毯上懒着喝无酒精香槟的棕发朋友，不知怎地又想到了另一个明明也不到喝酒年龄非得喝无酒精香槟尝尝味的朋友，然后又叹了口气。
有手伸过来揪了揪她的脸说，“都要圣诞啦，别不开心，明天看完演出就放假了。今年回家还是在这边过？可以来温莎去我家过呀。”
温莎，伊顿就在温莎……
持续晃头，反正她绝对不要回洛杉矶那个家里，那气氛跟圣诞节家庭团聚没有半点关系。安城奈也知道管家远远在角落里听着，只问瑞希道，“我确实也挺想试试英国的圣诞呢，你们一般怎么过呢？”
闻言对方眼里晶亮晶亮的，把以往出游与宴会的细节都一一同她描述，圣诞夜的聚餐、交换礼物、滑冰、还有各家的宴会。安城奈本想等对方睡着，然后再拿手机发个消息，结果同瑞希越聊越起劲，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就都睡着了。
第二天她们在学校集合上车时，安城奈总算是把消息发出去了。
她非常谨慎地编写着让对方看明白、而旁人联想不到自己的内容。她想了一会儿，自觉非常帅气地这样写道：
【谢幕后台见。——brynhild】
正要发送时，安城奈回忆起了尼伯龙根的剧情，多少觉得把自己比作悲剧女神布伦希尔德有点诅咒自己，于是她把署名改了一下，这样写道：
【谢幕后台见。——valkyrja】
她心想，迹部景吾这要是都看不懂是本小姐千辛万苦发去的消息，那她就……她就把这手机扔了！
【蒙太古夫人：啊，罗密欧呢？你今天见过他吗？我很高兴他没有参加这场争斗。】
安城奈看向没被光照所及的黑色幕帘，而罗密欧此时此刻，应当就在那帘幕布的后面。从她的座位到那儿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二十米，如果从走廊绕进后台，大约要走五十米。
【班伏里奥：早安，兄弟。】
【罗密欧：天还是这样早吗？】
他有些阴郁地出现聚光灯中，仍是原本上弯的紫灰色头发，他开口的时候，仍是原本昂扬的懒懒嗓音。安城奈想着伦敦万年阴霾的天空，而这两天的雪花多少映得它亮堂了。不早，她想，感觉这回的见面比预想中晚了很多很多。
安城奈的耳心听得有些红。虽然那人平日话也挺多的，但是安城奈还是难以想象对方说着这些情意绵绵的话的样子。
“我不能得到我的意中人的欢心……老实对你说，兄弟，我是爱上了一个女人……她不愿听任深怜密爱的词句把她包围，也不愿让灼灼逼人的眼光向她进攻，更不愿接受可以使圣人动心的黄金的诱惑。”
更别提，他终于初次向着朱丽叶告白的话语，实在是令人唇间发颤。
“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亵渎了你的神圣的庙宇，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愿意用一吻乞求你宥恕。”
安城奈看着显然是也是男生扮作的朱丽叶，哪怕是男生扮作的，她移开目光，觉得自己所坐软椅垫是多么的硌腿，而那落在二人交缠目光中的聚光灯是多么晃眼。
所以迹部景吾到底是有没有看到自己发去的消息呢，他要是看过了能猜到是自己发去的消息吗？他们为什么非要一定演罗密欧朱丽叶呢？
然后，便是百年来令少年少女们心碎的殉情场面。阴暗的墓穴中，罗密欧染着鲜血死去，苏醒的朱丽叶抱着爱人的尸体赶走所有的旁观者。安城奈没觉得自己看二人看得十分专注，毕竟礼堂中的少年们都如此专注地瞧着他们。
【朱丽叶：我知道了，一定是毒药结果了他的生命。唉，冤家！你全喝干了，不留下一滴给我吗？我要吻着你的嘴唇，也许这上面还留着一些毒液，可以让我当作兴奋剂服下而死去。】
‘她’吻向罗密欧的嘴唇……
“瑞希，我去一下卫生间哦。”她没等对方说话自顾就俯身跑开了。沿着她来时所设想的那五十米路线，越过黄色的封界线、迎着舞台的声响朝走廊深处而去。
漆黑角落外传来的掌声，该是在谢幕中。安城奈想着，藏身于他退场的必经通道中。若是他稍微明白点，能最后退场，等前面所有人都先走落单，那么他们就算是终于能见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背靠存放道具的高大木箱后，又等着那些脚步声走远。
当一切重新陷入安静，而那黑色幕布所隔的舞台响起下场戏的音乐时，安城奈盯着没有动静的手机，猜想这手机到底会不会被自己扔掉，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木箱后探出头。
然后看见了在木箱前面抄着手、正戏谑瞧着自己的罗密欧。
“迹部景吾，你早看见我了是不是，在这儿偷偷摸摸不出声耍什么酷？”安城奈不敢高声说话，气得甚至浅浅跺了一下脚，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问，“桦地君没同你一块儿？我看他演你爸演得挺像。”
迹部景吾依然挂着笑意，眉头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一颤，然后二人被拐角外喊他名字寻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他一伸手，拽着她缩回她方才藏身的木箱后面。
恍惚不稳间的此刻，安城奈瞧见那木箱里装的是成打的圣诞干花……槲寄生干花。
她被猛地一拉，事实上也是自己心虚害怕地要往同样的方向躲去，然后两个人像是交错旋转的双星系统，一不小心就如引力失控般撞到了一起。
如果一个人要从背部撞上的墙边起身，另一个人要俯身撑住即将撞上的墙，会发生什么？
安城奈侧过头，不知道嘴角是撞麻的、还是由于别的原因而无法启语。她伸手推了推近处的胸膛，看向别离后又高了些的男孩子，细声颤道：“迹部景吾，第三次了，能不能小心点。”
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中原来会变成一片漆黑的、看不出思绪的颜色。安城奈如此观察到，然后视线落在他刚刚亲吻过朱丽叶的双唇上。
噢，是借位。
“不对。”
迹部景吾撑在墙边的、落在她耳边的右手臂弯了弯。于是他靠得更近了，他当然知道她数着什么，他的视线落向他们藏身的木箱，又很快同左手一起挪到她唇上，然后继续轻声说：“记好了，这是第一次。”
他低头吻了下来。
——原来，
……原来是盛开的花海啊。
幕前上演着归来的基督山，幕后寻找着失踪的罗密欧,
而他们，他们在无人角落里的槲寄生下接吻。
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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