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人间过客
夏日渐逝,天气不再酷热,早晚的风已经带着几丝清凉。
李骓请周却与秦睦二人前来自己家中与共筹粮仓一事的乡绅见上一面已经敲定一些细枝末节。
这些义绅本就是有心之辈,广施米粥、赈济百姓,若是有人可救助更多百姓且不用自己耗时耗力、耗钱,自然都是乐意的。
席上,周却坐了主位,推杯换盏间多次感谢今日莅临的乡绅们能为民谋福。
秦睦这个只出钱的,做了个快乐的冤大头喂一同过来的沈迭。
来时天晴无云,饭后开始下起的连绵的雨,众人家中还有事情便都要走,在李府门前等候车马。
“快入秋了,雨下在身上还略微有些冷。”
“是呢。”
李骓却笑说:“大家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得了一屋子风雨同济的伴儿。”
回去的路上,突然冒出来个人躺在雨地里头,扶枳立马勒马调转了个方向,幸而没撞到人,倒是里头的人被冲撞了,沈迭受了些惊吓,往秦睦怀里一钻、换着脖子喊“二哥”。
周却一掀帘子:“怎么了?”
“碰瓷的。”扶枳一抬斗笠,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看着冒雨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喊疼的老者,当即跳下马车:“滚开。”
老者什么也不说,只是叫疼,这下雨天的,没谁有闲心思管他,也就是几个有伞的淋不着雨的当街指指点点。
扶枳像是抬猪一般,一手拽腿、一手拽手,把人扔到一边,转身又被缠上。
“给我钱,给我钱,我就不缠着你了。”老者嘶哑着声音死死扒着扶枳的裤腿,勉强能睁开的双目浑浊不堪。
扶枳从怀里掏出碎银子:“别再干这种事情了。”说完,抽腿就走。
秦睦左右都是等,便拉开帘子往外看,风雨中众生百态。
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女孩儿头顶一根草,抬头看了看马车里头的秦睦和沈迭,又垂泪。
站在一旁的看客或站在檐下或打着伞,要么一脸悲悯却无动于衷要么指着并不好看甚至有些蠢笨的女孩儿蔑笑。
酒馆里结伴出来的几个男子衣衫不大整齐,跌跌撞撞地将一个看客推到了雨中。。。。。。
天地该是因雨雪而焕然一新,可越洗涤就会发现更多的无奈,眼睛未必会更加清明,只是所有的污秽难忍下面还有更加不堪的面目,如此而已。
秦睦站在人外却又在人中,她映在某些人的眼中,被羡慕、被嫉妒、被漠视、被求助。
“扶枳,”秦睦从荷包中又拿些银子,“让他们俩父女回家吧。”
沈迭问:“哑姐也是这样被买过来的!”秦睦府里人太多了,所以将性情温顺的哑姐安排在沈迭身边照顾,哑姐性情温柔,沈迭还算喜欢。
买卖二字用在人上头,显得人如死物,像一块可以随意搬动的木头,就是不像人。
“那位姐姐是我请到家中陪你的,她对你不是很好吗?你应该很喜欢她才对。”
沈迭点头:“我喜欢哑姐,你给她钱对我好,所以只要我给别人钱,别人就会对我好?”
“多数情况是,若你给别人好处,旁人多数情况也会对你好。”周却回到。
“那其余的呢?”虽然这个哥哥不爱笑,但也能说得上话,沈迭脑袋抵着秦睦的脑袋。
周却答:“你之后自然会知道。”
沈迭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揽着秦睦,在他耳边嘟囔:“二哥,这哥哥真坏。”
秦睦只是闷闷笑了两声:“莫要胡说。”
如今,秦睦闲时多是在写手札以及操办学校的事宜,鲜少出门也鲜少有人来拜访。
这日,秦睦将这些时日所写的手札拿出来,修修改改又放在一边,待会心回来再誊写一遍就可来日与陆璋他们一同分享了。
不巧的是,会心被秦不忌拉过去一同博戏了,秦睦置放杂乱的书稿依旧堆在那处。
扶枳进门便见她坐在好不容易从一堆书籍与纸张中清理出来的空间中,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看过哪些地方了,可有什么适合的?”秦睦不曾抬头,一心扑在手稿上头。
扶枳按照秦睦所说去看了几处地方,可改成书院的并不多,选了几家回禀秦睦。
“其中,我觉得最合适的是罗家巷。”罗家巷里原本只住了一户人家,世代簪缨之家,不过合帝时被抄家就风光不在,如今那么个大宅子无人居住,罗家巷也日渐荒凉了。
那处宅子这么些年一直空着,一是无人有那个物力能买下来、二来是因开下来也没什么用,倒是便宜了秦睦。
“就那儿吧,那旁边不也有个书院吗?”秦睦记得好似有这么一回事。
扶枳坐在其旁开始收拾杂乱无章的稿子:“是,甘棠书院。”
秦睦点头又点头:“好似叫这个名字,我记得甘棠书院每年所费银钱很是高昂。”张济以前便是在甘棠书院读书的,最后因家贫都未能肄业。
“是又这么一回事。”
秦睦又是“嗯”一声,专心写文章去了。
扶枳看了眼秦睦一抬臂就撞倒一堆书,连忙护住,随后起身,将那一摞书搬放在地面上。
“不必整理,若你有空,帮我把那些书稿整理一番,再抄一遍。”秦睦抬头,笔上沾了些墨,“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说起来,忍俊不禁,自己在书房不过半个时辰,怎么能如此之乱呢?
