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掌舵人

在将近六年之后，2009年的下半年，艾伦·威尔逊正式辞去可口可乐集团董事局主席的职务，作为可口可乐发展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位掌舵者，他在辞职一年后所接受的某次媒体采访中，谈到了2004年年初的那次收购，谈到了当时已经留名电影史的那半个小时的交谈，谈到了李谦。

        他说：“见面之前，我们搜集过关于对方的情报，很详细，所以我知道，齐是明湖文化的真正的经营者，当时无论从各个角度去分析，我的助手们都告诉我，李是一位艺术家，一个歌手，一位伟大的音乐人，一个主唱，一个演员，一个导演，等等，他有很多的身份，他是艺术上的全才，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商人，他很关心这次的收购，但他并不会去干涉具体的谈判的，因为他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后来，他约见我，我很吃惊，我的助手们也很吃惊。”

        “我们边走边谈，聊了大概半小时，外界对于这半个小时我们到底聊了什么，一直都特别感兴趣，其实很简单，这个过程，就是李在不断地打破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过，最终我们达成了一致。”

        “李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锱铢必较，但他是一个卓越的战略家，他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需要去做什么，并且极为果断！如果他发现自己要做这个，那就会不惜代价！事实上证明，虽然我们做了一笔很合适的生意，我们甩掉了一个持续亏损多年的包袱，我们获得了很大的解脱，而且我们有了很大的一笔现金，可以去整顿旗下的很多家工厂，但是这笔生意谈成了，李所获得的东西，却更多。远比当时我们所想象的，我的助手所提醒我的还要更多！”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那种真正的领导者。在他的艺术帝国里，他很少去干涉具体的运营，他有齐为他做一切他可以不做的事情，但他为整个公司的发展划定框架，制定方向，而且关键时刻，他说怎样，齐从不反对，他不需要去说服任何人，只要他认为应该这么做，他的朋友们就会毫不怀疑地信任他、跟随他！”

        “所以，三十一亿美元，我们卖掉了一座富有的金矿！讽刺的是，其实我们可以在两年或者三年之后再卖，在这两年里，我们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然而，当时我们并不知道。”

        …………

        美国东部时间2004年1月20日，周二的上午，美国商务部正式批准了明湖文化对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的收购。

        至此，收购彻底完成。

        从美国商务部批准了收购合约的那一刻起，从法律意义上，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已经彻底成为了明湖文化的全资附属子公司。

        当天，哥伦比亚电影公司执行总裁格伦夏尔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辞去哥伦比亚电影公司执行总裁一职。

        他表示，改革未半，让他十分不舍，然而当此之时，他却并不愿意作为一位留守的执行总裁，来等待明湖文化的接收，所以，他选择了辞职，并希望明湖文化在入主哥伦比亚之后，能够把这家公司经营好。

        新闻发布会之后，他在公司相关人员的监视下，带着收拾好的自己的私人物品，从容地离开了哥伦比亚公司的办公大楼。

        当天下午，就在公司内部的高层会议上，又一位态度决绝的副总裁宣布辞职——他是强烈抵制哥伦比亚被中国企业收购的那种。

        下午的会议结束之后，哥伦比亚电影公司正式对外发布消息，称公司高层办公会议上已经决定，将由公司高级副总裁大卫·艾默奇，暂时代理担任执行总裁一职，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等待明湖文化的接收。

        一时之间，哥伦比亚的动荡，引得全美关注。

        尽管他们在过去已经动荡了很多年，高层管理者的更换频率，也绝对是好莱坞七大电影公司中最快的，但这一次，毕竟跟过去不一样了。

        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已经换了主人。

        2004年1月21日，周三，上午。

        在无数记者、无数部照相机和摄像机的见证下，一辆宾利在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的大楼前停下，明湖文化的总经理齐洁，正式踏入了哥伦比亚的办公大楼。

        走进大楼前，齐洁回身冲记者们微笑点头的一幕，在当天和第二天，陆续登上了美国各大报纸、网络新闻平台的头版头条，并在很多电视节目上频繁出现——这意味着，明湖文化这家中国企业，真的已经来了！

        不过，让记者们和很多看热闹的人略感失望的是，在当初报道签约仪式时站在齐洁身后的李谦，却在双方完成了签约之后，似乎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这样充满仪式性、充满了历史感的一刻，他作为明湖文化真正的主人，居然没有和中国齐一起出现在哥伦比亚的办公大楼前，并一起走进去。

