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只蝉
清晨的天空是冬日特有的暗蓝色,空气冷冽干燥。当大多数人悠然转醒,早班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时,你才恍然已觉天亮。
你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好家伙,又是一个通宵赶稿。
身心俱疲的你实在有点撑不住,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到沙发上,双眼呆滞地葛优瘫。
已经毕业两年的你,是个正在努力拼搏的社畜,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就像是青春时的一场梦,梦醒后就该被卷了。
你已经惯于处理各种压力,无论是996大小周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工作量和屈指可数的休假日,亦或是年龄增长所带来的各种麻烦和焦虑……即使是面对让你一天改了十几次稿最后决定用第一版的辣鸡甲方也毫无波动,甚至连骂骂咧咧都嫌累。
嗐,现在行业内卷严重,没混到大佬水平实在没有跳槽的底气,先凑合着活吧。
[马上就周五了,这个周可是双休呢,开心点。]你靠在懒人沙发上,摸了摸头顶,乐观的想,要是没有点盼头,那得被生活愁死。
双休一定要先好好的睡一觉,日常的速写练习也必不可少。对了,你得趁机把上个单休日抽空补了几集的新番看完,上次是看到哪儿了?好像是主角杀死手鬼,通过入队选拔。
你正回忆着,突然之间,大脑就缺氧似的传来一阵眩晕,在莫名心悸中,铺天盖地的疲倦感如水坝放闸一样倾泻而来。
“唔……”你痛苦地捂住头,察觉到不对劲,强烈的求生欲使你顶着一阵比一阵强的晕痛,艰难地掏出手机,准备呼救。但世界在此刻的你眼中如缤纷破碎万花筒,光怪陆离中什么也看不清。
你凭着对手机键盘的熟稔盲按出119,只是还没拨通,就已经失去了力气。手机徒然地滑落,掉在光滑坚硬的地板上,嗑出“咔哒”的脆响。
而此刻你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
另一边,一个小女孩正踉踉跄跄地在无月之夜的山林里奔跑。
锋利的草叶划破她精美柔软的打卦,蓬乱的长发遮住了惊慌而痛苦的面容。
“不、不要,我才不会变成怪物,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在骗我!才不会呢!”衣着华贵的女孩抱住双臂大喊,即使有振袖打卦的遮掩,也能看出有鼓鼓囊囊的东西在皮肤下蠕动,密密麻麻,使得她这话颇有些自欺自人的意味。
逐渐的,她跑的越来越慢,嘴里发出的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毫无意义的,嘶声竭力的嚎叫。
此刻,无论是从那个角度看,她都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
浓密的黑发全部脱落,身形扭曲怪异,一层一层的肉瘤将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衣物崩裂撑烂,青黑的皮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鳞片。
最后,怪物抬起头,露出一张肿胀恶心的面孔,五官仿佛被什么融化了,几只竖瞳眼球透过腐烂的两腮向外四处张望。
怪物在痛苦的嘶吼,身体逐渐膨胀成球状,乌黑发臭的脓血从被绷到极致的皮肤下渗出飞溅。
就在盛满力量的容器即将破碎的片刻,空气忽然像水波一样扭曲荡漾,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漩涡中心射出,没入怪物小山一般的躯体里。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然后疯狂倒流,怪物恐怖膨胀的躯体像泄了气一般收缩,似乎是那道白光将满溢的力量全部吞噬干净,又涓涓细流似的反哺变异的躯壳。
乌黑溃烂的皮肤在莫名力量的滋润下重新恢复莹润雪白,光秃秃脑袋上遍布的疙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海藻一样飞速生长的柔顺黑发……一切的一切,都不可思议的倒回原点,不,甚至比原来更完美。
最后,那丑陋恶心的巨怪,就这么重新变回精致可爱的小女孩,女孩儿脸上绽放的浅红花纹也慢慢消失,于眼角下方凝成一滴赤黑泪痣。
她昏迷着,赤条条的躺在覆着薄薄白霜的深色草地上。
带着寒意的风吹得芒草左右摇曳,带来几片不知名的花瓣。碎碎的,窄瘦的棠红花瓣打着旋儿轻轻落在那具苍白幼小的躯体上。
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林中晨雾逐渐弥漫。幽蓝黯淡的天光,如水如纱的薄雾,将那以几点碎红点缀的,尸体一样毫无起伏的女孩笼罩。
她已然没有了呼吸,身躯冰冷,然而皮肤依旧柔软细嫩,眉目天真宁静,仿佛正在熟睡。
当夜色褪去,太阳从远处的山脉下一点点攀起,第一缕清冷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阔叶,落在她的身上时,那具尸体,渐渐活了过来。
先是胸膛开始缓慢的起伏,随着逐渐明显的呼吸,她青白的唇像在阳光下盛开的花朵,逐渐染上柔软的粉意。
两只幼羽未丰的鸟怯生生的从巢中张开翅膀,跌跌撞撞的向树林深处飞去。
一片细小的绒羽轻轻落在那女孩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带来微微痒意。
于是它轻轻颤动,缓缓张开,露出一对因受阳光刺激收缩,而像冷血动物一样的金色竖瞳。
