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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橄榄枝


发动机盖儿的左后腿就这么挨了一刀。

        小两周的恢复期里,  察尔森尽心尽力地照看。

        那天签完手术同意书,瑞德就又连夜回了湾区。

        他甚至没急着先回自己家,而是叫司机直接开回了伯特的住所。

        伯特刚从一个酒会上下来,  倒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阵,才昏昏沉沉开始摸手机,要给老婆儿子打视频。

        瑞德带着一身潮气进来,招呼也不打,劈头盖脸地问:

        “杜瓦尔那边,为什么不让催?既然要合作,一直磨蹭拖延时间,算什么有诚意?”

        “”

        沙发上歪斜的人影摸了一手空,  也终于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在急什么。”

        “但是瑞德,  你从来不是急性子,  我想是因为你自己也清楚,着急没有用。”

        “我也知道你找律师是要做什么,不也没拦着你吗?”

        瑞德不说话了,  客厅没开大灯,  他匿在浓稠的一片暗中,  眉间藏着化不开的躁。

        听见大哥说自己从来不是急性子,  他连反驳的意愿都没有。

        笼中困兽,哪只不是先暴躁过了,  发觉无用,  才又耐着性子省点力气的呢。

        垂眼看着伯特说完话又继续翻身找手机,  瑞德原本想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想了想还是作罢,把话咽了回去,  帮倒在沙发里的人把客厅大灯打开。

        然后在光亮流泻而出之前,  扭头出了门。

        以前为了避免被黎蔓婷的消息影响心情,  於星夜会有意不看新闻。

        可是最近也开始允许自己看报纸。

        原本她想的是,也不特意去搜寻什么消息。时政也好,财经也好,甚至是社会新闻,总之逮着什么算什么。能不能看到她最关心的事,就全凭缘分了。

        每周悄悄看一次,每次都去学校的报架上取。

        头两周,一次是从图书馆印完资料出来,另一次是等课的时候,在那栋楼刚好看见有报纸架,就去摘一份下来翻看两眼。

        发现版面设置和内容类型,跟商学院摆出来的还是不一样。

        要不就是一些生活社科类的议题,要不就是局限于本地的社会新闻。

        不是哪里的公共场合又丢了什么东西,就是台风龙卷风又绕去了多少公里外登陆。

        后来她就开始在赶课途中,拐去商学院。

        因为课间时间短,再怎么顺路,从校区西头赶到东头,火力全开也得要七八分钟。

        中途再进出一趟商学院,允许她停留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

        抱着隐秘到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望摊开,潦草翻完之后再盖上。

        连失望都不能合情合理。

        她把这种无法坦承的失望,归结于频率错觉现象的失灵带来的不满。

        书上明明说,一旦你认识到某件事,或者意识到某件事的存在,你的大脑会有意无意地注意、甚至是寻找它的身影。

        然后你就会开始频繁地在生活中见到它。

        本世纪的一位语言学教授甚至将其合理化辩解,还起了个似真亦假的名字叫做“巴德尔-迈因霍夫现象”,说这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就是一种频率偏见而已。

        亏得於星夜当时,还以为这个巴德尔迈因霍夫是位什么流派的心理学家,还特意去查了一道。

        查完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外行人果然不能轻信,说什么意识到存在之后就会频繁见到。

        考完金融430的期末考试出来,偶然见到过一次的新闻,之后就再也没找着过。

        别说无意间了,就是好意去找了都见不到。

        於星夜将报纸对折,垮着脸往架子上一搭,推门出去继续赶课。

        这学期於星夜选满了整整二十一个学分的课,三分一门,一共七门,属于再多一分,都会被导师和选课系统双双拒绝的程度。

        徐嘉仪当时对着她的预选课表瞪大了眼睛。

        “啧,你是不是有点膨胀了啊?”

        她像是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你是忘了之前,催你都不乐意出门上课的时候了?21个credit,不是我不相信你哈,就怕你下个学期,得有一半要挂科重修吧?”

        於星夜没什么表情,撑着头不以为然:

        “哪有那么夸张,上次你不是还说,我们专业有个学长,两年半就修完了所有学分毕业了,gpa还35以上。”

        她并没有新学期伊始常见的昂扬斗志,半句豪言壮语也没说,反而语气淡淡的:

        “我也就是,试试呗。”

        “呵,你也不怕‘试试就逝世’。”

        徐嘉仪对于这种选满单个学期学分上限的头铁行为,即使端好了一大盆冷水,看於星夜这个态度,也泼不下去手了。

        直到一门心理测量与统计课程,遇上一个韩国教授。

        第一节课,教授操着南韩口音,但语气却是满满的美式嗨皮,让大家挨个自我介绍,顺便说一说这个学期各自最关心在意的事情。

        专业内部的课程,课号越往上走,人数就越少,脸熟的同学占比也越发高。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加成,大家竟然纷纷哭起了穷。

        一个说自己每个月要支付四百五十刀的房租,其他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另一个说自己破产了,因为假期进了趟医院,治出来两千刀医疗账单。

        还有一个说,他辛苦攒钱,就是想出国去看一看,于是终于在临近毕业的这个学期,攒够了出州的钱,所以他很开心。

        於星夜越听越微妙,原来大家最操心的事,统一都这么惨的吗?

