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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子国的不甘


街上的人,拦在观主身前的人,倒在血泊里的人,组成这片新城墙的所有人,其实都很清楚,他们的死亡不见得能改变什么。

        但他们依然这样做了,因为千年之前,夫子和他们的先辈在渭泗水畔创建了唐国,拥有了书院,从那一天起他们至少改变了自已。

        宁缺先前对观主说过这样一句话,明知守不住还是要守,这便是他的知守,此时正在死去的唐人,仿佛就是在证明他的这句话。

        然而看着被血染红的长街,看着不停倒下的人,宁缺的心却开始颤抖起来,睫毛上残留的冰霜发出细碎的声音。

        远处传来一声清啸,他知道大师兄终于赶来,并且出手——这并不是书院寻找的时机,书院的时机在宁缺在身上,然而面对着喋血的长街,大师兄无法再等待沉默下去,就像此时的他也快要忍不住一样。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二十余年,他依然坚信自已是非典型唐人,遇见过太多黑暗的他,向来信奉冷血的生存法则,只要能够活着,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他的心就像先前被观主寂灭意冰封的身体一样冷酷。

        冰雪剥落大半,宁缺的身体依然寒冷,此时他却觉得自已的身体渐渐变得滚烫,血管里的血液开始蒸腾,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感受。

        那种感受叫做热血。

        他不喜欢悲壮之类的词汇,更是忌讳热血这种感受,但看着无数人死在观主身前,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怎能不冒出热雾?

        只是热血代表着希望与渴望,宁缺渴望活着,希望能够战胜观主,面对着这个寻找不到一丝希望的故事结局,热血又有何用?

        不时有人从他的身边跑过,向着不远处的观主冲去,他从雪地里拣起先前落下的朴刀,艰难地撑住自已的身体。

        朴刀的刀锋刺破积雪,刺进在坚硬的青石街面。

        …………大师兄再次败了,鲜血从棉袄的破口里向外汩汩冒着。

        他站在朱雀大道的南方,佝着身子不停咳嗽,痛苦而且落寞。

        余帘不知道去了哪里。

        观主继续向前行走,杀死了很多人,震飞了很多人,越过了很多人,无视很多人,步步行来,身后尽是鲜血。

        朱雀大道上到处都是死伤的人群。

        观主走到了宁缺身前不远外。

        此时在二人之间,只剩下了最后的数百名老弱妇孺。

        瘦道人这辈子都生活在长安城里,从最普通的小道士变成现在的道人,却依然只是在那个小道观里生活。他没有见过西陵神殿的红衣神官,数年前天谕大神官出使长安城,他跪拜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机会聆听神座的教诲。

        此时此刻,他终于见到了昊天道门真正至高无上的那位,他的身体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他想跪倒在青衣道人的身前,虔诚地亲吻对方的脚背。

        他忽然大喊一声,从小道士手中接过香炉,朝观主砸了过去。

        香炉是小道观用来祭奉昊天的,真材实料,青铜打铸,非常沉重,瘦道人心情很沉重,而且很瘦弱,哪里能够掷远。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香炉砸到了瘦道人的脚上,脚上顿时冒出血来,他连声痛唤,在小道士的搀扶下才没有摔倒。

        楚老太君从三媳妇儿的手中接过马刀,拦在观主身前。

        朝老太爷拄着拐杖,从后方走到人群最前面。

        观主神情平静,眼神极为淡然。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亿万颗星辰湮灭,然后只余空寂。

        令人心悸,令人敬畏。

        在这道空寂目光的注视下,一切都将结束。

        赴死的唐人,不屈的长安,伟大的唐国,千年的书院,所有的荣耀与血腥,壮烈或罪恶,光明或黑时间,都将在这里结束。

        长街凄冷。

        宁缺看着观主那张普通的脸和那双眼睛,忽然想起了自已的生命里曾经遇到或者感受过的那些了不起的人。

        无论是夫子还是小师叔,或者是莲生,都是真正大彻大悟,自我解脱然后明白自已究竟想要什么的人,所以他们强大的难以想象。

        观主也是这样的人。

        今日书院败在观主手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书院信奉理所当然,那么便应该长街上死去的那些人们一样平静而从容。

        但他做不到这点。

        因为他,不甘心。

        …………向晚原是一片水草极佳的牧场,在大唐的北方。

        如今这片牧场早已变成最惨烈的战场。

        金帐王庭的骑兵与镇北军的精锐骑兵,为了争夺牧场边缘的一处要害骑道,在这里连续厮杀了三日三夜。

        骑兵数量占优的金帐骑兵,在付出极惨重代价后,终于把唐军压制到了骑道北方的数座丘陵之间,正在发起最后的攻势。

        战马撞击发出沉闷而令人恐惧的声音,弯刀与直刀的摩擦发出令人耳酸的声音,嘶杀声和战鼓声却相对低沉了很多,因为双方都疲累到了极点。

        骑战已经变成了步战,最后的近千名唐军,用最后的力气与生命,抵挡着金帐骑兵的攻击,只是眼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一名大唐军官带着十余名下属,被金帐勇士们团团包围。

        这名军官有些矮小,不像一般的唐军那般强壮有力,但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却暴发出来难以想象的战斗力,连续砍倒了三名敌人。

        数柄弯刀破空而至。

        矮小的军官举刀相格,被压的单膝跪下,苦力支撑。

        他听到丘陵四周传来的痛呼声,越过眼前飘拂的发丝,他看到很多同伴战死倒下,看着那些蛮人在同伴的遗体上残忍地补着刀。

        真的撑不住了吗?

        他这样想着,真的撑不到主力骑兵回援了吗?

        他苍白而秀气的脸颊上,看不到绝望的情绪。

        他想不到自已应该绝望。

        因为他,不甘心。

        …………一支队伍在东疆的原野上狂奔。

        他们是骁骑营的骑兵,他们离开长安城,去东疆厮杀。

        这时候,他们要急着赶回长安城。

        骑兵和座骑早已疲惫不堪,但没有任何人要求休息。

        因为他们终于确认了隆庆皇子和那两千草原精骑的去向。

        隆庆正在向长安城进发。

        这意味着伐唐联军,确认长安城能够被攻破。

        朝小树的脸,瘦削的像是被切开的硬石,黝黑而憔悴。

        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

        晚了很多天,他和他的骑兵才去追,应该追不上了。

        就算追上,又能如何?

        但他依然要求部属继续向着长安城狂奔。

        因为他,不甘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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