你刚从混沌黑暗中悠悠转醒,就被白晃晃的阳光刺激得眯起双眼。头脑晕沉,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毫无衣物遮掩的身体被冷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才大梦方醒似的一个激灵坐起身。
“……好冷。”你搓了搓胳膊,一时头晕脑胀,记忆也乱的很,一会儿是夜深人静独自加班,一会儿又是下课后同学们的叽叽喳喳……总之都是些泛善可陈的事。
你一边搓热手去温暖脸颊,一边蜷着身靠物理抖动取暖,脸上还是一副呆呆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你终于从凌乱的记忆中理出前因后果——在连续熬夜加班赶档后,不幸猝死。没想到猝死穿越的潮流,会发生在你这个平凡无奇社畜身上。
虽然这个猜测很荒诞,但你这个状态出现在这里,本来也够离奇。不论如何,得先找东西蔽体取暖才是,既然幸运得到了二次人生,就该好好珍惜。
于是你双手环肩哆嗦着起身去探索周围。
你一边收集宽大柔软的灌木叶子和藤蔓,一裹一系勉强蔽体,一边仔细寻找线索。
散落各处的衣物碎片,折断的树干,凌乱的草丛……但没有发现野兽的爪印毛发,也没有血迹或者人类的踪迹,实在是猜不透这儿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好事,得赶紧离开。
顺着枝叶较为稀疏的方向走了一会儿,四周就变得开阔起来,一条不起眼的小径露出草丛,向远处蜿蜒,这让你松了口气。
此时太阳已经探出山头,被层层枝叶筛下的初春暖光在你肩头熠熠跳跃,在如墨如绸的柔顺长发上荡漾出一圈朦胧光晕。
“好温暖啊……”你呵出一口气,赤脚走在林间小路上,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头顶,偶尔能透过摇晃的叶隙窥到刺目的光。
说起来,小路上枯枝碎石密布,很是咯脚,但你赤脚走了半天,却没有感到疼痛,也没出现伤口,明明看上去是这么柔嫩的肌肤……
你估摸着走到山腰了,周围树木逐渐稀疏。晒了会儿太阳后,皮肤也逐渐回暖,没一开始那么僵硬。
但阳光再温暖也不能当饭吃——你的肚子“咕咕”叫了好一阵子,饥饿感从醒来开始就越来越强,毕竟走山路消耗了不少体力,已经饿得开始胃疼。
不知为何,从醒来开始,你的五感就异常敏锐,能听到嗅到不少信息。
动物通常会在领地或者经过的地方留下气味标记,这些气味你轻轻耸下鼻子就能嗅到,甚至能莫名其妙地通过气味判断是食肉还是食草。
这使你一路上规避了大部分风险,即使有一次发现了豹子的身影在树林里窥视,它也在你看过去时迅速离开。
你怀疑它可能发现你垂涎的目光——是的,你已经饿到连豹子都看得咽口水了,并且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跃跃欲试。
你把这对血肉的渴望归结于饿昏了头,人在过度饥饿的状态下总会不那么理智。
可喜可贺,你最后还是沿着山路,在日落前完完整整地走出了阴森黑暗的山林,而且在山脚下发现了一间简陋的木屋。
它真的很简陋,木板随意拼接在一起凑合成墙壁,屋顶上乱糟糟地捆着茅草,风穿过木缝发出细微的呼声,门上的锁头不知是什么时候断的,搭在门把手上随着门板一晃一晃。
这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屋子,可能是被废弃,或者只是供人进山临时歇脚。
你推门而入,扫视了一遍环境。寥寥可数的破旧家具,角落堆着的箩筐镰刀,看起来贫穷而落后。
这是哪个不通电的山疙瘩啊……
你不愿意去猜是不是穿越到了古代——没空调没电没网没马桶,还没有人权,想想就不禁戴上痛苦面具。
“总之,先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你拍了拍脸重新振作,肚子也应和着发出卑微讨饭的声音:“咕呜——”。
“……”陷入沉默,继续萎靡不振。
你忍着灰尘翻箱倒柜,只收获了一身破旧霉湿的灰色布衣,也许它曾经白过。
毕竟是大人的衣服,你穿上束好腰带后短衣就成了长裙。
天色已暗,你没能在屋里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又不敢在没有照明的夜里继续赶路。只好捂着痉挛的胃部,缩在肮脏的木床上催眠自己睡着就不饿了。
但饿着又怎么睡得着呢?
于是你因为胃疼,只能恍恍惚惚地挨饿到天亮,在勉强能看清路时就立刻起身出发。
你捂着肚子,昏昏沉沉沿着土路走。
就像在梦里一样,神智恍惚,身体也冷到麻木,唯有饥饿的胃部一直火燎一样疼痛□□,抓心挠肺。
仿佛有什么在血液里躁动,叫嚣着去捕猎,去进食。
初春的天气尚还残留着末冬的昏暗凛冽,一层又一层的阴云遮住了阳光,留给大地一片黯淡霜色。
你没精打采地半阖眼眸,梦游般浑浑噩噩地走着,一抹腥红悄然潜伏在垂下的眸子里。
好饿啊……你忍不住在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好饿,好饿啊。
理智慢慢被剥离,感知也被侵蚀,你的思维正无知无觉地陷入沉睡,可你的身体,却奇异地越走越快,最后飞奔起来,足尖点地,飞鸟一般向某处掠去。
听说古时候有两个书生朋友,其中一个忽然暴毙,夜里起尸去找另一个交代后事,因为其言辞诚恳有礼,且两人情谊厚重,活书生便也不怕他。
两人依依惜别之际,鬼书生忽然静默不语,片刻就化作青面獠牙的僵尸,失去人性,追逐生者欲食之。
人有魂魄,魂为善魄为恶,死后善魂渐渐散去,恶魄便驱使尸体猎食活人。说不定,你其实早已死亡了呢。
灵魂虚弱睡去,余下邪恶的,贪婪的本能,驱使身体,去奔跑去追逐。仿佛冥冥之中感应到了猎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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