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4章：脱胎换骨（一）

　　刚刚夺舍成功，再次拥有身躯的风青云，保持躯壳原本的姿势，盘坐在祭坛之上，提心吊胆一动也不敢动。

　　祭坛下，亲眼目睹他魂穿夺舍的老神棍伏祀，满脸惊诧尽数化作伤心绝望。当场便瘫倒在地，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满头白须白发的老家伙，哭得撕心裂肺，活像是个月子里离了亲娘的奶娃娃。

　　风青云此刻只能隐约感知到，他夺舍的少年叫做伏娃。祭坛下痛哭流涕的老家伙是这少年的亲爷爷，部族里唯一的巫祀，名字就叫做伏祀。

　　这老神棍伏祀此前，似乎正设法拯救孙子受创的魂魄。谁知道手艺潮了点，非但没治病，反倒要了命。少年伏娃魂飞魄散，倒是正巧让风青云的魂、魄给赶上，直接捡到这个大便宜。

　　风青云满脸无奈，却不敢做出任何惊扰老神棍伏祀的举动，心中只觉眼前局面尴尬到无以复加，却根本张不开口。

　　木办法！面对面、眼睁睁地夺舍了人家亲孙子。人家明显都已经悲痛到无法自抑了，这还咋解释？能解释得过去么？

　　总不成实话实说：我魂穿过来，正好赶上您亲孙子魂飞魄散，反正留下个躯体空着也是白瞎啦，不如我暂时先用着？您老再想想看，有木有啥旁的法子……？

　　类似这样的实话说出来谁信呐？被人家直接砍死都不算冤！

　　“上辈子”的亲身经历，虽然大多已被“贪心二货”执念封印。但曾经看过的正书杂书，都还有些印象，其中当然也不乏穿越类作品。可印象中别人穿越，往往是静悄悄不为旁人所知。以便于主角掩饰穿越者身份，身边还都有个软妹子啥的。

　　怎么真轮到自己身上，不但穿越“彼岸”是傻呼呼上了列祖列宗的套儿，而且还非要在人家亲爷爷眼皮子底下现场夺舍。这哪还是穿越呀？纯粹等于抱着脑袋直接往刀口上撞！还能不能给穿越人士留条活路走啦？

　　风青云这会儿两眼一抹黑，想跑路都不知道该奔着哪条道。所以明知眼下形势大为不妙，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等老神棍伏祀自己把情绪平复下来，再看有没有沟通的余地。

　　毫无疑问，眼前这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家伙，是真正天大的麻烦。

　　关键问题在于。风青云此刻初来乍到，还拿不准所谓的部族巫祀，到底会不会什么法术、巫术之类的？

　　要是和“上辈子”那些嘴里挂着满天神佛，实则到处忽悠骗钱的假神棍们一样，那还不至于太糟。彼此对着忽悠呗，反正大家都是嘴炮党，嘴来嘴去、怼来怼去的，这年头谁怕谁呀？

　　可万一，万一这要是个有点本事的真神棍，那就没法弄喽。俗话说得好：“神棍会法术，谁也挡不住。”对付一个悲痛欲绝的亲爷爷，和对付一个悲痛欲绝还会法术的亲爷爷。这完全是新手级和地狱级的难度差别好哇！

　　更何况，他眼下还正巧坐在人家的部族祭坛上！如果老神棍真心想不开，随便拿他献个祭啥的……？那画面太美，实在不敢看。

　　咦，说道悲痛欲绝？等等，先等等……？

　　魂穿夺舍如此隐密诡异的过程，却正巧被人家看在眼里，风青云心神不可能不乱。想当然就把老神棍的失声痛哭，理解成伤心绝望的表现。

　　所以直至此刻他才注意到，老家伙这个哭法，可不太像是悲痛欲绝的样子呀？

　　准确来说，倒更像是长期郁结突然崩溃后，一种痛快淋漓的发泄。

　　对啦！是哭得痛快，而不是哭得痛不欲生。

　　亲眼目睹孙子死去，紧接着又被别人夺舍。他不应该是这么个哭法。除非在他的认知里，刚才孙子那个死而复生的过程，还有其他解释？

　　风青云的猜测很对路。老神棍伏祀此刻的确还没意识到，自家亲孙子已经被别人夺舍了。

　　刚才那个死而复生的过程。在老神棍看来，是对手棋高一着的结果，是对他无声的拿捏。

　　正是误以为用“诡术·镇魂杀”中的恶毒手段，将孙子魂魄禁锢，炼制成“传信傀儡”的那位神巫。修为远比自身高明，根本无力抗拒。老神棍伏祀才会在此刻彻底绝望，真正放弃了拯救部落的执念，不管不顾当场大哭起来。

　　风青云魂穿夺舍之前，老神棍伏祀把孙子伏娃摆上祭坛。是在强行献祭自身十年寿元，意图借此增强自身“诡术·离魂引”的威力，以消除对手布设在孙子魂魄中的禁锢。

　　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作为修习了蛮荒巫祀诡术中“三魂秘术”（镇魂杀、离魂引、夺魂破）的部族祖巫，他的寿命能够突破蛮荒凡人五十岁寿元极限，比寻常族人活得稍微长久些。但若无法成为天巫、神巫，一般祖巫寿命也就是六、七十岁。

