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梦姬（三）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洛玖害怕梦姬就这样一躺不起了。此时的梦姬穿着红衣躺在坟墓上，虚弱的模样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一张脸如同被纸糊过般，惨白的模样叫人害怕。

        “因为我时日无多。想着给了你也无所谓了。”梦姬苦笑着，身体猛然抖动着，很快便是一阵强烈的咳嗽袭来，不一会嘴角便溢出了鲜血。

        洛玖连忙上前扶着她，语气有些焦急，“你不要紧吧。”

        “梦之谷要没了。我也会死去的。不过这样……也好……”梦姬的声音淡淡的，不仔细听似乎就会被风吹散。

        “总之还是先离开这吧。”洛玖始终觉得她就这样躺在坟场不太好。阴气太重会伤害她的生日，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会加重的。席羽却拉住洛玖的手，摇摇头眼里是洛玖看不透的情绪，“还是算了吧。听她说完吧。”

        洛玖手渐渐的松开了。

        “梦之谷的梦灵一天比一天少，一天比一天虚弱。而梦之谷的一切也都在慢慢衰退。祭司的生命本来和梦之谷连为一体的，梦之谷的衰弱也就是我生命的衰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索性在死之前做一件好事。把‘旧日’给了梦君也好。起码还能再见到他。到底还是忘不了。”梦姬闭着眼睛回忆起梦君那银发血眸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时光仿佛静止了般，她又回到了于梦君初见时的场景。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他很亲切。尽管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梦之谷的事情，但我依旧无法恨他。这可能是爱？或者是一种毒药。”微笑渐渐变成了自嘲。洛玖他们不知道的是梦姬在见过洛他们以后知道的真相。鲜血淋漓的摆在她的面前，把心狠狠的撕碎了一遍又一遍。

        洛玖在梦姬离开的一瞬间知道了所谓的‘旧日’的真面目。原来‘旧日’就是梦姬！那一颗在洛玖手心缓缓跳动的蓝色火苗就是梦姬的真身，也叫‘旧日’。梦姬以前就说过她是用生命在守护着梦之谷，原来她本来就是一场梦境。

        洛玖踏出梦之谷时被追来的梦灵拦住了去路。洛玖本来以为他们会和自己大打一架，却没想到梦灵们都跪倒在洛玖脚边。狭长的小道上跪满了长着透明羽翼的梦灵。一直蜿蜒到远处的神殿。荧荧的光芒像是蜿蜒在人间的银河。

        “恭送祭司离开！”为首的梦灵喊过话以后所有人都纷纷磕头。泪水在他们脸上滑落开出无数朵寻梦花。山谷到处都是寻梦花的香气，淡淡的，悠长到灵魂深处却那么忧伤。

        洛玖有些懵。站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话也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梦灵们喊完话以后都仿佛离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存在。

        “他们是怎么了？”洛玖转过身问席羽，却看见原本还在自己身边的席羽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身体如同无数萤火般消散在空中。

        “席羽……”身为一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无相妖洛玖第一次有种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的感觉。直到远处银发血眸的男子缓缓走到洛玖面前时，洛玖才有那么一丝真切的感觉。

        “你耍我？”洛玖上前质问梦君。梦君眼睛一直看着梦之谷的方向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梦君才看着洛玖，脸上写满了‘你是蠢货’的字样。

        “这场梦你可还满意？”梦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洛玖雷的要死。

        这是场梦？开什么玩笑，自己从来都没睡着过怎么会做梦？洛玖心里的话似乎很容易就被看透。梦君倒也不着急，语气依旧是不徐不疾的。和梦姬描述的差的不是一点点。

        “梦之谷本来就是一场梦境。你刚才踏入了一场梦境而已。”

        “你是说席羽他是我的梦？”难怪刚出了梦之谷他就消失了。

        “东西呢？”梦君显然不想和洛玖浪费时间了。梦君把手伸向洛玖的一瞬间洛玖有些失神。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洛玖愣住没有动。她还在回忆，绝对见过的，但是，但是是在哪里呢？洛玖皱起眉头，想不起来。

        “我们以前见过吧。”洛玖试探性的开口。尽量不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很傻。

        “那又怎么样？”梦君不理洛玖，“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办到的。现在把东西给我。无相妖，洛玖难不成你想赖账？！”语气显然不是那么友好。

