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虎机
全球闻名的赌城, 拉斯维加斯,却不只是一座为了赌博而存在的城市。
一座城市,要如何轻易被概括呢?
从下飞机落地起, 还没出航站楼,机场里就随处可见一排排的老虎机,跳动着具有欺骗性的欢乐的光。
单是於星夜满了十八岁之后,他们就去过不止一次。
她虽然没满年龄不能自己上桌,但筹码也没少买。
跟着狐朋狗友胡乱下注,随口乱喊图个热闹。
那时候她其实不能理解,那种明知自己抓着一手散牌,还硬着头皮喊“call”跟注的人, 都是些什么心态。
电影里的牌王雀圣, 摸一手屁胡都没影的牌, 几圈下来就可以做成十三幺;
被冷艳荷官发两张零碎小点,也敢跟两张ace对垒,然后情理之外而又意料之中地翻出一手同花。
到了最终揭露的时刻, 镜头一转, 原来他们早就胸有成竹, 早知自己一定能赢。
可是实际上, 除了出老千,哪个赌客能做到胸有成竹不失手呢。
但在当下, 於星夜无声地回望眼前这个男人。
他就端坐在她面前, 在软塌的绒布沙发上, 腰脊都是挺直的,昭示彰显他从不松懈的冷硬原则。
他兴许连没有感情的荷官都不是, 他就是不怀好意的庄家本人, 直直地看进你心里最软最痒的地方, 问你要得起吗,问你还跟注吗。
头一遭正经上桌的於星夜没办法拒绝。
她连自己的牌都忘记检查,顾不上翻开看一眼,就跟被抽走了魂似的,壮着胆子颤声说“要”。
痴呆又坚定。
她想遍自己贫乏的上桌经历,全扒拉出来,也凑不齐一套三脚猫伎俩。
却仍然咽下紧张,颤抖着指尖伸向墨绿色绒布沙发上,时刻直直挺立的腰腹。
透明的原型小扣就像公共牌。
解开一颗,就等于掀开一张牌面。
她不会花式切牌,只知道笨拙地抽出来,又愚鲁地摊开。
庄家原本是不用自己动手加注的。
但瑞德从来没有为了自己偷懒,就假于人手的习惯。
更何况是这种需要谨慎,又同时需要胆色的事。
面对实在生疏却仍坚持挑衅的闲家,稳坐高台的庄家也终于忍不住心软。
也曾有一瞬间想要狠心继续观赏,但终究还是被眼底的不忍唤醒了理智。
瑞德按住她生涩的动作,想要叫停。
“还是算了。”
“问你要不要而已,没叫你赌这么大来换。”
然而贪婪欲望生出的愚蠢勇气却叫不停,她仅剩的可以活动的左手,不愿意停下。
“可我要得起。”
“赌多大我都玩得起。”
不忍被淹没,情潮浪场,谁又不是贪心不足的呢。
长指轻巧一挑,注金便被抬高,注金圈里稀松堆起一柱筹码。
烫金陶瓷的圆形筹码,一后面跟着四个零的面值。
五十万被贸然交付,握在手里,比金额更沉甸的是它作为符号,背后的风起云涌。
铝箔仿佛透过筹码,烫印在了手心,毫不留情地鞭挞过紧握的每一寸贪婪。
一朝是全情投入,一夕便可能满盘皆输。
心跳不可避免地加速,呼吸也随着一注又一注的投掷变得急促。
动作却越发放轻放慢,专注的眼神里,尽是小心翼翼的渴求。
她知道有种玩家,叫做grinder,磨蹭家。
不一定是新手,但一定是场上最谨慎最小心的,一圈一圈地磨蹭,最后兴许也能拿到好成绩。
於星夜从来没想过自己上了场,会是这种风格。
在长时间的赌局里,没有人可以永远占据上风,运气的成分被削减,edge从不会长久停留在庄闲的任意一边。
瑞德却无意看她这样。
他捉住她的指尖揉开,还觉得它在抖,又轻吻上去,仿佛回应她的每一寸贪欲。
“有我在,不用你赌。”
“乖,先陪你把伤养好。”
可是瑞德其实没能陪她到完全养好伤。
伯特回国的事被传回去,他不得不先回了湾区。
原本就没想着能瞒住,把本杰明和他妈妈一起留在多伦多的疗养院也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而是真觉得放在身边反而不能安心,湾区甚至不如远在温哥华安全。
伯特走之前,特意把瑞德叫去酒店。
祖母绿的台灯灯罩隔开对坐的两兄弟,哥哥难得地要比弟弟更正襟危坐。
“在你这里拖了几天时间,估计他们会连带着对你也有所警惕了。我先赶回去看看情况,到时候——”
“必要的时候,我会回去帮你。”
伯特被接上话,愣了两秒,回神想想,倒也不意外。
“这一年多,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他认真地直视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弟弟。
瑞德的发色从小就比他要深一些,瞳色更是。
现在就连肩膀,也长得比他更宽阔了。
大约是想到了过去的那段时间,伯特也有些走神了,叹一口气,没头没尾地说:
“我现在其实有些怀疑她了。”
“以前她没回来的时候,我总觉得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消失,我都可以接受。”
“现在她重新出现,我却反而开始不安。”
瑞德无法真正宽慰他什么,他对那个凭空消失了一年,又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并不了解,只知道她是从小就养在家族里的一个孤女。
在那个女人嫁给伯特以前,瑞德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清楚是怎么拼写的。
在这种问题上,瑞德通常只会比伯特更茫然。
临走前在机场告别的时候,伯特还说,“这边的事还是只能留给你,等有结果了,我再回来见识一下你的‘词条’小姑娘——别忘了我教你的!”
