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三小时后, 两道身影从仲会侧门走出。
仲会总部楼上的环境比底下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也终于显露出了碾压性的财力,从脚下质感厚实花纹繁复的地毯, 到墙壁屋角精致的装饰,价值连城的画作在这间屋子里显得像墙纸一样自然普通。
连空气都与楼下迥异,细细熏香金线一样勾人心魄。
负责人追川像是早知道了公野圣良此行的目的,跟他们客套地聊了几句,十分配合地拿上了账簿。
值得一提的是,公野圣良在浏览人员名单时发现仲会里竟然还有几个异能力者。
短短几个小时当然检查不出什么, 也许森鸥外只是想借以表示港口黑手党不再纵容的态度,至于敲打仲会……
完全被反客为主了,公野圣良无奈地想, 港口黑手党情报的保密性有点差。
从仲会总部出来只有两条路可走, 港口黑手党的车停在擂钵街外圈没法进来,公野圣良和织田作之助没选来时走的那条,准备从另一条绕远路过去。
今天太阳高挂,空气灼热得扭曲出一圈圈热浪,周围都是光秃秃的矮房,连片阴影都没有。
哪怕是体温偏低的公野圣良都忍不住解开了两粒纽扣,他举着遮阳伞, 询问织田作之助要不要一起打。
红发男人摇摇头,拒绝了,“两个人站不开的。我还不热。”
公野圣良看向了面容沉稳的织田作之助, 他今天身穿着为了视察特意换的更显气势的黑色西装,严严实实的三件套, 活脱脱一个人形自走吸光体。
大热天还一身黑, 怎么可能不热。
公野圣良估算着两人的身高差, 把伞向上举高了十厘米左右,朝红发男人的方向倾斜,微微笑道:“织田先生,走近一些。”
织田作之助微怔,这次倒没有拒绝,而是直接接过了伞柄:“我来吧。”
两人沿着条干净些的小路一路向前,其间不时谈上几句,大多是公野圣良主动挑起的话头,织田作之助安静听着,说的话虽不多,却不会让气氛尴尬。
左转进入一条偏僻小巷时,他们正谈到午饭去吃咖喱还是凉面,一时没及时觉察到有人从视线死角朝这边跑过来。
狂奔的人形物体像是在躲避什么,慌不择路地闷头往前跑,等发现拐角处有人时已经完全来不及收敛速度。
要不是被织田作之助及时扶了一把,公野圣良差点直接被撞出去两米远。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左半边身子一阵发麻。
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身上浆洗得看不清颜色的衣服沾了一身泥土。
公野圣良扶着肩头站定,蹙眉观察。
和他相撞的是个半大少年,头发乱糟糟的盖住大半张脸,身材瘦弱嶙峋,撞翻在地后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骨碌爬起来猛地朝他道歉:“对不起!我刚才着急赶路,不是故意的!”
是个身处贫民窟底层,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孩子。
公野圣良收回目光,淡淡道:“下次小心点。”
那孩子又佝偻着腰道谢,这条小巷太窄,容不下三个人并排站立,公野圣良和织田作之助没动,他只好怯怯地缩着身子和他们擦肩而过。
谁料他刚走出两步,织田作之助忽然出手,左手如钳般牢牢抓住了少年的手臂,平淡道:“把钱包交出来。”
少年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直。
如果一个人没有钱又没有武力,在这残酷的贫民窟内,只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和足够准确的危机感才能让他活下去。
是以,少年一眼看出了这个看破他偷窃技巧的红发男人实力有多强悍。
而且这两人是从仲会的方向出来的——说不定还有枪。一想到这,少年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公野圣良没说话,只是盯着面前的人皱起了眉,并不是因为被少年偷拿了钱包,而是——在这凑近的几秒内,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已经很久没闻到过的酸臭味。
少年哆哆嗦嗦地拿出了钱包,马上要哭出来似的:“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放……放过我吧!”
