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张网

她寻思着这本练习册也不迷你啊，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就瞎了呢。

        贺行没有立刻交给她，而是翻开来左右看了看。

        男生微垂下头，鼻梁骨直挺，一半侧脸拢在光里，炽白的光线照得睫毛根根分明，纤长浓密生长得极好犹如一丛茂盛植物般肆意。

        沈绾柚顿了顿，脑中回想起之前有次她去物理办公室数卷子，贺辰过来串门，询问班级同学近日情况，庄莹说:“都挺好的。”顿了几秒又道:“特别是贺行，最近都知道写作业了。”

        作为老师，看到自己手底下的学生迷途知返走向正道，庄莹说这话时面上都带着赞扬，“这小孩不笨，就是不学。”

        言语之间沈绾柚甚至莫名听出了一种欣赏。

        “给——”贺行装模作样来回翻动几下，随后合拢练习册递给她，眉毛伸展，眸底透着愉悦。

        搞得沈绾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交个作业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沈绾柚伸手接过，放在那摞练习册的最上面，打算抱走，手中重量却突然一轻，贺行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起身，走在她右侧。

        “走啊，正好庄莹找我。”他走出几步远，回头见她还呆在那里，开口提醒。

        “……”沈绾柚哦了一声，抱起剩下小半摞跟在后边。

        走廊里，不知是哪个老师带来的，一个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猛地从楼梯间蹿出来，沈绾柚为了躲避往右走了几步，却撞上从厕所跑出来的另一个小孩。

        小男孩底盘不稳，撞了人自己却跌倒在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爆发，一根棒棒糖出现在他眼前。

        “别哭，给你糖吃。”沈绾柚举着那根蜜桃味的棒棒糖在他眼前晃了晃，玻璃样纹路的糖纸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一闪一闪的光芒，小孩立刻把眼泪憋回去，张着缺了几颗门牙的嘴，“谢谢姐姐。”

        “姐姐我也想要。”小女孩见有糖吃连忙凑过来。

        沈绾柚手肘撑在半摞书上，另一只手去掏口袋，“姐姐现在没有了，”小孩睁得圆圆的眼睛立刻弯下去。

        “不过姐姐书包里有，等姐姐先去送作业回来拿给你好吗？”弯下去的眼睛立刻又瞪得溜圆，重重地点头。

        沈绾柚抱着练习册起身，她最见不得小孩哭了，好在她有往口袋里揣颗糖的习惯。

        转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贺行悠悠道:“你还挺会对付小孩儿。”

        沈绾柚耸耸肩:“没办法，家里亲戚的小孩太多，练出来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物理办公室门口，推门进去，庄莹首先看见走在前面的贺行，“哎来来来贺行。”

        贺行把手里抱着的书放在办公桌上，庄莹这才注意到刚刚被他挡住的课代表，眼神带着点意味深长在两人身上巡视了一圈。

        沈绾柚放下作业准备离开，却被庄莹叫住:“哎沈绾柚你也等等。”

        合上笔帽，庄莹说:“贺行最近有进步啊，知道学习是好事，有什么不会的题就来问，”她纠结了下措辞，斟酌着开口:“也别怪老师多嘴，你们现在是复读，多关键的一年，自己心里都得有点数。”

        最后还欲盖弥彰地拿起一摞批改好的试卷交到沈绾柚手上，“这是一会要讲的试卷，先发下去。”

        出了办公室，沈绾柚一脸疑惑:“庄老师刚刚什么意思，又夸了你又让你心里有点数，你犯啥事了？”

        她侧头认真询问的模样让贺行额头冒出三条黑线，敢情她是自动把“你们”过滤掉了一个“们”？

        他也没回答，盯着她头顶竖起的两根呆毛看了两秒，半晌舌尖抵住腮肉，气息随着浅笑呼出:“可能是看我长得帅，怕有小女生对我投怀送抱耽误学习吧。”

