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张网
大概是前一天觉睡得太多，沈绾柚今天起的格外早。
冷白的光线透过玻璃投进来，坚硬的桌角将其分割，沈绾柚坐在餐桌上喝完程安熬的糖水蛋，吃了几个豆沙包，然后迈着中气十足的步子出了家门。
程安在身后念叨:“这跆拳道练得还算是有点用，才一天就这么生龙活虎的。”
马上快一模了，沈绾柚脑中危机意识很强，自己生病这一天，肯定欠了一屁股作业和试卷，她昨天晚上回去特地给路晴发了条消息让她把昨天学的东西放桌面上，她今天早上去补。
六点半，学校大门刚开，沈绾柚就进去了，保安室的爷爷多瞅了她几眼，她笑着回应。
大清早的空气清新凉爽，露水都还没蒸发掉，两个足球场中间安了一个长方形的花丛隔开，里面不知道种了什么植物，好像永远都是葱葱茏茏的样子，沈绾柚往教学楼走，路过时瞥见几颗坠在叶尖上的浑圆的水珠。
贺辰规定班里半个月换一大排，这样坐两边的同学也有坐中间的机会。这周刚好轮到她坐靠窗户的那排，把书包放下后，沈绾柚把窗户推开。
风吹过她的发梢。
年轻漂亮的女孩坐在那儿，翻开书页，写字模样认真专注，美好得像画一样。
时钟指向六点四十分的时候，前门进来一人。
是齐宇。
男生往常都是来的最早的，今天从外面进来时却透过窗玻璃看见教室坐着一人。
“沈绾柚你今天来好早啊。”他笑着跟女生打招呼。
沈绾柚抬头，回答道:“是啊我昨天不是没来吗，想着早来补一下笔记。”
齐宇问:“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沈绾柚:“发烧，不过现在没事了。”
男生点点头，“多喝点热水。”
沈绾柚心里立刻蹦出一词来:直男发言。
她微笑:“好的。”
齐宇坐下后，拿出必备文言文小声读。教室里就他们两人，沈绾柚看看时间，又看看男生背影，果然，自己还是不够勤奋，于是下笔的力量又多了几分。
路晴来到第一句话就是:“姐们还是你厉害。”
沈绾柚刚好补完语文，挑眉笑:“怎么？”
路晴刚爬完楼还在喘气，摇摇手:“大清早来补作业，六点半姐姐。”
她重重呼气:“我还在睡觉。”
又重重吐出:“草这个五楼真不是人爬的。”
“你也不容易啊，能每天都这么精致，我是做不到。”
路晴今天扎了个丸子头，额前碎发凌乱但不失美感，蓬松的恰到好处，睫毛长又翘，衬得那双眼睛大而有神。
“那是，姐跟你说，我这是才买的口红。”她嘟起嘴巴，“怎么样，好不好看？”
眼看她快要贴上来，沈绾柚抵住她脑门往后推，十分无奈地笑了声:“好看好看。”
路晴收到满意的回答，笑嘻嘻坐直身子从书包里掏作业。
想起个事，她又靠近沈绾柚，沈绾柚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转过头来眼神问她做什么。
路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你这身体素质也忒好了，发高烧一天就好了，我以为你怎么着也得请个几天假呢。”
沈绾柚:“还几天？一天我就欠那么多要补的，”她拍拍面前摞着的各科笔记，“几天那不得要我命。”
路晴笑：“加油嗷。super柚子！”
朝她比了个打气的手势，沈绾柚叹口气转头继续写。
七点十分。
后面两位准时准点坐了下来。
刚坐下王俞就拍拍前边正在奋笔疾书的沈绾柚，“哎组长，你生病好了吗？”
沈绾柚头也不抬，依旧奋笔:“好了。”
“嗷嗷，那啥，多喝点热水。”
沈绾柚:“……”这已经是第二个让她多喝热水的了，男生是不是只会这一句。
贺行嗤笑一声。
王俞:“？”
“我说的不对吗？”
贺行点头，“对，太对了。”
前排的沈绾柚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有些想笑。
补了半上午，终于还剩最后一门物理。
沈绾柚原地伸了伸懒腰，准备去接点热水，手一伸，摸了个空。
她杯子呢？
刚想弯腰去书包里找，她是不是没拿出来，余光便瞥到熟悉的浅粉色。
她坐直看向前面。
她的水杯。
贺行走近，把水杯递给她，无视掉她疑惑的目光，“顺手接的。”
“哦，谢……”她停住，突然想到之前。
