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篝火堆
一人高的火堆里,噼噼啪啪的火爆声格外频繁。
从刚坐下的时候,於星夜就注意到了。
那会她还仗着自己挑了个上风口的位置,不怕熏,一手拢住发尾,护好头发凑近了去看,发现是燃烧的枝叶中,混了一把一把的带着小颗粒的青枝。
木枝还青着,说明水分足,烧出爆裂声就说得通了。
“可那些圆形小颗粒是什么?看着像胡椒?”
她忍不住问出声。
道格拉斯告诉她:
“不不不,怎么会拿胡椒去烧火呢,是金银花。”
於星夜只知道金银花是一味中药,功效大致是清热解毒一类的,可她从没见过还没开成花的金银花。
正如她只知道此刻,她身后有个高大的人影,压迫感十足。
可却看不着那人的神色,更无法窥探他的视线落点。
他在看什么地方?
看见自己了吗?
火光和噼啪声明明在面前,在耳侧,於星夜却觉得那火烧在她背后,那噼啪声爆裂在她头顶,无形的灼热压力将她镇在原地。
她此刻只想心虚地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偏偏好朋友之间的默契这会不管用了,徐嘉仪自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糊弄完,还要点名於星夜。
她无奈抬起头,打算硬着头皮应付过去。
谁知这时风向突然改变,烟火往她这边猛蹿,火舌带出焦黑的烟,燎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眼眶瞬间就红了三分,於星夜连忙闭上眼睛,抱着她的小马扎往后退。
却撞到了侧后方那人的小腿。
猝不及防间,逸出半声惊呼,剩下的半声被她及时咽了回去。
人群中这才有人注意到,这位警官从出现就一直没插话,只背手站在场边。
瑞德先是撤开半步距离,而后又上前对人群中挥斥方遒的亚历克斯低声说:
“亚历克斯,说重点。”
全程目不斜视。
被老大点名,亚历克斯一拍脑门,“噢,对!”
这才开始交代他们下车停留的重点,用火安全。
“今晚风大,你们这里又是木屋又是树丛的,火堆支这么高这么大,有火灾隐患,需要调小。”
“好的警官!没问题警官!”
“请警官放心!”
这帮人,个个都挺会顺杆爬,此起彼伏地积极响应。
徐嘉仪终于觉出不对劲来,绕开脚边的铝罐,悄悄挪到於星夜身边。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於星夜手还圈在膝弯,偏头去看蹲在她身侧的徐嘉仪。
灼人的热浪从她的后背转去了前方,她小口呼吸,压低了声音跟徐嘉仪咬耳朵。
“可能被你说中了,出来玩着玩着,办法就从天而降。”
徐嘉仪先是不解,咱可不兴做谜语人呐。
於星夜撑着额头挡住脸,话说得不能再简短,好像这样就能确保隐秘性:
“昨晚那个,就他。”
徐嘉仪立马探头去看。
前方几步远的男人半侧身站着,看不清楚五官,只能看清身形。
人群中,制服与站姿加成,越发显得身材高大坚实。
本该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藏蓝色制服,此刻在摇曳的火光中熠熠生辉。
先前压根没看在眼里,这会只消一眼扫过去,徐嘉仪当场做出了和於星夜头天夜里一样的反应。
她挤眉弄眼地,吹了声口哨。
只不过於星夜当时是在心里,她是真的吹出了声。
“於星夜同志,我正式宣布同意这门亲事。”
“要不你去自爆吧,你自己举手跟人家说你喝酒了,然后坐他车回去。”
於星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要。”
徐嘉仪眼珠一转,“也是,人家同事还在呢,不好发挥。”
於星夜拒绝的理由却与亚历克斯的存在毫不相关。
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输入了一通什么,扫了两眼,很认真地提议:
“还是应该你去自爆才对,你开车来的,我没开车。”
徐嘉仪:“???”
於星夜继续理所当然地给出理由:
“你是真喝酒了,不能开车回去了,所以我只能坐他车走了——这样才通顺。”
毕竟她是真没喝,而徐嘉仪是真喝了不该喝的。
徐嘉仪:“不如我直接报警抓你吧,给你拷走算了,呵,女人。”
於星夜却有充分的理论支撑:
“我刚才查过了,不满二十一喝酒被抓到,会被罚款。你去领罚单,我来结账。”
她把违规后自首说得像饭馆买单一样胸有成竹,任谁听了都控制不住牙痒痒。
“还他妈能这样???”