        沈绾柚:“……”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是她第一反应脑子里冒出来的话。

        第二反应，看看面前这张脸，好像确实也没什么毛病。

        -

        期中考试的成绩在各科老师那如同坐了火箭般批改的速度下，出来了。

        贺辰手里拿着掌握底下这群小鸡仔命运的成绩表，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道:“我开学说过什么还记得吧。”

        小鸡仔们面面相觑，纷纷做无言状，心里的鼓敲得咚咚响。

        您这不是考试之前才强调过吗？哪能不记得。

        十一月的寒风凛冽，刮得所剩无几的树叶飒飒声起，空空的走廊左右排列两队，贺辰按照成绩排名依次喊人进去挑选座位。

        正是上课时间，贺辰嘱咐过让他们安静，但大家各怀心思本来也分不出什么心情聊天，都盯着贺辰手里那张薄纸，好像它是法庭中审判官握着的那柄锤。

        走廊风有点大，沈绾柚把手缩进袖子里，伸到嘴边往里呼热气，随后双手交叉夹在胳膊下取暖，浅黄色的羽绒服宽宽大大，衬得女孩娇小，像一只行走的奶黄包。

        路晴从成绩一出来就闷闷不乐，现下更是可怜巴巴揪着沈绾柚的衣服，“柚子，我们要分开了。”

        奶黄包伸出一条胳膊压了压女孩柔软的发顶:“不会的，我会给你留位的。”

        “真的？！”路晴眼睛一亮，伸出双手摇着沈绾柚的手臂不停发射撒娇光波:“柚子你真好。”

        “第二名，沈绾柚——”

        沈绾柚松开路晴的手，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从队伍后面走出来。

        教室里，黑板正中央的位置坐着个男生。

        第一名叫齐宇，是理科一班的班长，见沈绾柚进来，抿唇礼貌微笑了下，沈绾柚也对他笑笑。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会，还是往教室后排走去，坐在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后面进来的人对沈绾柚坐在倒数第二排都有些惊讶，班级前十除了她都坐在有着最佳视野之称的前三排。

        沈绾柚这样选择也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坐在后面，复读生对于自己这一年的学习看得格外重要，所以肯定会尽可能的出现在老师的视线范围内；另一方面，她自己本身对座位的安排并没有什么追求，觉得在哪里学都一样，关键看自己。

        路晴进来后直奔教室后方。

        两人毫无悬念的又成为了同桌。

        而王俞这次发挥不错，给贺行留了位，四人都在各自原本的位置上。

        教室发生了较大的调整，只有他们那一小片未曾发生改变，被前来上课的任课老师戏称为“铁四角”。

        -

        傍晚，橘黄色光线跃进来，勾着黑板上那一抹白色的娇小身影，教室里已经没人了，这个点除了生死抉择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群饿虎扑食的步伐。

        男生轻轻合上杯盖，不作声地走到人身后，没什么感情道：“再发呆你就只能吃一食堂的大白馒头了。”

        贺行下课去接水，从刚刚到现在，他观察了五分钟，终于在她第四次抬手擦黑板时忍不住了。

        手中突然一轻。

        少年身高手长，拿过她手里的黑板擦三两下擦掉中间大部分板书，“这老家伙怎么总喜欢把黑板写满，也不怕抻着腰。”他吐槽，抬高手臂去够。

        沈绾柚本来脑子里在想路晴的事，现在一片空白。

        身体好像突然变得僵硬，怎么动都不对劲，少年呼吸声就在她上方，手臂抬落间堪堪擦过她鬓角，离得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声带传出的颤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她胸腔一阵阵发麻。

        从外面看，她整个人像被他圈在怀里。

        沈绾柚刚刚一直祈祷，千万别有人进来，不然她就算是一百张嘴从六楼天台跳下去也说不清。

        教室里的时钟与刚才并无显著差别，几分钟的光景，沈绾柚却觉漫长得好像过了半个世纪。

        男生像是丝毫不觉有何不对，擦完黑板后把黑板擦拿至窗户旁，拉开一条小缝，手臂伸出去，板灰如一阵轻烟随着他的动作一缕缕飘至风中。

        玻璃吱地合上，把板擦放回塑料篓里，他拍拍手臂上的浮灰，声音沉沉，“好了，走吧。”贺行嚷道：“我饿死了。”