扶枳只是将秦睦案上所有的书都拿了下来:“您要什么书,我找给您,我现在找人给您抄东西来。”
“那我这厢就多谢了。”
李狷本就站在门外应侍,不过无人喊他,他也不敢进屋。
扶枳出了门将人叫进来:“会写字吗?”
“会。”
秦睦自然这答的人是谁,特意抬起头来,略有深意地看着二人:“来写几个字我瞧瞧。”
李狷是跟随易先生,自然易先生写的如何、李狷学的就如何。李狷随手拿了张无字的生宣,写了自己的名字,自己认真却无体。
“先将这些东西先整理一番,然后按着我的顺序誊抄一份,有地方改动便改了,若有批注也需抄下来。懂了吗?”
“知道了。”
扶枳搬来了会心平日里所用的小案供李狷使用。
秦睦轻笑两声,又伏案愤笔去了。
已经快要半个月过去了,秦映煊还没有找到,秦映桐索性写了书信派人送到卫海秦重处,向他请示接下来该如何。
而凛阳城中,秦映煊旧部如今是坐立难安,不知如何自处,秦映煊所养门客多次齐聚商议,众人各有想法,最终都不欢而散。
最终自然是有人另寻他枝而栖,也有人来寻秦睦,却始终未能见上一面。
自秦映煊消失当日,陆璋、阳处则便能猜到这就是当日秦睦为何不再将秦映煊视为对手的理由,也能猜得到秦映煊如今应该在什么地方安逸自在,总有疑惑却也不追问,能够跳出此方苦海,未尝不是件好事。
秦映亭在澄郡查处香魂子一事进展极为顺利,秦映煊暗中布置了人协助,自然事半功倍。且秦映桐需自保,并未阻拦,面上甚至会帮他。
秦映亭从最底层送货的白楼燕查起,一层一层网上查,总有一日会查到那些如刘家、项家一样世家身上,自然有人惶惑不安请秦映煊做主,秦映煊唯有让他率先与秦映亭招供求请一些的处罚。
其他,也不是秦映煊能够做主的了。
空闲时,秦睦请苏颐、华焉知来自己府中一叙,答谢他二人当日助自己抓获刘家派来的那人。
“举手之劳,秦先生多礼了。”华焉知比苏颐、周却二人还要木讷,活似一块木头。
秦睦举起酒杯,又谢他一次:“华大侠乃是真剑客,当日英姿,再见一次也是毕生有幸了。”
“那说明又有人死了,怎么样都不该是幸事。”华焉知举起酒杯,干脆地饮了一杯,倒显得秦睦不爽利。
秦睦随即也是一饮而尽:“华大侠,我有一事相问。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何华大侠困守深山老林?”
华焉知双目直勾勾看着秦睦:“我没说过我是大侠,我只是个剑客。有些人入世便以为自己是济世者,怂恿旁人同他们一道同流合污,吾不喜。”
华焉知这字字句句都好像在讽刺秦睦,但说的又极有道理,秦睦微耸眉又轻笑带过:“原来如此。”
“他说话就这样耿直,莫要怪他。”苏颐还在为华焉知开脱。
秦睦听闻,呵呵笑了算了事,自己本就没有打算与之辩解,苏颐这话后,若是自己再说些什么讽刺的话,倒像是自己不知好歹、故意为难华焉知了。
周却从开席到如今,方才说了第一句话:“金乜这回下山想干什么?”
华焉知、苏颐、周却三人虽说是金乜师兄弟,但总而言之,几人对他的了解不大深喉,师父教导金乜都是不许旁人在场的。
加之,金乜学的是那种玄之又玄的术法,所以众人对金乜也不是特别亲厚,但金乜习以为常、不以为然。
“他想带秦睦上山。”华焉知听金乜提起过秦睦资质不错,是修仙求道的好筋骨,若是能带上山去,不过多年便是另一个金乜,“还说,若是秦晏不过是世间的过客,留在此处必然很是难挨,不如早早忘绝凡尘、落得清净。”
只不过,金乜这话倒也似没说,人多的地方龃龉、牵扯便会多了,总有一日曾经作的恶积攒成报应家诸与自身,人生在世不就是造孽吗?
周却当即有些窝火,金乜平日里也是极懒的人,一旦下山便是有所求,想不到这次却是求到了秦睦头上,秦睦意志并不十分坚定,若是真的答应金乜一起修仙,岂不是此前的所有都功亏一篑了吗?
“他真当我是死的了?”周却恶狠狠地暗骂一声。
华焉知却以为周却过激了:“我倒是觉得跟着金乜一起修仙问道不错,可惜我没有那个资质,若是有我也跟着他一起成仙去了,再说,他也是想要渡秦晏一程。”
“他是修炼修傻了,自己渡不了还希望渡别人。”周却想起当年金乜未能上仙山,口出恶言,伤人心扉。
苏颐当即打合场:“若是没有苦楚,谁一门心思钻进道法里头?”
“按照金乜的说法,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果的。既然他曾经帮过你一次,你之后自然会还给他。”华焉知点了点半没说话的秦睦。
秦睦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很:“他老讨要时,我自当还给他。”
可世上除却因果之外,还有一个东西叫做机缘,此事并非人能所定,金乜也是清楚,来日,机缘巧合之下秦睦必然会偿还果报,未必需要金乜亲自讨要。
经这一事后,众人饮酒的兴致也不高了,秦睦索性便旧事重提:“苏校尉,我们初见时说的那件事情,您以为如何?”
“你把人送到黑水营那处,我自然会安排。”苏颐现在手下正缺人,自然不会推辞。
今日的酒已经变了味道,几人食不知味,没多久也就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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