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藏污纳垢的城市（上）

世纪皇城，云函坐在落地窗旁，看着窗外A市这片璀璨的灯海，恍惚之间觉得一阵痛心。

        “小李，你后悔过随我来A市吗？”云函淡淡问道。

        “怎么会？”李硕立即否定，“当初那段记忆，才真的不是人过得日子。”

        云言知道李硕指的是什么，那次部队上放他回家，其实并不是他要回，只是因为连着太多年他都没有休假，加上他刚刚立了军功又受了伤，部队上特别批准他休假一月，回家与家人好好团聚团聚，在好好养养伤。

        他没有告诉过别人他家里的情况，也是，若他真是个捡来的或者收养来的儿子，云洛阳那样对他到还让他能够理解，解释起来别人也能想的来。可是明明他就是亲生的，却偏偏得不到自己曾卑微地希冀过的一点点父爱。

        或者说是因为柳如是的缘故，后妈在生父面前撺掇着让他这个亲儿子不受喜爱，可是很明显，柳如是偏偏就是一个生性懦弱又心性善良的一个人，连她自己和自己的女儿都不受宠爱，哪里来的经历去在意自己在云洛阳心中的地位？云函苦笑，只能说云洛阳这个人天生没有感情，除了钱和权利，他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这样的理由他没办法告诉别人，当人就算说了也没人会相信他，所以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他还是得回那个他不愿意回去的家。

        没有选择穿部队发的衣服，是因为他早听闻那一路路霸猖狂，可是他的腿又受伤了，所以不便出什么风头。

        只是没想到，自己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找来了他。

        看着那个稚气还未脱尽的，瘦骨嶙峋的孩子，和他充满怯意的眼，他心软了，于是没有声张地带他下了车。给他安顿了工作，只是保安工作终究是可惜了那孩子，于是他又常常托朋友给他送书帮他学习，没想到，他还真是没把机会浪费掉，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子上。

        所以当李硕在加班时无意看到自己进云洛阳办公室查找材料时，主动提出帮自己这件事，一开始他还是很犹豫的。

        毕竟努力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他云函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闪失，李硕自然是逃不了的。

        李硕似乎是看出了云函的犹豫，“云总，你可能不知道吧？你无法想象当初我在那群强盗底下是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说道这里，李硕笑了笑，其实那段历史已经被他遗忘太久了，或者说，是他想要遗忘很久了······

        当初，因为走投无路的又一次偷窃，他的手伸进了一个同行的口袋中，摸到了一个夹子，那个夹子他太熟悉了，那是专门用来从别人口袋中夹东西的工具。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手臂被那个人紧紧抓住，就这样，他被带到了那栋充满腥臭味的破败楼房中，开始了他的又一段黑暗的历史。

        被训练，被暴打，被猥亵，被同化······

        一个尚且在发育中的孩子，被强迫着每天去练习如何能在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同时用另一只手偷偷塞进别人的包里，被强迫着去适应，去接受成人世界里的一套套规则。如果在某一天违背了首领的意愿，如果在某一天没有“夹到”一定数额的钱，那么回到那栋破败已久的建筑里，等着他的将会是饥饿和毒打。

        其实和以前还是有区别的对吧，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赢得食物，赢得尊重，于是他的心开始慢慢走向畸形，哪怕被乘客抓住打一顿，他也依旧要冒险依旧不要放过每一个机会。这可能也是那么多人不在考虑离开路霸的一个重要原因。

        云函总是告诉李硕他现在的成就与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关系，这一切都是李硕自己的努力。可是，云函不知道，在李硕看来，云函给他的不紧紧是一份工作这样简单实际的东西，那晚，他握住李硕的手臂，从此让李硕离开了那个昏暗令人作呕的世家，也让李硕开始了真正的，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生活，事重新给了李硕一个生命啊。

        因此，现在无论云函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李硕都会义无反顾地为他去做，即使云函失败了，即使牵连的使李硕丢掉了工作，这又能怎么样呢？一份工作在一个人格面前，当真是算不上什么的！

