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

　　此刻驾驶舱之中的空气微微有些寒冷。

　　为了确保聚变发动机那里的故障不进一步发展，人们已经切断了那个区域的水循环系统。这就导致热量无法从那里运输到这里来，温度自然会开始降低。

　　不过这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人类活动区域温度低一点，冷一点不要紧，大不了多穿点衣服，可是聚变发动机那里的废热无法顺畅的排出去就很严重了。失去了有效的降温措施，它很可能会再发生其余的故障。

　　所以，停止水循环这个措施不能持续太久。人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故障排除，恢复水循环系统的运转。

　　陈洛的心有些沉重。他知道，又到了失去一名老年人宇航员的时候了。

　　那里作业环境太复杂，机器人无法胜任这个任务，必须要由人类来操作。但那里存在着放射性污染，而前去执行修复任务的人又没办法穿宇航服，这就意味着，那个执行任务的人会一直承受着辐射的影响。

　　陈洛知道，这个任务不可能由自己去执行。而老年人们已经垂垂老矣，现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哪里能承受住辐射的伤害？

　　“希望那里的辐射值低一点，希望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影响……”

　　事到如今，陈洛也只有默默祈祷。

　　吴大河低声道：“这有没有可能是亚瑟搞的鬼？”

　　李谷摊了摊手：“要搞清楚此次故障的全部机理后才能确定。行了，不管是不是他，故障总是要排除的，我去吧。”

　　陈洛猛然抬起头来，旁边，黄奕康急切道：“让我去吧，我身体状况比你好，更有把握完成任务。”

　　李谷拍了拍黄奕康的肩膀，叹道：“事到如今，我们得考虑一下损失最小化的问题。你还年轻，我却已经一百多岁了。你死了，比我死了的损失更大。让我去就是了。”

　　黄奕康还想说些什么，李谷浑浊的老眼便变得有些严厉起来：“现在不是发扬风格的时候。这是一个损失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的问题，不是感情问题。如果老郑现在有知觉，能执行任务，那我肯定让他去。”

　　郑伟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最多还有几个月时间便会死掉。

　　几名宇航员眼中俱都有些黯然。

　　现在，个体价值的大小，成为了是否应该去执行任务的唯一标准。李谷的价值最低，便要由他去执行任务。

　　“准备给我提供数据支持，走了。”

　　李谷十分干脆的转身，拿上工具包就走出了驾驶舱。陈洛沉默着坐在了控制台前，将飞船那个区域的图纸打开呈现在了眼前。

　　此刻故障排除方案还未确定，也没有办法确定。只有在李谷将故障区暴露出来，搞明白了故障机理，才能制定针对性的修复方案。

　　这些，便是留在这里的宇航员们所需要做的事情。

　　走出驾驶舱，李谷有些留恋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在这行走之间，他原本有些蹒跚的脚步似乎也开始轻快了起来，原本驼下去的背似乎也挺直了一些。

　　他来到一处“天井”，也即连接飞船外缘与核心的通道那里，慢慢的爬了上去。

　　越往上爬，他感受到的重力便越小。等到他爬上去几十米之后，星火号飞船因为自转所能施加给他的重力几乎变成了零。于是他悬浮在了“天井”之中，手臂轻轻一拨，身体便飞翔一般飞了上去。

　　穿过几处通道与隔离门，他便真正进入到了飞船的核心区。

　　这里是一个直径高达两百多米的巨大圆球，内部通道纵横交错，到处都是种种复杂的仪器设备。他轻轻悬浮在这里，用手臂拨动着前进，直奔之前已经查明的那个故障点。

　　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了一处紧闭着的隔离门之前。

　　这一幕，也传递到了位于驾驶舱的船员们眼中。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拉开隔离门的那一刻，李谷的命运也将得到宣判。

　　因为内部监视器已经损坏异常的缘故，此刻人们并不知道内部的辐射强度是多少。如果内部辐射强度较低，不至于严重破坏人体结构，那李谷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较高，那李谷就算能活下来，也必将在极短时间内死于辐射病。