        她想了想,她大概只有说出自己这学期修满二十一个学分的事,才足够配得上这个班了吧。

        然而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同金钱的关系,除了认可她这学期会很辛苦之外,并没有表现出可量化的惋惜反应。

        还是教授率先表达惊讶:

        “这么多学分,你还是国际学生,学费的价格可不便宜吧?”

        要不怎么说,有时候还是外国人能理解外国人呢。

        同样的一个学分,州外学生的学费价格比起本地学生,就已经要先翻个倍了,国际学生更是能再翻出两个倍来。

        下课的时候,南韩教授拉住於星夜,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他的调研组。

        “我的研究生,这学期有好几个调查项目都需要人手帮忙,是有偿的。当然,你也要先评估你的时间精力是否够用——每周可能会需要两到四个小时的时间。”

        於星夜不确定这位教授为什么找她,也许是错误地评估了她的财政状况,又或许是一眼洞穿她有意把自己的时间排满。

        ——总之,这是一根橄榄枝,她没有理由拒绝。

        确认了是每周固定时间,而非供研究生们随叫随到之后,於星夜答应了。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次在夜间进到自己本专业的实验室楼层,竟然会见到另一位老师。

        “呃,罗伯茨女士,晚晚上好?”

        胖胖的银发女人坐在高脚转椅上,眯起笑眼向於星夜招手。

        将信将疑地坐过去,听指挥乖乖填了三张表才反应过来,罗伯茨女士今晚竟然并不是作为老师的身份坐在这里等她。

        而是正在做项目的南韩博士的研究生?

        “我记得你,小於,对吧?”

        她厚厚的下巴被慈祥的笑容撑开,边缘同脖子顺畅地连接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透着友善的光芒,看起来好相处极了。

        “别拘束,孩子,我今天的角色跟你一样,也是金博士的学生而已——事实上,我还得感谢你的帮助。”

        只能说,不愧是心理学专业的大学教师。

        头发都全白了的老太太冲於星夜做出调皮的挤眉弄眼的表情,分秒之间,当真挤走了距离感,一眼就叫人觉得亲近起来。

        老太太一边验收她填好的表格,一边随意地讲起课业上的话题,顺口就预告说,明天上午她的课上,就临时约到一位guest  speaker,所以作业又会是写感谢小卡片。

        於星夜想起上个学期,新院长刚上任的时候,罗伯茨女士因为没有博士学位,够不上正式教授的职称,所以被挪出了单人办公室。

        当时就听到有同学议论她,总找一些演讲嘉宾来混课时,言谈间,都在影射她不够有真才实学似的。

        她抿着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没想到老太太却笑呵呵地说:

        “我知道,你们嘴上不说,其实都喜欢这种作业吧?”

        “——毕竟不爱听可以不听,回家抽张小卡片,写两句套话一交就能拿到五分。”

        “我也挺喜欢布置这种作业的,”她笑得爽朗,“何况,总有人乐意听呢。”

        的确。

        理论上来讲,能听到一些已经从业的前辈,从他们各自不同的角度,分享从业经历,或者是对这个行业的看法,或仅仅就某一个议题展开讨论,对于有心的学生来说,当然是大有裨益的。

        於星夜对这种轻松无压力,又能听些新鲜玩意儿的教学方式,其实也是乐意的。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她走进罗伯茨女士的课堂。

        踩着点推门进来,u型课桌又只剩下了讲台附近的前排角落位。

        於星夜猫着腰摸着椅子坐下,脱下书包就开始往外掏东西。

        电脑,日程本,电源线,一一摊开在属于她面前的那一小截桌面。

        趁着电脑启动的时间,於星夜打算把散乱的头发扎起来,免得一直滑落遮挡视线,却没找见皮筋。

        拉开笔袋,随手勾出一支铅笔,手伸到脑后拢住长发,三五秒钟就把头发用笔绕住盘起来。

        然后漫不经心地将笔袋甩回书包,准备开始听课。

        一抬头,眼里赫然撞进一道人影。

        长腿高个,宽肩窄腰,挺括的制服棱角下,坚实有力的臂膀却只是随意地撑在讲台边角。

        藏蓝色衣袖一路束到腕口,只露出一截绷着青筋的手背,峋峋指骨松散地搭落,越过侧边棱线。

        冷玉似的肤色,被教室头顶装的日光灯管映出泛白的荧光,对准了於星夜眼里,直直冲撞。

        她眨眨眼,人影依旧。

        正是她在报纸上,没能见到的那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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