        “小李，你来。”正在李硕发呆之际，云函突然叫他。

        “怎么了？”李硕不知云函叫他干什么，但还是走了过去。

        “你看看这个城市！”云函指着窗外的一片灯海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繁华了啊！”李硕目不转睛地看着了窗外。这里是世纪皇城，是A排名前三的公寓小区，位于A市朝北的最大的公园旁边，当然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它的夜景。尤其是此刻他们站在地四十二层的高度，将A市的夜景一览无余。平时李硕是没有机会站在这样的地方欣赏夜景的。

        “哈哈哈······”云函轻轻笑了笑，“我倒觉得它像一块三文鱼。”

        “三文鱼？”李硕尴尬地挠了挠头，虽然一步步做到了云氏产业的内部技术人员，但是可能是习惯了那种单调如一的生活，不论是当保安还是坐办公室，他的交往都单调的可怕，每天就只是公司和出租屋两头倒，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所以就是吃饭这件事，最多也只是在公司楼下要一份盖饭坐在角落里独自吃而已，从来没有去尝试过西餐，他好像总是很怕进入人群里。

        “它的肉质滑嫩，外表鲜艳，以至于让人总是难以区分它是否新鲜。”云函像是没有注意到李硕的尴尬，“所以即使它已经快要腐烂，经过厨师的一加工，它就又被作为一道上好的佳肴端上桌来，被人赞美，被人欣赏，被人品尝。”

        “可是，这跟城市有什么联系？”李硕哑然失笑，可是看着云函低垂的眼眸，他还是忍住了。

        “你看这灯火通明的城市，像不像皮色鲜艳的三文鱼，就这样看着，恍惚间还真是让人不得不赞美、欣赏。”云函叹了一口气，“可是啊，在这样的繁华之下，有时候你不得不去想，这美丽的表面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番藏污纳垢······”

        云函沉默了，李硕也沉默了。

        诚然，无论是李硕还是云函，或者说无论是出于社会上哪一个地位的人，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所生活的环境之下是真真正正纯洁干净的。

        以前被父母卖了的时候，李硕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再比自己亲生父母更狠心的了吧，后来被养父母虐待的时候他想，哦，原来还是有的，再后来被路霸收了，每每被暴打被欺凌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狠心的人很多，你要让自己与他们一样狠心才行。

        然后，就是来到这个公司，那时候他才真的明白，原来并不只是毒打欺凌才算是狠心，有时候别人的一个眼神，一种语气，那简直比毒打欺凌更要能达到效果直入人心。于是他一点点地努力，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现在。

        若是以前，听到云函这样的感叹，他一定不会理解，甚至会在心中暗笑他的矫情，可是，正是那一路上经历的东西多了，他才能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与云函站在一起，并对他的这番话深有体会。的确，曾经他也像无数底层人民一样，觉的像云函这样，要家境有家境，要才能有才能的人，生活里实在是应该只剩下了享受或者幸福，可是显然，并不是这样，越是地位优越，越是拥有太多东西的人，害怕失去的东西才越多，也因而生活的才越发的不安稳，不幸福。

        “云总，我能不能问······”李硕犹豫了一下，其实做这些事都是他自愿的，从头到尾云函都没有要求或者请求过他的帮助，所以从头到尾云函也都没有告诉所他，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我知道，你是想问我，做这些事的原因对吗？”云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他从始至今都没有要求过李硕的帮助，这些事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希望能自己来完成，或者如果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那么他会选择去找专门的人来暗中调查，而不是牵扯到云洛阳公司内部的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即使自己不动手，郑宜良也会让人动手，甚至会比自己更快更专业，当然，也会更加地狠心更加的决绝。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是不是在内心深处还是对云洛阳有些不忍，甚至还想要在这个公司里让云洛阳不至于那样的难堪。可是为什么？明明云洛阳是那样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或者说，他并不认为云洛阳在自己心中会占有多少的分量。

        也许还是有期望的吧，也许还是碍于那一声爸爸。云函看着窗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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