        当天上午，据说中国齐参加了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的内部高层会议，下午，哥伦比亚就正式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齐洁出现在了发布会的主席台。

        她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明湖文化已经正式宣告接管哥伦比亚；

        第二，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内部的现行管理架构和管理人员，不做变动；

        第三，三年之内，明湖文化不会对哥伦比亚电影公司进行任何大规模的资产拆分、裁员或减薪，一切以维持公司的稳定和正常运营为主。

        然而，对于外界所普遍关注的公司高层管理层的变动问题，齐洁并未给出任何方案，甚至在宣布完三件事之后，她也并没有接受记者的提问，就直接让出了话筒，由公司的代理执行总裁大卫·艾默奇简短的说了几句之后，就宣布这次的新闻发布会结束。

        外界由此给出解读，明湖文化默认了大卫·艾默奇的代理执行总裁一职，且默认他将继续在明湖文化正式完成对哥伦比亚的整体接管之前处理公司的日常事务，但是，要想摘掉“代理”两个字，正式接掌这家公司，大卫·艾默奇显然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

        而且，美国新闻界普遍给出推测，明湖文化应该会派遣两到三名中国人进入哥伦比亚的高级管理层，负责监督公司的运转，并代表母公司明湖文化的意志，监督母公司意图得到准确而不打折扣的施行。

        另外，外界普遍推测，此前一直跟明湖文化走的特别近，几乎成为明湖文化在西方世界代言人的好莱坞制片人约翰·戴斯，或将一步登天。

        然而，这些问题，暂时都还没有答案。

        不过，就在当天下午，好莱坞那无处不在的狗仔队就已经发现了李谦的踪迹——他跟廖辽一起，悠闲地出现在了洛杉矶的一家餐厅里，共进晚餐。

        而且当天下午齐洁离开哥伦比亚的办公大楼之后，驱车返回了廖辽在洛杉矶购置的那栋豪宅。

        至少有数十个狗仔，就此彻夜地守候在了那栋豪宅之外。

        当晚，他们没有邀请任何客人。

        …………

        晚饭后，廖辽缩在沙发上，看着那边的两个人。

        李谦和齐洁手里，各自拿着厚厚一摞的资料。

        公司此前近五年的发展脉络，是已经被梳理出来了的，这很重要，过去的历史，能够让李谦和齐洁对这家公司做出尽可能正确的解读，并为他们在未来为这家公司制定的发展方向，尽量避免疏忽和错误。

        与此同时，还有十几个人的个人履历和无比详细的资料。

        从公司在过去五年内的历任执行总裁、副总裁等这个级别的高级管理人员，一直到被认为有资格进入哥伦比亚的管理层因此被列入备选的人，每一个人的详细资料，他们在过去的这些年做过什么决定，效果如何，都在李谦和齐洁的手里。

        而且事实上，从半个月之前，这些资料他们就已经在看了。

        现在，收购已经正式完成，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要花时间和精力，去真正的掌控住这家公司了——光是买来了，却听调不听宣，是显然不行的。

        而古今中外众所周知的，人事问题，是最难、也最重要的问题。

        首先的一点就是，他们必须尽快为哥伦比亚电影公司选出一个合适的掌舵人——肯定必须是好莱坞的人，必须熟悉好莱坞和美国的游戏方式，而且最好是对哥伦比亚拥有一定的了解。

        哪怕这一次选出的人选，只是一个过渡时期的人物，但他的重要性，仍然是怎么高估都不为过——哥伦比亚绝对不可以就此进入漫长的动荡期！

        否则的话，如果持续的在人事和管理层上继续动荡下去，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就算明湖文化在未来可以为他们进行一定的输血，却也根本就架不住这样的管理层动荡——而李谦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花了那么多钱买下哥伦比亚，却坐视这家公司就此继续滑落，甚至直接从好莱坞七大里被除名的！

        那么这场震惊中美的收购，将会成为一个笑柄。

        当然，廖辽看着他们在那里不断地翻看资料，觉得很无聊。

        足足二三十分钟之后，把手头上的所有资料又捋了一遍，齐洁才终于开口，第一个道：“约翰·戴斯不合适。他可以作为明湖文化在好莱坞的代言人，可以执掌东方梦电影公司，但他不适合代表明湖文化进入哥伦比亚。”