　　这一切，李谷心中同样清楚。

　　但如果这里没有辐射的话，那就意味着之前李谷推断的是错误的，那个故障点并不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输入密码，然后一把将隔离门拉开。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身上带着的辐射计数器便滴滴的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数据，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看来就是这儿出故障了，还有，我老李今儿运气不好啊，这条命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在这一刻，陈洛几乎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立刻站起来，立刻以船长的权限命令李谷回来，然后让自己去执行此次修复任务，他几乎已经要站起来了，但最终还是强行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他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从登上这艘飞船那一刻起，它就已经属于人类文明了。自己没有资格去浪费它。

　　其余几名宇航员眼神之中也满是苦涩。唯有几乎失去意识的郑伟仍旧一脸呆滞，眼神空洞。

　　隔离门打开之后，一条狭窄的通道便呈现在了李谷面前。那条通道是如此之窄，甚至只有较瘦的人侧着身子才能进入。

　　于是李谷便向着里面挤了进去。在这过程之中，他的驼背为他带来了一些困扰，但他努力的挺直身体，再加上他的身体在这些年中已经变得十分干瘦，终于还是成功进去了。

　　他费力的前行着，驼背处的衣服甚至都被划破，开始有道道血痕出现。但他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丝毫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他终于挤到了那个位置，然后费力的把一个旋转阀门扭开——刚扭出一条缝的时候，一条水液便像蛇一样从缝隙里喷了出来。

　　它们在没有重力的环境里凝结成了颗颗水珠，晶莹剔透，如同宝石。

　　但李谷知道，它们并不是宝石，而是杀人的利器。因为它们已经受到了污染。

　　李谷取出一条隔离袋，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水珠全部收起来，没有放跑一个。

　　这里是聚变发动机所处的核心区域，这些水珠乱跑的话，可能会损坏其余的设备，造成更大的麻烦。

　　阀门最终完全打开，但并不是所有的水都跑了出来。于是他又伸出手来，直接将那些水“掏”了出来。

　　直接接触放射性污染物对人体损坏更大，但很显然，李谷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将水大概掏干净之后，他又取出吸水棉，细心的将里面的水渍吸干净，然后才开始进行下一步动作。

　　在将这里的水弄干净之后，那条破损的水循环管道并未再有水渗透出来。因为在此之前，管道里的水就已经被提前排空了。

　　所有这一切都实时的传递到了驾驶舱之中的宇航员眼中。

　　看到这一幕，吴大河凝重道：“幸好这些水还未泄露到别的地方。在它旁边就是氢气提纯设备，如果混入了水，导致氢气纯度不够，那麻烦就大了。”

　　参与聚变的氢元素必须要有极高的纯度，否则就有可能将反应室破坏掉。而聚变发动机的聚变反应室可是没办法在这里修的。如果发生了那种情况，那一切就都完了。

　　这是极度危险的一种情况。为了确保这种情况不出现，在星火号飞船设计的时候，工程师们采取了足够多的安全措施，这里从理论上来说是不会发生液体泄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幸好，在未引发严重后果之前，这处故障就因为机缘巧合而被发现。

　　在这时候，陈洛心中几乎已经肯定，这一定是亚瑟搞的鬼。因为这一切实在太不正常了。

　　“如此说来，你欺骗了田鼠，欺骗了所有任务参与者，将这个最为致命的故障留了下来。亚瑟，你这个婊子养的……”

　　在这一刻，陈洛心中恨极，但片刻之后，也只能颓然将恨意放下。

　　这完全没有意义。

　　画面之中，李谷将半截身体都探了进去，足足操作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将身体探出来。这个时候，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截表面斑驳，长度最多只有五六厘米的细长金属物。

　　“看来亚瑟的嫌疑可以排除了。这不是他搞的鬼。”李谷淡淡道：“氢气提纯设备的安装过程为这东西施加了一些外在的压力，导致它无法将减压阀密封完全，于是水就极其缓慢的泄露了出来——大约二十年才泄露了不到十升。这些水受到了放射性污染，水循环管道内压力不足的时候，它们就又被缓慢的吸了进去，然后就扩散了整个水循环系统之中……这是飞船的设计失误，是当初那群工程师的失误。”

　　陈洛怔了一下。

　　“这原本只是个小故障，只要发现了，很容易就排除掉了。好了，我已经解决掉它了，战友们，再见吧。”

　　陈洛猛然站了起来：“你要去哪儿？”

　　李谷微笑着望着画面之中的陈洛，慢慢道：“现在的我，还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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