有些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正握着杯子犹豫的片刻，贺行早已经走了，沈绾柚挠挠头，拧开杯盖喝了口水。
她平时喝惯了茶，突然的白水味道，有些奇怪。
温度正好，偏热但不烫。
润润喉咙，舒服多了，沈绾柚开始补物理笔记，她物理比较好，路晴笔记上那些她已经掌握的就直接跳过，所以在第四节课打上课铃的时候刚好写完。
还完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一身轻松。
“晴晴，放学我请你喝奶茶啊？”
路晴还没从上节被数学折磨的痛苦中缓过来，闻言也不想动，只是趴在臂弯里点了点头。
中午放学，两人往食堂走，许多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从她们身边一溜烟跑过，沈绾柚慢悠悠地感慨:“果然还是年轻气盛啊。”
路晴赞同地点点头。
“我感觉上了一上午的课，本宫的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黑暗星期四啊！”
她半个身子倚在沈绾柚那里，整个人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魂，无精打采的。
星期四，路晴叫它黑暗星期四。
因为上午的课是:数学数学数学英语。
这对于路晴来说，无外乎唐僧进了女儿国的结局——被吃干抹净。
沈绾柚挽住她，“好啦好啦，走我请你喝好喝的奶茶。”
“三分糖珍珠奶绿！”
“成嘞娘娘。”
周日很快又到了。
还是老地方。
店主甚至认出了她，见她来了，笑着往楼上指:“还是311。”
她点头道谢，往楼上走，原木阶梯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越往上越能听见水声浅浅。
绕指柔肠的古韵乐曲作伴，心绪千世，好像真的往回流转到那个时代。
轻轻合上那扇门，乐声渐止。
这间房静谧安宁。
仿佛将一切杂扰都抛之门外。
依旧是很轻淡的龙井清香，沈绾柚盘腿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敲敲桌面，一脸神秘地看着他道:“今天给你个好东西。”
贺行抬头，不解。
“当当当当——”她推过去。像在献宝。
“……”
透明的袋子，黑色大写加粗的标题。
“高考数学考点全解？”他念出来，挑眉看着她。
沈绾柚点点头:“怎么样，惊喜吗？”
贺行:“挺惊的。”
他拿过来翻了翻，问:“你哪来的？”
沈绾柚想了一下:“我哥给我的，他可是上海交大的学霸。”
贺行:“你还有个哥哥？”
沈绾柚:“……不是，是……邻居家的哥哥。”她说得磕绊。
“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可是独家秘笈！”她神气地看他。
贺行再次垂头看那份资料，是挺有用的，里面按照考点等级具体解说，还配有不同水平的例题，他粗略看了眼，解题方法至少都有两种。
能看出来，用了心思的。
他不着痕迹瞥她一眼。
沈绾柚倒了杯茶，这次是茉莉花茶，“还不带重样的？”她挑眉，这家服务是真到位。
“这怎么到这就没了？”
沈绾柚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最后一行刚好写了个“六，不等式”就没了。
她忍住笑，嗓音平静:“哦，这是分批给你的，得看你学习进度怎么样，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的。”
贺行:“……”很好。
他低低笑了声，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磁性声音低沉，意外好听。
沈绾柚不是个声控，但不昧着良心说，他声音还真挺好听的，就是唱歌有点不在道上。
她想到了之前在ktv听到的，只一秒，那声音就像是魔音灌耳，萦绕在她耳畔。
唉，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吧。
毕竟也不能把所有的优点都按在一个人头上。
这样想来，那些容貌焦虑，身材焦虑通通都应该见鬼。
他再怎么神气，此刻不也是乖乖趴在这里做题。