        李谦抿嘴，然后缓缓点头。

        这是齐洁毙掉的第一个人，尽管这个人为这次的收购，也算是出力不少，而且他绝对符合很多的选择条件。

        比如他熟悉好莱坞，他清楚好莱坞的运行规则，而且，要熟悉哥伦比亚，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但李谦还是点了头。

        他的确不太合适。

        他或许是一个很合格的，甚至很优秀的制片人，去做发行搞谈判，他也很有能力，但是，让他去执掌这样大的一家电影公司，尤其是还是一家处在动荡中的电影公司，他却显得有些不够分量——能力和历练，估计也差一些。

        不过还好，否定他并不难，而且他此前也已经表态过，自认自己不够资格去掌管哥伦比亚，甚至，他还推荐了另外的人。

        随后，李谦问：“大卫·艾默奇呢？”

        齐洁闻言有些犹豫。

        在收购期间，大卫·艾默奇作为哥伦比亚的高级副总裁，虽然态度暧昧不明，但从来没有公开说过反对明湖文化收购的话，反而对李谦个人倍加称赞，而且上午去到公司与他谈话，也可以感觉得到他对哥伦比亚被收购这件事，并没有多少反感，对于来自中国的明湖文化，也态度友好。

        这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目前对于明湖文化来说，想要融入好莱坞的圈子，只要是不反感明湖文化的人，就是可以合作的人。

        而且，约翰·戴斯极力地推荐大卫·艾默奇。

        作为一个对好莱坞了解很深的人，约翰·戴斯自己或许不适合担任哥伦比亚的执行总裁，但他对这个人选的建议，还是很有参考意义的。

        更何况，他现在就已经是哥伦比亚的代理执行总裁，把他顺势扶正，去掉“代理”这两个字，对于明湖文化来说，是压力最小的一种人事变动方案了。

        但齐洁仍然很犹豫。

        片刻后，她道：“根据过去的资料来看，大卫·艾默奇是一个偏保守的人。”

        李谦沉默不语，只是缓缓点头。

        顿了顿，齐洁又道：“而且，过去在格伦夏尔担任执行总裁期间，格伦夏尔是坚定的改革派，大卫·艾默奇所做的工作，就是用略偏保守的方案，来中和掉格伦夏尔的激进。所以，让他暂时担任执行总裁，或许并无不可，但是从长远来看，我记得你说过的，我们需要时间。之所以不惜代价的快刀斩乱麻，不就是为了争取出时间来，把哥伦比亚这边捋顺吗？如果让大卫·艾默奇担任执行总裁，或许公司可以很快稳定下来，但我觉得，估计很难有什么进展和变革。”

        李谦再次点头。

        这正是他也为之深深顾虑的。

        约翰·戴斯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在推荐大卫·艾默奇的时候，他一再强调，大卫·艾默奇可以为哥伦比亚带来现阶段最重要的“稳定”。

        但李谦需要的，是适度的稳定，是不动荡，却绝不是大卫·艾默奇这种保守的稳定——哥伦比亚已经亏损了十几年，难道继续稳定的亏损下去？

        然而他也很犹豫：大卫·艾默奇的确是目前已知的人选中，代价最小、动荡最小的人选了。

        只是还不够合适罢了。

        齐洁看着李谦，道：“要么，就让他先这么干着，先‘代理’一段时间？然后，咱们慢慢选着看？什么时候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再把他换掉？”

        李谦坚定地摇头。

        旋即，他站起身来，在硕大的客厅内走动着，一如他此前面临收购遇阻时候的面色沉毅，而且沉默着。

        这个时候，齐洁就不说话了。

        在她心里，李谦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目标坚定，且决不妥协。他会把很多事情都完全甩手给自己，对自己有着百分之一百的绝对信任。但是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异常重大，重大到自己感觉已经被压得直不起身来的时候，他总是会第一时间发现，然后立刻把那千斤重担接过去。