        无相妖，洛玖！脑海中猛然出现一个相同的声音。洛玖盯着梦君的脸恍然大悟，是呀！她想起来了，梦君，梦君……她是见过的。好久以前还在昆仑山的时候，白泽出生的那一天他来过。那时候他就是这样叫自己的。皱着眉，挑剔着她的名字说道，无相妖，洛玖？不是个好名字。你师父真不会取名字！

        洛玖朝后退了一步，看着梦君，声音几乎是在颤抖，“为什么？”

        梦君的手顿在空中，想抓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抓住，他放下手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永远不要想起我是谁。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暮梦轩内，钟表在滴答滴答的走着。时间流逝对于洛玖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她活得太久了，时间在她眼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却也是最致命的东西。所有的伤痛会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苦。而许多东西她始终明白不了，哪怕是自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人世沧桑。而现在洛玖最不懂的就是梦君所做的一切。

        夜色微凉，面对着洛玖的男子银发血眸，平静的好似连时间都甘愿为他静止。美好到好像这就是不可名状的梦境。

        洛玖看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梦君，或者我应该叫你梦神。”

        一切都随着洛玖这句话开始了。梦君就是梦神，而梦神要毁掉他自己的梦境。

        梦君就是梦神，梦之谷最开始的创造者。这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千百年来被人当做笑话在谈论着。堂堂梦神居然看不透别人的梦境。

        他说自己是梦境的创造者，但并不代表自己就看得透别人的梦境。为什么一定要去窥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于是受够了别人指指点点的梦君创造了梦之谷。让梦灵自由的生长，让人类自由的选择。他就撒开手自己逍遥快活。

        至于梦姬则是他最爱的一场梦境的梦灵。真正的名字叫做‘旧日’。一切美好都在曾经。这是梦神取名的本意。梦君让她出生在祭坛上守着梦之谷，以消耗着她的生命作为代价来换取梦之谷的稳定。

        多少年前呢？可能连梦君自己也不记得了。他再次回到了梦之谷，去看看自己当初创造的地方。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梦神殿依旧在只是坊间再没有关于梦神的传说，有的只是这个叫做梦之谷的地方，关于祭司梦姬的传说。

        那可是个美人呀！路过别人身边时别人这样说道。梦君倒是欣慰的一笑，自己的眼光自然是谁不会错的。只是梦君没想到的是他连他自己也会爱上自己创造出来的梦姬，那个性子淡漠的梦灵。

        好像一开始他只是想逗逗她而已。留在梦之谷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或者一直待着也不错。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梦姬魔化了。

        满月的夜晚，那个赤红着双眼的祭司将梦灵们吞下肚去作为食物。嘴角残留着梦灵们的鲜血，在黑夜微微咧开嘴叫人心惊胆战。

        只其中原因梦君怎么也不明白，但是到了最后他知道自己也不需要明白了。那时的梦姬已经很危险了。其余的梦灵来找梦君帮忙，希望他可以救救梦姬。可是这谈何容易？

        “所以你找捕梦者来杀梦姬？”洛玖忍不住打断梦君的话。梦君看了看洛玖，笑笑摇摇头，“那是一场梦。”

        “什么？”洛玖不懂。

        梦君从未找来过任何的捕梦者。一切都是梦姬的一场梦。在得知梦姬的情况后梦君没办法只能让梦姬暂时陷入沉睡。梦姬的梦中就是她之前告诉洛玖的一切。但也有真的，比如说她是真的爱上了梦君。但是梦君没想到的是梦姬的魂灵已经和梦之谷连在一起了。梦姬一旦沉睡梦之谷也会跟着沉睡。所以当梦姬醒过来时看见梦之谷才会如此萧条。因为沉睡的梦之谷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后来那个怯怯的看着梦姬的梦灵就是因为知道梦姬的状况才会害怕她。但是梦君向他们保证梦姬已经好了，所以他们才敢再次接近梦姬。但是这却只是梦君欺骗他们的话罢了！梦姬并没有好，到了月圆的夜晚依旧会露出骇人的模样吃掉梦灵。梦灵们既不愿意告诉梦姬这件事又想要救梦姬。没办法只能又再次找来梦君。