那股酸臭味越来越明显了。
公野圣良目光逡巡,最终落在少年乞求的脸上。
良久沉默后,他慢慢扯开一个笑。
只是那笑容傲慢非常,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不屑又嘲弄的意味。偏向冷淡精致的五官做出这种恶劣的表情,一时竟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公野圣良从未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不光对面的少年看傻了似的站在原地,连他身旁的织田作之助一瞬眼中也闪过惊讶的情绪。
“在这儿生活这么难,你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确实很可怜……”拉长的声线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他身上,就在少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时,下一秒,那声音恶劣地放大放远:“——该不会真蠢到以为我会这么说吧?”
少年欣喜的神色还没下去,又被惊慌取代:“什——什么?”尾音直接被吓到破了音。
公野圣良半眯着眼,不带温度的视线未加掩饰地打量着少年,仿佛不是在看同类,而是在给一件商品估价。
半晌,他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果然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把器官卖了也会被嫌货色不好。”公野圣良没理会少年听到这句话后骤然苍白的脸色,不知想到什么,向上勾了勾唇。
“这里上游有家矿业加工厂,废水沿流而下排进了擂钵街,你说,会不会有值钱的东西漏下来?”
“我还挺喜欢宝石,”说着,公野圣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水沟,心情很好地弯起眉眼,“能帮我下去捞一颗吗?”
说是条河,其实就是道泥沟,水堪堪没过膝盖,但颜色浑浊,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东西。那座矿业工厂也只是个空壳,几年没有运转,怎么可能会有宝石——还是在这种贫民窟随处可见的泥沟。
这已经不是任性,而是荒谬的程度。
少年惊恐地摇摇头,身体颤抖着小幅度后退。
见状,公野圣良面色顿时不虞,“给你十分钟,把那条河里的东西给我捞上来。”他顿了顿,轻捂住鼻尖,又补充道,“不管什么都无所谓,给我拿过来。”
少年惊住,恍惚间意识到——他貌似被人当作转交什么东西的工具了。
“别想逃跑,我旁边这位枪法很准的朋友脾气可不太好。”公野圣良双臂抱胸而站,声音不轻不重地出声威胁。
枪法很准但脾气不好的朋友默然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少年刚想要跑的动作一僵,他满心后悔,但一想到两人的身份,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手脚并用哆哆嗦嗦地下了水沟。
看着不远处的景象,公野圣良幅度极小地吐了口气。
红发男人安静地立在一旁,依旧维持着打伞的动作,并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心血来潮恐吓一个孩子,而是微微侧过身,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港口黑手党的人就在外面,要我把他们叫过来吗?”
即便天气炎热,耳畔灼热的气息仍旧无比明显。
听到他的话,公野圣良一怔,旋即捂住脸,肩膀不住抖动。
大约十几秒后他才抬起脸,鎏金色的眼睛闪动着光,笑意控制不住地染上眸中:“织田先生,我觉得你一定会写出非常有意思的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笑还有些软。
这次不解的轮到了织田作之助,但他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会儿,便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公野圣良肩膀抖动的幅度更大了。
离定好的十分钟还差最后十几秒时,手脚沾着泥水的少年战战兢兢地捧着好几块矿石来到了他们面前。
他不认识什么种类最珍稀,也不知道石头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他害怕自己拿错了,便把觉得可能有价值的石头全都拿了过来,期期艾艾地问:“这……这些可以吗?”