        并且，他会在经过一段沉默之后，迅速地做出决断。

        或许会有些牺牲，或许并不尽善尽美，但他的决断一做出来，自己肩上的担子就会立刻被卸掉了——而事实上，过去的几次决断最后被证明，他是正确的。

        比如当时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面临华歌唱片的过河拆桥，面对华歌唱片那样的庞然大物，自己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但李谦却坚定地给出了方向：他既然轻视我，那就给他点厉害瞧瞧！

        再比如前不久的收购。

        三十一亿，看似是多花了不少冤枉钱，但齐洁知道，只要接过哥伦比亚之后能把这家公司盘活，那么，别说几亿，就算是多砸十亿进去，盘活之后的哥伦比亚，仍然会让他们大赚特赚。

        只是，让她自己，是没有魄力去下这个决心、给出那个价格来一锤定音的。

        而现在，似乎又到了这样的时刻。

        约翰·戴斯被自己和李谦一起毙掉了，现在，大卫·艾默奇感觉勉强还算合适，至少做为一个过渡时期的人选，应该算是合适的。

        但是李谦似乎已经把他毙掉了。

        尽管约翰·戴斯一再力荐，也没用。

        他心里有着别人所不知道、也无从理解的考量。

        两三分钟之后，李谦坐回去，重新翻看起资料来，齐洁微微探过去身子，见他看得居然不是其中某个人的分析和履历，而是公司过去几年的行政分析。

        过了足足十几分钟，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齐洁，“你觉得格伦夏尔怎么样？”

        齐洁讶然。

        格伦夏尔对明湖文化的收购，吃很坚决的反对态度，甚至有些反感，所以，他在收购被美国商务部批准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宣布了辞职。

        这是一个对明湖文化怀有一定敌意的人。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被列入执行总裁的人选备选中去，齐洁手里，也并没有他的详细资料。

        这个时候，齐洁闻言想了想，道：“他是可口可乐当年选中的人，而且他对咱们，并不友好。”

        李谦抿嘴思考片刻，忽然道：“没关系！”

        顿了顿，他道：“明天我想去拜访他，并且，我打算邀请他到中国去一趟，去看一看我们马上要成型的完备的整套3D技术！”

        齐洁越发讶然。

        3D技术一直都是明湖文化内部的高级机密，此前即便是对内部，也只是在一个很高的层次、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允许参观和进行一定了解的。

        然而这个时候，李谦却笑着说：“从上任以来的政策方向，他的对哥伦比亚的改造计划，到他亲自主持的几部制片计划来看，我觉得这个格伦夏尔是个明眼人，他知道哥伦比亚的弊端在哪里，也制定了一份感觉很不算的计划。”

        “甚至，我觉得他参与主导的几部制片，我觉得也是很精准地把握了市场的，如果我所料不差，等到今年那几部电影陆续上映，应该都不会太差！”

        “只是，他需要时间，而咱们忽然发起收购，应该是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有些过于的激愤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开始变得坚定起来，“除了有些太过着急，性格似乎也有些雷厉风行，感觉上好像缺少了一些身为高层领导人的圆滑之外……嗯，没错，就是他了。他是个很合适的掌舵人。”

        齐洁看着他，有些迟疑，“所以……你打算说服他这么一个反感我们收购哥伦比亚的人，来执掌哥伦比亚？”

        李谦闻言笑起来，“那又如何！”

        “我给他钱，我给他时间，我给他权力！”

        这个时候，在旁边沙发上坐着，感觉都已经快睡着的廖辽忽然插话，“啧啧”了两声，一脸浮夸的表演，“老公你好有魄力啊！”

        齐洁一脸嫌弃地瞥她一眼。

        李谦哈哈地笑起来，“少来这一套！”

        廖辽站起身来，道：“所以，你们这就算是讨论完了吗？”

        齐洁收起脸上的鄙视，想了想，道：“如果他根本就不见你，或者他的确是对咱们非常反感，就算是看过了咱们的3D技术，也还是拒绝，甚至，他并不认可你的想法，也并不看好3D电影的未来……怎么办？”

        李谦闻言抿嘴，想了想，坚定地道：“从他过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一个锐意进取的人，一直都是。所以我想……不会的！”

        齐洁耸肩，看向廖辽。

        廖辽笑，“他就是这么迷之自信！”

        齐洁闻言也笑起来，然后，她站起身来，道：“好吧，我同意。”

        廖辽打个响指，“耶！终于完了，那么，接下来，咱们怎么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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