“沈老师，”他喊。
“啊？”她温吞吞地抬头。
“你的嘴角快咧到后脑勺了。”
“……”
“眉毛快抬到发际线了。”
“……”
“闭嘴！做题！”
“啧，恼羞成怒。”
“……”
沈绾柚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和平太久，她都忘了这货嘴贱的特性。
不过她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
大概是今天的沈绾柚格外好说话，黄昏穿过云彩来时，贺行甚至产生一种时间过得真快的想法，镂空雕花的窗四面洞开着，粉橘色夺去了半边天。
留了一圈毛茸茸的光在女生脸侧，垂在耳旁的发丝像在发光。
沈绾柚垂头往包里装东西，装最后一件笔袋时力道被人挟住，“你干嘛？”
贺行摁着笔袋的另一端，“晚上有空吗，陪我吃饭。”
沈绾柚再次听到陪他吃饭这个请求，几乎是立刻，“没空。有约了。”
男生闻言眯起眼，咬了咬后槽牙：“你哥？”
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她疑惑了下，随即拽过笔袋放进帆布包，“不是。”
“我先走了，记得把错题改了昂，明天我检查。”她临走不忘留下任务，贺行气笑了，原本咬着牙这一笑直接咬住舌头，疼得他“嘶”一声，下意识舔舔伤口，血腥味瞬间充斥在整个口腔。
“操。”他低骂一句，手掌撑地身子往后微仰，喉结上下滚了滚。
哥哥，我还她弟弟呢。
夜色撩人，华灯初上。
建筑灯光亮起，映着水波荡漾的湖面绚丽十分，光与夜在天空的尽头相接，城市夜景美不首胜。
来之前，沈绾柚想了各式各样的开场白。
却没想到——
“柚子你来啦？”何佳怡笑着拉过她坐在身边。
像是经常联系的好友。
时不时出来聚个餐。
可事实上，他们两年未见了。
何佳怡也不再是齐肩短发，而是留了一头长发，发尾微卷，一缕头发被别在耳后，露出蝴蝶样式的流苏耳环，垂在脸侧，格外精致。
沈绾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浓烈，但很吸引人。
记得以前她最讨厌香水味的。
两年的时间，他们都变了。
她看着对面的左成，男生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是件显温柔的奶白色毛衣，看得出来头发丝也被精心打理过。
“你变了好多啊柚子。”何佳怡说。
“是吗？”她一直以为只有她没变，原来在别人眼里她也是改变的。
见沈绾柚反应平平，何佳怡把话头扔给左成，“我们都变了，你看只有他，和以前一样帅。”
沈绾柚笑，左成也笑，“我觉得你也没变，和以前一样美。”
“行了，别商业互吹了。”何佳怡倒了杯酒，“走一个？”
玻璃杯口轻撞，发出脆响。
某个瞬间，沈绾柚好像回到了初中，他们无话不谈，朝夕相处，天南海北地聊，聊八卦，聊未来，聊梦想。
那个时候的他们，口无遮拦，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何佳怡:“大明星，韩国怎么样，是不是好多胸大屁股翘的美女？”
左成:“还行吧，没咱中国的好看。”
何佳怡:“切虚伪，当明星很棒吧？天天在电视上看那些艺人都老羡慕了，唱唱歌拍拍广告就能有一大笔钱。”
左成:“……是还不错，不过我更……”
何佳怡:“嗯？更什么？”
左成:“没事，你呢，大学谈恋爱了吗？”
何佳怡:“我没有啊，哪有人看上我。”
“不过我们柚子谈了吗？”
沈绾柚:“我复读呢，哪有那闲工夫。”
左成愣了一下。
“复读？没听你讲过啊。”
沈绾柚:“你也没问我啊。”
空气有一瞬间的滞静，从进门开始就维持的场面好像突然被破空而出的一只箭刺破，每个人的脸上都僵了下。
大人最擅长的，就是做表面功夫。
她先前不懂，后来觉得有位哲学家说的有道理:“人的一生这么长，谁都不会陪你走到最后。”也就看开了。
谁和谁会好一辈子呢？
“行啦，现在知道也不晚。”她笑。
她这话像是有魔力，一直到结束饭桌上都是笑语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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