这种时候还能有心思说这些有的没的,瑞德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的心态,看来是真的挺稳了。
至少这次不用太担心他再被送回疗养院去。
瑞德当时真以为把人送走,就能回警局销假上班了。
没想到还没过半个礼拜,局里突然发了通知,说他半年前的一次出警流程严重不合规,需要停职接受调查。
除了一份正式的函件,还有一通电话通知。
接到电话的时候,瑞德正在於星夜家。
原本是提醒她好好重新填一遍所有线上账户里的信息,结果她嫌太麻烦,没几分钟就失去耐心,两只小手一甩,“你觉得有问题那就你来弄嘛,我马上要考试了,还要抓紧时间复习的呀。”
笔记本就被转移到了他手里。
只是嘴里嚷嚷着“要复习”的人,接着却高枕无忧地在一旁喝起了酸奶。
眼看瑞德接了个电话,面色就变得越来越凝重。
对着传话的人,瑞德没有辩驳,亦没有质疑,只说:“行,我知道了。多谢你通知我。”
他心里清楚,这事多半是有人插手。
说他半年前的出警流程不合规,然而这样不经考证的处罚方式,只怕更不合规。
至于插手的人,想来想去,这种粗暴却不直接的方式,他们家族里就正好有一位。
於星夜奇怪地问他怎么了,瑞德想了想,没说停职处罚的事,只说:
“抱歉,我可能过几天还得回一趟湾区那边。”
於星夜眨眨眼,“还是家里的事吗?是不是你哥哥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你去帮忙?”
“估计是。”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好好去复查,也好好复习,不要偷懒,知道吗?”
瑞德的回答没有太肯定,对她的交待也不算太准确。
这个“几天”,根本没有定数。
於星夜的车还在修,瑞德把自己的车留给了她。
而发动机盖,他还是依旧留给了察尔森。
他走了之后,於星夜自己去了医院拆线。
浅表外伤对复查的硬性要求不高,皮肉好了就是全好了。
据说伤口会留疤,但如果不是疤痕体质的话,也许时间久了慢慢也就淡掉了。
好在於星夜也不是太在意这个。
她连期末考试都觉得不太在意,向来都懒得当回事。
考前复习么,走流程也会跟着看看书。毕竟气氛上来了,不看书也无事可做。
进了考场则是拿到卷子就写,按部就班写完走人,从不回头对答案。
这回却在出考场时,碰到一个之前一起做过小组作业的中国同学,也正好交完卷出来,先她一手推开门。
男生戴着眼睛,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对於星夜说:“我这次肯定能拿a,最后两道大题我刚好都背过,趁着还记得我第一时间就全写上去了!”
於星夜看他脸色苍白,眼底也布满青黑,语气却异常兴奋,猜他是学太狠了,“那很好啊,考完赶紧回家睡觉吧,别一会儿太阳一晒再倒在路上了。”
“哈哈,不可能,我前天吃了两片你懂的,根本睡不着,现在心跳快得飞起!你走吧,我搁这儿坐会儿,平复一下再走。”
她不是第一次知道有同学吃这种所谓的“study pill”,出于好奇心还去问过,究竟是什么小药片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让人几天几夜不睡觉还能集中精力调动短期记忆。
有人说吃完根本睡不着觉,满脑子全是书上的字,闭上眼睛字母就在眼前转着圈地跑。
甚至还有人出现过幻听,背书的时候,心里默念一句,耳边就能听见一句,仿佛教科书自己长了张嘴。
从问到的结果来看,这种短期大量消耗的方式,当然是不可取的。
但是现在看着这个同学的脸色,於星夜忽然也开始有点在意这一场考试的成绩了。
付出了心血,投入了时间,消耗了精力的人,必然无法克制对回报的期待。
就像学到耳边都开始幻听书本声音的学生,会在意考试成绩。
就像豪掷出所有筹码与底牌,而口袋空空的赌徒,会在意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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