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民

仿佛一颗星子从极高处坠落。

        星子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长长的绿色的尾。

        她的心脏突然一颤。那条绿光在半空戛然而止，然后陷入一片沉沉的永夜。

        她在永夜中睁开了眼睛。她躺在一片旷野上，周围是憧憧的树影，低矮的贴着地面，摇摇摆摆，地面上积着厚厚的冰雪。她的头顶是高远的黑色的夜，夜空中有无数闪烁的绿色的星。这些星星仿佛在缓慢的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迁移，最终汇聚成一条壮丽的绿色星河。她抬头看着星河，就这么看着，夜空是如此广袤，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在这里凝结。

        一条柔软的生物慢慢的缠上她的身体。它扭动着美丽的银白色躯体，细碎的鳞片上布满小刺，刺尖泛着幽幽的绿。它的眼睛如夜空般漆黑冷漠，牙齿雪白，舌头是鲜艳的红。这是一条蛇，细长却充满力量。它的尖牙越来越近，几乎要刺向她的眼睛。

        一滴透明的液体滴进她的眼中。

        太近了。

        她抬起右手，那条美丽的生物在她手中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她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世界一下子被拉近。她感觉到手中的生物柔软而冰冷，她感觉到身下的雪地坚硬光滑，她感觉到周围有风呼啸而过，挟着周围的树影一起摇摇晃晃，她感觉到一丝丝凉意渗入她的骨髓。她感觉到了冷。

        她站了起来，顺着星河落下的方向慢慢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没有方向。周围的土地从白变成了黑，狂风挟着雪粒打在她身上。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身体冰冷，胸口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这个地方充满了暖黄色的光，柔和又温暖。温暖来自于床边一盏明亮的玻璃灯，这灯被一条长长的线连在一个小玻璃瓶上，瓶子里有一块微微发光的黑色晶体。

        “你醒了，阿宁。”一个女人推门进来，她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端着个小碗，穿着整洁考究的白色长裙，棕色的卷发挽在脑后，面容温柔而宁静。她走了过来，仪态优美，就像一朵在风中轻轻摇晃的小白花。

        “阿宁？”她的声音嘶哑，语速很慢，调子说不出的奇怪，就像第一次开口说话一般。

        “你这孩子，一个人跑去鲲鹏里面，活着回来算你命大。”那女人走近，嗔怪道。

        “鲲鹏？”阿宁更迷惑了。

        “你伤到了头，可能有些事情不记得了。”那女人坐到她床前温柔地摸了摸阿宁的额头，额头上缠着一圈的绷带，“你叫陆宁，是我的女儿。你只是生病了，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她温柔地笑了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纹路，“饿了吗？”

        陆宁有些茫然，她点点头——她好像已经饿了很久了。她直起身。

        “你别下床。”陆夫人拦住她，“你在鲲鹏里面走了太久了，身体很虚弱。我喂你吧。”

        “谢谢。”陆宁想接过碗，陆夫人却强硬地把她的手挡开。

        碗里是不知道什么肉类熬成的汤，滚烫，像一道火线从嗓子烧进了胃里，一路烧得四肢百骸都温暖无比。

        “我放了生姜。”陆夫人柔柔地笑，“暖和吗？”

        陆宁点点头。

        陆夫人起身扶她躺下，又掖了掖被角：“你还很虚弱，好好休息。以后不要随便往外跑了，那些异种……很危险。”

        “异种，是什么？”陆宁偏过头看她。

        “异种，是一种低等的变异生物。”陆夫人端起碗，她的半张脸隐藏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它们嗜血又残忍，恶心又卑劣。外面太危险了阿宁，现在是末世，只有妈妈这里才是安全的。”

        陆夫人离开后，陆宁慢慢下了床。她觉得自己并不虚弱，反而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打量着这个房间。

        房间不算大，门边靠着一排小柜子，柜子上面整齐地摆着一排大眼睛的毛绒娃娃——有的娃娃还穿着手缝的小裙子，下面竖着一排排的书本。床头的小柜上摆着玻璃灯和一本书，旁边是一个相框。

        看起来像是她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是微笑着的一家三口，陆夫人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一些，卷发披在肩上，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旁边的男人有些严肃，两人中间的小女孩只有五六岁，脸肉肉的，五官有些模糊，只看出漂亮的黑卷发和绿眼睛。陆宁发现这张照片似乎是裁过的，她在边缘看到了半只黑色的胳膊。

        陆宁放下照片，对面的镜中映出她的影子。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面色苍白，额头一圈圈的绷带缠着黑发，渗出隐隐的血渍。她的脸庞苍白秀美，淡绿色的眼睛映着灯光。

        她脑子一抽一抽的疼，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陌生又熟悉。这些摆设给她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但是气息却是无比陌生。

        她脑海里跳过一片片破碎的光影，想要捉住时却又调皮地从指缝溜走。

        她拿起床头的书，上面写着《百年历史》。匆匆翻过几页，她闭上了眼睛，清理脑中零碎的回忆。

        现在是末世降临的第九十八年。

        九十八年前的地球，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末世突然降临。

        最开始是黑夜遮天蔽日，世界陷入了漫长的永夜。没有光，植物大片地枯萎。温度骤降，动物和人类也因为饥饿和寒冷而大量死去。地球在无尽的冬夜里苟延残喘了十年，黑色的天空终于出现一线久违的阳光，人类欢呼雀跃，谁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噩梦的开始。

        阳光的出现让动植物疯长，地球迎来了短暂的春天。可是好景不长，人类发现野外的动物植物，尤其是昆虫——它们的数量最多——都发生了大规模的变异。这些变异生物体型巨大，行动迅猛，还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它们不仅互相残杀吞噬，同时也疯狂地捕猎人类。人类一旦被这些生物抓伤或者咬伤——只要一个小小的伤口，都会因为感染而衰竭死去。这些变异生物被叫做“异种”。人类之中也出现了一些变异者，可是这种变异通常只是某一方面体质的增强，并不能与异种的力量抗衡。

        数万年之后，人类终于跌下了神坛，回到了食物链的底端。

        而一切的开始，那片黑夜，学者用神话中的大鸟给它命名为——“鲲鹏”。

        鲲鹏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那垂天之翼却在第十年慢慢缩小，凋零，这个过程被称作“鲲鹏落”，那被剩下的鲲鹏笼罩着的永夜的范围也被叫做“鲲鹏”。

        现在是末世的第九十八年，鲲鹏的范围一缩再缩，现在不过一城大小。人类并不是坐以待毙的种族，他们有着□□强悍的异种所没有的优势——他们从未停止过对世界的探索和研究。他们发明了干扰器驱逐靠近的异种，幸存的人类聚集在一起，建立起高墙，铺陈大片的电网，围成一个个大型的军事基地。普通的人类在基地里劳作生活，只能维持基本的温饱。军人离开基地，来到危险的荒野，捕猎、采样、研究。另外还有一些民间的变异者自发组成探索队外出获取高额酬劳。

        而另外有些人，他们不满于基地对物资的极度掌控，自行离开基地，在野外建立了坚固的堡垒，独自生活。

        陆宁和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遗民。五年前，陆夫人孤身一人带着女儿离开基地，来到了危险的野外，建立起坚固的堡垒，想过冬的松鼠一般囤积物资，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她睁开眼睛，合上书本，目光突然凝住。

        那本书的背面印着一张熟悉的脸，下面一行小字：

        “陆思维（鲲鹏历47年—？），中央基地著名能源专家、生物学家、学者。”

        陆思维，似乎是陆夫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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