　　以这样的年纪，再献祭出十年寿元。对老神棍伏祀来说，基本就等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甚至很大可能当场便老死在祭坛之下。

　　只是但凡被禁锢魂魄，炼制成“传信傀儡”的人，其魂魄每时每刻都在不断衰弱僵化。若不能尽早破解魂魄上的禁锢，顶多十天半月，人就会变成一具痴傻呆滞，只知吃睡的活躯壳。

　　所以为及时拯救孙子魂魄，老神棍伏祀明知身为祖巫，很难破解一位神巫所布设的魂魄禁锢，却只得舍命拼死一搏。

　　他把孙子伏娃摆上内洞祭坛，运起“诡术·祈神明”，点亮祭坛。

　　自身十年寿元，在“诡术·祈神明”的加持下，被强行抽离献祭，原本斑白的须发瞬间如雪。

　　诡术抽离出的寿元作为祭品，为祭坛所接受。逆行还原成老神棍熟悉的“祭祀神力”。

　　神明虽久已不再垂顾蛮荒。但世代相传的“巫祀诡术”与“部族祭坛”相配合，还是能够展现出些微超越凡俗的力量。

　　以“祭祀神力”为底，反复催动加持原本薄弱的“诡术·离魂引”，朝着孙子体内被禁魂魄猛冲过去。果然，“诡术·离魂引”感应到对方镇锢魂魄的诡术之禁，明显更为深厚。

　　但有着威能浩大的“祭祀神力”额外加持，老神棍瞬间便将对方“诡术·镇魂杀”禁锢消融殆尽。

　　可“祭祀神力”太强，消融目标后尚有残余，竟突然之间变得完全不受控制，挟裹住孙子的魂魄，脱离躯壳向上飞去……。

　　老神棍伏祀在冒险解除禁锢的最初，便考虑到对方下手之人乃是神巫，诡术造诣高出自家甚多。

　　所以他献祭寿元唯恐不够，哪怕拼着寿尽身死，也要把孙子魂魄上的诡术禁锢彻底冲散。

　　可惜，由于修为层次相差太远，他根本无法精确判断对手实力，只好选择尽量高估。结果导致用力太猛，过犹不及。

　　眼睁睁瞧着孙子伏娃头向下垂，吐出胸中最后一口生气。老神棍伏祀悲愤莫名，懊悔不已。

　　但仅仅眨眼之间，孙子的魂魄，竟然被飞出的“祭祀神力”牵引着重新归位。深吸口气，又活转了回来！

　　老神棍伏祀见状，立刻反应过来。这必定是禁锢孙子魂魄的那位追鱼部落大神巫，早在下手之际便已料到，会有人以“诡术·离魂引”相救。所以事先就在孙子魂魄之中，伏下了暗手。

　　这暗手令孙子的魂魄，在禁锢被解除后，自行离体再重新归位。短时间内一去一回、一死一生，将其渊深莫测的诡术手段，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实力相差甚远的施救者来说。这等巧妙的威慑，此时无声胜有声。含义则很明确：不要妄图对抗，是生是死，皆在人家一念之间。

　　自以为窥破孙子死而复生迷局的关键环节。老神棍伏祀顿时觉得先前种种准备、拼死一搏，在追鱼部落大神巫高妙诡术手段之下，全都变成了笑话。

　　他饱经磨折的心防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崩溃后，哭了个畅快淋漓。把这些年因为部落日渐破败，堆积在心头的郁结，尽数都倾泻出来。

　　他的五个兄弟、三个儿子，都已为守护部族相继亡故。他一生操劳、殚精竭虑，只为部族能够在这片残酷的蛮荒世界里延续下去。

　　如今他仅剩下孙子、孙女这两个直系血亲，多想他们能好好活下去，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呐！

　　可偏偏丹熏山追鱼部落和涿光山鹰羽部落，这两个“千里大部”即将开战。一个说要南下，一个喊着北上。然而开战前先要被灭掉的，却是弱小的虢山六部，只因为虢山位于丹熏山和涿光山之间夹角。

　　包括有伏部落在内的虢山六部无辜么？不，在六合蛮荒之地，弱小本身即是原罪！“两大之间难为小”，这是古今通理。只因为不够强大，所以便死有余辜！

　　刚刚献祭出十年寿元，自忖已经没几日好活的老神棍。眼下全部念头就是：如何从虢山六部行将灭亡的绝路里，尽可能给自己舍命才救回来的孙子，找出一条安稳活路。

　　恰在此时，外洞早起的族人们，发现了那两个惨死的守夜人。惊呼声接连传来，老神棍只得向呆坐在祭坛上的风青云，深深凝视一眼。先行赶去查问情形、安抚族人。

　　转身后大步朝外洞走去，沿途擦干眼泪。老神棍伏祀在这一刻，从原本最坚定的部落利益维护者，瞬间变身为最决绝的部落利益出卖者。

　　是的，他已下定决心出卖全族，为孙子孙女换条活路走！

　　尽管这弱小破败的有伏部落，曾凝聚了他毕生心血、承载着他毕生的幸福与哀伤……。但到得此情此境，这已是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筹码。舍此之外，再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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