公野圣良随意瞥了眼,捡起最上面的一块鹅卵石,挑挑拣拣,把不顺眼的全扔了。直到少年手中只剩最后一块通体莹白的椭圆矿石,他才轻咋一声,将石头对准了头顶正烈的太阳。
几秒后,他收回手,表情没什么波动:“走吧,下次别出现在这了。”
少年如蒙大赦,这次不用人威胁,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快逃离了这里。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公野圣良才收回视线,握着鹅卵石的手紧了紧,“我们也走吧。”
一直到走回来时所坐的那辆通体漆黑的加长轿车,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港口黑手党大楼的路上,前座和后座间设有隔层,隔绝了两边声音的传递。车内空调温度调的很低,激起皮肤小小的战栗。
织田作之助本该坐前面,然而他上车时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跟在公野圣良身后去了后车厢。
公野圣良提不起什么精神,闭着双眼缩在安全带和靠椅间的缝隙,外面太阳晒得他发晕,车内又让人觉得胸闷,但也没有更好的选项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如其来的工作量让他的头都痛起来。
当薄毯盖在他身上时,他依旧没动,像是陷入浅眠。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在公野圣良身上停留数秒,不知想起什么,又转开了视线。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低低的声音在安静的封闭空间内响起:“……那个孩子的胳膊上,是注射毒品的痕迹。”
为了下水摸石头而把袖子撸了上去,少年回来后沾着泥水的胳膊上,有几个不甚明显的针孔留下的伤口。
还有他身上那股烧焦的酸臭味,是加热吸食□□后、身上挥之不去的气味。
贫民窟药物匮乏,医疗卫生条件也差,就算少年大咧咧地把胳膊露在外面,也可以用感冒发烧后打针来解释。
但是公野圣良在彭格列时,曾耗费了一整年时间去处理个别组织违背合约私贩毒品的清除工作,海岸对面的新生家族野心勃勃窥伺着西西里岛,当时针对毒品贩卖一事爆发了意大利黑手党之间一场惨烈的战斗,给了他轮椅体验卡的那场意外也是在此期间发生的。
因此,毒品的类别、特征,人吸食注射后的反应、后遗症,运输贩卖的手法……在这方面,哪怕是最细微的蛛丝马迹,他也再清楚不过了。
织田作之助讶然看过去,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忽而锐利,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公野圣良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虚浮:“据我了解,首领并没有在那片贫民窟开放毒品交易,更何况交易对象还是未成年。”
仲会名下各方面业务的账目看上去完美无缺,他相信就算换一批专业的人来也查不出什么。而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视察,负责人却表现出一种心有成竹的熟稔态度。
这个在偏僻小巷偶遇的贫民窟少年,就像是华丽礼服上一根不该出现的线头,只需轻轻一扯,就会暴露出肮脏龌龊的内里。
“这次视察有人通风报信,织田先生,你要小心。”
这一路上单他发现的针孔摄像头就有三个,更别提暗中隐藏的了。贫民窟居民中又混杂了多少暗中窥探他们的眼线。
恐怕他们和那个少年短暂的相撞,也在被仲会的人时时刻刻监视着,森鸥外可真是会给他找活干……
顺便一提,他刚才特意提到的那座矿产工厂,是前几天在港口黑手党的敌对势力清单上看到的。工厂其实早已停产,披着株式会社的皮暗中进行军火试验,虽然跟他这次的任务没有直接关联,不过要是能让两拨人狗咬狗打起来就再好不过了。
石头也只是普通的石头,但他故意只露出一小部分,朝着监控的方向举起,要是仲会的人真在监视,不可能注意不到。
公野圣良单手支着头,眼眸半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轿车内车载香薰的气味太浓烈了,混杂在空调的冷气中,几乎无孔不入,引起五脏六腑和大脑强烈的不适。
另一边,织田作之助虽然很惊讶,但并没有过于关注。毒品痕迹一事固然超出意料,但眼下还有另一件事在他职责之中。
红发青年眉头蹙起,刚想说些什么,恰在此时轿车却猛然一停,强大的惯性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幸好他反应极快地伸出胳膊撑住靠椅,否则差点就要和座位上的人磕到一起。
公野圣良的脑袋还是懵的,迷茫地抬起头,正对上织田作之助向下看的目光。
一个沉默,一个发懵,谁也没说话。
视野有限,公野圣良只能看到织田作之助的喉结轻轻一动。
过了一会儿,红发男人才慢慢起身,接起了突然刹车后就一直闪着红光的车内通话,语气和平常别无二致:“我是织田,请说。”
司机略带焦急的声音响起:“织田先生,前面发生了车祸,整条路都堵住了,恐怕没有一个小时解决不了,我们要等吗?”
车祸啊……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等等也行,正好他再复盘一下。
公野圣良这样想着,将视线转向织田作之助。
“不了,我们在这里下车。”
听到了出乎意料的答复,公野圣良诧异地抬眼看向织田作之助,而后者已经放下电话,打开了就近一侧的车门,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你坐在车里很不舒服吧,也不是很远,我送你回去。”
室外的风透过车门间的缝隙吹到脸上,温度不低,却让公野圣良精神一振。
……织田先生果然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扬起唇角,握住了织田作之助递过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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