        梦君没了办法，只有开始了这一场局。反正梦姬都认定他是恶人了，他也不在乎梦姬多恨他一点。

        他告诉梦姬他要找梦之谷的‘旧日’，所以派来无数的捕梦者。但那些捕梦者都一一被梦姬杀死。其实那些也不是捕梦者，那些是治疗梦姬的药灵，每一个被杀死的药灵所散发出的味道都会治疗梦姬。但是这是远远不够的。梦姬的魔化越来越严重了，一直以药灵的药效根本就治疗不了她。

        而随着梦姬吃掉的梦灵越来越多梦之谷也越来越衰弱，而梦姬的魂灵与2梦之谷相连她自己也就越来越衰弱。这样下去梦之谷会死去，梦姬也会死去。梦君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找到了洛玖。

        他给洛玖想要的东西作为筹码要洛玖去梦之谷找到‘旧日’这种梦境。梦君很清楚洛玖是带不回来的。但是他真正要找的人并不是洛玖，而是席羽。

        “席羽？他不是我的梦境里面的人吗？”洛玖觉得自己的脑细胞严重不够用。

        “真正的席羽在你去了梦之谷后也去了那里。你身边的自然是假的。真正的席羽在你见过梦姬以后单独去见了梦姬。”梦君解释道，“我需要血妖的鲜血来化解梦姬身上的魔性，但是失败了。席羽倒是干脆直接就说出了真相让梦姬自愿把‘旧日’交出来！”梦君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洛玖觉得席羽一定是得罪梦君了。

        “他为什么去梦之谷帮你？”

        “洛玖，你也老大不小了，问这种幼稚的问题有意思吗？”梦君白洛玖一眼。

        “我……”洛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知道肯定是梦君拿自己威胁席羽了。但是她觉席羽完全是可以拒绝的，在洛玖心里席羽一向是不受威胁的。不管是什么。况且洛玖从来没觉得自己在席羽心里有多重要。至始至终在洛玖看来，她和席羽不过都是因为无聊才走到一起。而洛玖更多的是想要忘记过去。但是洛玖没想到梦君会这么说。

        洛玖最后拒绝了梦君答应给她的一场梦。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害怕。她怕自己一直待在一场梦境里面醒不了怎么办？还是她根本就已经不想要这场梦境了。洛玖没有答案。如果自己陷入梦中会不会永远不愿意醒过来？自己拼命想要走出来不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吗？

        “那你要‘旧日”干什么？你不是相救梦姬吗？为什么又要让她用生命制造一场梦境？”洛玖问道。

        “我告诉梦姬我想要‘旧日’只是给大批到来治疗她的药灵一个借口。”梦君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意再回忆。洛玖见他这样也不好再问，两个人就就这样沉默的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梦君自己开口说话了。

        “你也会有为了救一个人不择手段的时候吧。”梦君笑着看着洛玖，似乎很容易便将她看透了。

        “你什么意思？”洛玖看着梦君。他的神情有些飘忽不定。洛玖不喜欢这种故作神秘的人。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时候不早了，我就走了。”梦君拿着梦姬的魂灵离开了。那跳动的蓝色火焰似得‘旧日’。就像某场惊醒后再回忆的梦境。回不去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挺好。与其让梦姬魔化以后再死去，不然现在这样死去。”梦君背对着来了句嘀咕的最后这句话洛玖实在没听懂。只是在梦君走后洛玖一直发呆。她想知道对席羽来说到底什么是最主要的。其实洛玖很希望这个人不是自己，因为她给不了席羽要的一切。不管怎么说，她本来就欠了别人太多了，再也欠不起席羽的了。

        月色如水泻在少年身上。精致的脸上带了些笑容，淡淡的却无关任何情绪。房间门被打开，银发血眸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不满，“席羽，你没有按约定进行。”

        席羽看着梦君那张臭脸，倒也不生气，“但是你还是拿到你想要的了不是吗？”

        “你确定梦姬她不会死？”梦君脸上明显就是‘不相信’三个字。

        “我告诉她只要交出她自己就可以救梦之谷，也可以见到你。这是实话不是吗？脱离了梦之谷的梦姬只是一个游魂，你需要好好照顾她才能化出人形。至于梦之谷……梦神既然都不在乎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语气有些嘲讽的意味，不知道是对谁。

        梦姬的离开梦之谷势必会衰弱的。这是谁也改变不的事实。梦灵们纵然知道也愿意最后跪拜在梦姬的脚下，这又是为什么呢？

        “梦灵都知道他们会死吗？”席羽问梦君。其实答案很清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席羽就是想再确定一遍。