“对啊。而且我不能惹麻烦,你知道的,不然律师分分钟告状到我爸那儿去。”
“你真的应该找个机会让你爸把那个讼棍换掉,嘴碎又难打发,哪找来的这么闲的律师,真要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盘算得起劲,最终得出由僚机挺身而出的结论。
徐嘉仪恶狠狠地妥协:
“你最好对得起我的献身。”
说完就撑着膝盖站起身,准备上前去自首。
殊不知,她俩咬耳朵的情形,并非完全隐蔽到没人注意。
僚机徐嘉仪才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两位警官竟然就已经要收队了。
“差不多了,交待完就行了。”
老大发话,小老弟也不再多作纠缠,立马指着火堆,对几个年轻人做结束语:
“赶紧收拾了,别等到真出问题要报火警,那可就晚了。”
詹妮和道格作为屋主,连连应下。
在春季里被捡来做柴火的枝叶,都不会是枯枝,里头储存的水分足以提供韧性。
是以黑色皮靴踩在地面枝叶上,没有断裂,也没有伤亡。
有的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勾走本就心不在焉的人的注意力。
徐嘉仪撇撇嘴,又重新蹲了回去:
“得,罚单给你省了。”
计划落空,於星夜倒也并没觉得丧气。
大概是原本就没对这个不靠谱的自毁式计划有多满意。
篝火堆被挑散着扑灭,可她还是觉得哪里烧得慌,似乎有什么东西比刚才烟熏火燎的时候更加灼热。
直到那道高大身影也跟着就此转身。
所有灼热压力的来源都消失在即,於星夜挺起腰杆坐直,视线也跟着那双皮靴飘,嘴上还在波澜不惊地接着话:
“你知道那罚单如果真开出来,得要多少钱吗?”
徐嘉仪不以为然:“多少你也付得起好吧。”
於星夜收回眼神解锁了手机,直接把刚刚搜索到的页面递给她看。
耳边果然立刻响起惊呼:“五千刀?!真的假的啊,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抢银行!”
“还好我刚刚没真去,不然真成冤大头了!”
於星夜没接话,只继续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大金牛,若有所思。
车灯很快亮起,穿过树丛消失在公路尽头。
篝火也彻底散架,火灭了,众人的兴致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今晚的局就这么散了场,詹妮还有些不放心徐嘉仪这么开车回去,问她们俩要不要留宿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徐嘉仪拍着胸脯叫他们放心,她还能开。
於星夜翻了个白眼,叫他们放心,她来负责把车开回去。
到了车上,徐嘉仪瘫在副驾驶百无聊赖,一张嘴闲不住还想接着讨论。
於星夜直接一锤定音:
“行了,你别操心了。
就像你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已经有办法了。”
说这话时,於星夜像有十足的把握,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腰杆也挺得笔直。
然而一周时间过去了,她所谓的“办法”仍旧没见奏效。
这一周里,她每天都赶在日落时分,背着小书包出门。
步行爬坡二十分钟,到学校图书馆找个角落位置一坐就是四五个钟头。
图书馆除了二楼有一小半区域是二十四小时的,其他楼层都是十点半就闭馆清场。
在闭馆时间之后离开的,可以向学校申请escort服务。只要提前预约好,系统就会安排人护送晚归的学生到家或宿舍。
而提供这项服务的,有时是校警,有时也会有晚班巡逻的警察。
於星夜特意登录系统查清楚了规则,这才连天往图书馆跑。
说实在的,她连考试周前集中复习的时候,都没这么勤快过,却硬是在考试周结束后的这一个礼拜里,找出了图书馆里她觉得最舒服的角落位置。
然而没用,她蹲了一个礼拜,每天都申请护送服务,却压根蹲不着她想蹲的人。
她有些泄气了。
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担心浪费警力资源。
纯属是觉得浪费时间。
转眼到了周五,於星夜打定主意,要是今天再不行,下周也就不来了。
所以今天她索性书包都没背,抱着笔记本电脑,打发了一晚上时间。
十点半闭馆铃响,她已经没抱希望,合上电脑晃晃悠悠往外走。
她走得慢,下楼的时候,大厅的灯都已经关了,只剩下自动售卖机还莹莹地亮着白光。
於星夜说不上来自己这会是什么心情,只在路过售卖机时,莫名想到,跟她那只坏掉了玻璃电子秤的光亮还挺像。
这座图书馆据说是这所学校里最老的一批建筑,不光木质地板踩起来会咯吱咯吱作响,一层入口处的大门也是复古式的彩色玻璃配雕花框栏。
透过配色诡异的流彩玻璃,依稀能看见门外路灯下三三两两站着的扭曲人影。
大约也是刚学习完出来的学生,离开前先聚在垃圾桶边抽一支掺着夜间静谧空气的烟。
於星夜没当回事,推门出来。
图书馆门前的人行道上,果然每个路灯下的垃圾桶前都站着松松懒懒的人,头顶飘着轻乎的白烟。
她低呼了一口气,正要拔腿离开。
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树下,还立着一道暗色的人影。
黄花风铃木的躯干跟其他常见的道旁树比起来,远算不得高大。
可这个时节,树冠却格外茂盛。
莹润光泽的绿叶被大朵大朵金黄的花取代。
而树下那个魁梧幽暗的身形,金棕色的额发梳上去,远比前两次见时要板正许多,却半点不显凌厉。
——竟像是被那颗风铃木的孱弱忧郁传染了似的,明明敞开沥在风月下,却平白显得阴郁消沉。
就是这么一个对比的功夫,那人也看见了她。
於星夜脚步一顿,滞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人披着月光,劈开浅风,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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