        这天放学，两个男生把路晴送回家后，送沈绾柚回家。

        分开之际，沈绾柚右手被人塞了个纸团，她疑惑抬头，还没出声，贺行勾着旁边王俞的脖颈扭头对她说:“走了，明天见。”

        沈绾柚狐疑地扫了一眼两人背影，然后把手中攒成一团的纸展开，是一张蓝色的便利贴，沈绾柚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因为今天下午贺行从她这里要走一张。

        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沈绾柚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是“回家打我电话”。

        吃完晚饭，沈绾柚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找到之前那张便签输入手机号码。

        那边几乎是立刻接通。

        沈绾柚：“你找我有什么事？”

        贺行:“周六有空吗？”

        “有。”她问:“怎么了？”

        “贺辰是不是之前让你帮助我学习来着？”少年嗓音磁沉，语气带着些许蛊惑，像只蹲在陷阱旁边一脸正气的狐狸。

        沈绾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自己撒的谎总得圆，“对啊。”

        贺行得到满意的答案，幽幽开口，“我这次期中考的太差了，你成绩好，当我小老师怎么样？”

        沈绾柚被一口水呛到，拍着胸脯咳嗽了好几声，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当？”

        那边像是轻笑一声，狐狸露出尾巴。

        “周末帮我补课吧，我基础差，得多补补。”

        沈绾柚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想进步这是好事，自己也不能打击他的自信心，于是慢吞吞答：“可以。”

        咚。

        猎物入井的声音。

        贺行眼睛眯起：“那就先谢谢我们沈老师了。”

        -

        南方冬天的冷是渗入骨缝的湿冷，前夜刚下过雨，整座城市被笼上一层极暗的冷色调，落在地面的雨未干，巷间的小道像被泼洒出墨，清冷绝尘。

        沈绾柚拎着把透明的伞走进去。

        茶室香气袅袅，清淡却悠长，沈绾柚推开包间的门，一人背对而坐，手边搁置一砂壶，热气在光下有了形状。

        “来了？”他轻声说。

        沈绾柚不理解:“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

        那人淡淡道:“因为雅致。”

        “……”沈绾柚看了那张老神在在的脸一会，舌尖鼓了鼓腮帮，“行，”她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啪地拍在木桌上，“那开始吧。”

        贺行放下手中青花白瓷茶盏，清透的茶水荡漾，他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不像是来学习的倒像是来修仙的。

        沈绾柚从包里掏出一沓a4纸递给他，“这位仙人，您先把这份试卷做了吧。”

        贺仙人不急不慢接过。

        服务员端着两壶茶水走进来，玫瑰浓郁的香气瞬间在屋子里漫开来。

        贺行放下笔，拎起茶壶往对面倒了一点，杯里浆果红色泽艳丽却仍不失茶水的透澈，他：“尝尝。”

        前调甜腻略带点微苦，后调清香回甘，茶汤滑过唇齿之间，喉中有如清风拂尘，通体舒泰。

        她向来不喜欢喝无味的白水，因此书包里经常会备几包各种口味的花茶，毫不夸张地说，这茶比她喝过的任何一个牌子的玫瑰花茶都好喝。

        刚来得急，也没好好看看，此刻闲下来，沈绾柚发现这家店的格调属实高雅。

        轩窗临水，茶筠浓浓。

        中式的壁挂灯罩将室内光线遮掩，少了几分刺眼，变得柔和，却依旧明亮，墙壁上挂着一副水墨丹青图，整体空间不大但并不感到桎梏，反而有种诗意空灵的舒畅感。

        “怎么样，在这里学习是不是很不容易生气？”贺行眼眸微动，笔身在指间轻盈跳跃，看着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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