        “没了梦之谷他们会散落到世间各处成为别人的梦境，一个梦境的开始就是一个梦灵的死亡。”身为梦神对这种事情在清楚不过了。反正他无所谓，反正人们只要睡觉便会做梦，有梦梦神就不会死。他也不会关心这个。

        “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为了梦姬送死。又不是所爱之人。”这句话倒像是在问自己的。

        “你生来就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懂了。”梦君小心翼翼的拿着装有梦姬魂魄的容器，对席羽的不解嗤之以鼻。

        “你懂？”席羽挑眉好奇的反问道。

        梦君沉默了片刻，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懂。”如果他懂就不会宁愿牺牲梦之谷也只想救梦姬一人了。如果他懂就不会舍弃梦之谷自己离开了。

        “不过……”梦君又再次开口了，“我觉得那个无相妖肯定也不懂。”

        “你倒是很清楚。”席羽难得有些赞许的语气。只是并不是认同。

        “因为她被你们宠坏了呗。不过，有一天她会发现所有的宠爱都是有目的的。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梦君幽幽地开口，盯着席羽的眼睛，“世界上不是有句话叫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不是吗？席羽……你现在这个名字我还真是叫不习惯呢……”

        “但是……”席羽低下头，“我觉得她可能懂。”

        “啊？”梦君没听清楚席羽的话。最近席羽奇怪了些。

        “没什么。”席羽摇摇头。

        每一个人都会编制一场虚幻的梦境。就在你向别人说出一个唯美的谎言时。谎言被戳穿时，就是梦惊醒之时。

        几天后陌轩风风火火的闯进暮梦轩，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八卦的味道。

        洛玖嫌弃地甩开陌轩激动的抓着自己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陌轩咋咋呼呼的一口气吐了好多字，洛玖也没听明白。最后总算是把陌轩的话理了清楚。原来这是关于梦神的。

        “你也知道那家伙一向神秘得很，但昨天我就在地府看到了他。”陌轩把自己的情绪压抑下来又重新给洛玖说了一遍。

        洛玖想到自己前不久才见到他，也不觉得他哪里神秘了。但是见陌轩的兴致实在很高也不想泼他冷水，敷衍的点点头，“嗯。怎么了吗？”当然说是不想打击陌轩只是其中之一。关键是洛玖还是想听听关于梦神的消息的。毕竟在那之后洛玖总想起梦姬的模样。她也想知道梦姬到底怎么样了。

        “嘿，可怜哟！”陌轩收起刚才兴奋的表情，“我瞧见他和一个女人在桥边吵架。那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梦神是怎么也哄不住。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了那个女人就跳了忘川河。你不知道呀，被河底的恶鬼吃的那叫一个干净呀！”陌轩还想再说点什么终究没继续了。他觉得洛玖的脸色不是太好。

        “你怎么了，洛玖玖？”陌轩以为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但是洛玖和梦神也没什么交情呀。说起血腥的场面，洛玖见得也不少了，难道只是自己这么一说就害怕了吗？如果是这样子陌轩才要笑了。

        “没事。”洛玖摇了摇头。看来还是瞒不了一辈子。梦姬始终接受不了梦神为了她而选择毁掉整个梦之谷的决定吧。可是洛玖想如果换成她的话说不定会也会这么做的。或许这就是妖吧，没有神仙的大慈大悲，只有最简单的欲望。可是这也很好，不会为了太多的事情束缚手脚。洛玖这样想着，心里倒也没那么多难过了。

        “明天去忘川河边给她烧些纸钱好了。”洛玖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了。

        陌轩静静的站在原地，“去地府烧纸？为什么？”

        “哦，我以前认识那个跳河的女人。”洛玖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陌轩，眼底的情绪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生离死别洛玖这个年龄应该是看开了，可是偏偏洛玖是洛玖，看不开的就是看不开。

        “你可还好？”

        “我一直很好。”给出一个宽慰的微笑，连自己都骗得了。洛玖总是躲避着许多事情，不是冷漠，是太多情了，才会害怕每一件事情都让自己心痛。这是别人不懂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一定会懂。

        陌轩上前摸了摸洛玖的头，“开心点。”

        洛玖鼻子有些酸，闷闷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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