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贼人贼子贼心思
若是说不幸中还有些许庆幸的话,那便是城东垄上的良田也未收回。
其一是因为城东垄上的良田也属隋云山脉,其二便是城内那位仙官彰显大度,点明要将田地留给城外流民。
白玉京内的仙人说过,无论是身处何地,只要肯信奉净月祠的人,皆可是白玉京的信徒,是不是新唐属民没有关系,只要信了净月祠,白玉京便会庇佑他们。
那些话用来骗骗无知的居民还行,但骗钟鸣他们是不行,钟鸣就没信过白玉京一句话。
他们白玉京的做派不但霸道,而且做作,太过虚伪。
宁于真小人共事,不与伪君子交友。
有些人明面上就表现的很市侩,也许很贪财,也许很蛮横,但这样的人终究是有迹可循,只要把握好他们的软肋,与之共事多加小心,也不会有大毛病。
白玉京这种看似出尘的仙宫,背地里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最可怕。
伪君子,你永远不知道他笑里藏得是点心,还是刀子。
自打那日於菟降临边陲已有十多日,这些时日里,白玉京打着各种名号传经扬道,已经在边陲城内收下很多信徒。
起先几日因为许多人体内的积尸气还没有驱散,他们便支起道场派发丹药,为城民解毒。
近几日又开始治病救人,传的最广的,便是城内有一个战时瞎了眼的老婆婆,被白玉京用琼浆玉液救治,重获光明。
城内万人传唱,声称净月仙官大人是大罗神仙降世,拯救世人,是新唐之福分,边陲之福分。
随后每日清晨便会在城中架起高台讲道,为那些信徒讲些养生延寿的法子,也会说些道经,为求解之人解忧愁。
总是那些事情与钟鸣没关系,他不信,也不去听。
这段时日来,钟鸣只为了一件事情忧愁,那便是体内被封冻的丹田。
清晨时分,钟鸣的篱笆小院子里很是热闹。
老道士张道祯和小道士张念尘站在院里练早课,张念尘跟着张道祯练一套拳法,缓慢无力,看似与太极拳有几分相似。
梁余也跟着凑热闹,跟在两个道士身后比划,他学的还少,拳法看起来古里古怪,好几次抬腿差点摔倒。
而钟鸣则是站在石桌前,雷打不动的每日练字。
待到钟鸣收了毛笔和宣册,张道祯他们也刚好练完。
收势以后,梁余殷勤地扶着张道祯坐在石凳上,问道:“张道长,您昨日教我的刀法我又有感悟,您看我是不是给小道长演练一番,让他再给我指点指点?”
自打张道祯来到村子里,也收到一个诚信的信徒,那便是梁余。
张道祯虽是龙门山丹鼎派的道人,但不只是会炼丹布阵,对于武林人士的拳脚功夫也甚是精通,按照张道祯自己所说,往前推八十年,他也是江湖中名震一方的人物。
八十年前,梁余的爷爷还没出生,年代太过久远,也不知老道说的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张道祯是有真本事,手里有不少武林秘籍,便教了梁余一套《破千军》。
《破千军》是百年前有名的刀法,刀法以浑厚为主,刀劲霸道,大乘境界有力劈山岳之势,辅以刚烈的内功真气,算是不可多得的霸刀流上乘功夫。
听闻梁余如此说,张道祯笑着摇头:“梁余啊,这练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可急于一时,你切不可以小开悟为傲,我看演练就不用了,等你如同钟居士那般,能刀劲行地龙再让念尘帮你看看不足。”
“道长教训的是,我会勤加练习的。”
梁余挠挠头,他自知无法刀劲行地龙。
梁余天资尚可,也算勤奋,但终究没人帮衬他助气,想要练出丹田真气,还需要些时日。
身后的张念尘拍着梁余的肩膀笑道:“梁黑哥,莫要着急,改日我去山中采些草药,为你炼制两颗锻体用的丹药,练功必会事半功倍。”
梁余立即咧开大嘴笑道:“这感情好,等你抽出空子,我陪你一同去山里采药。”
这段时间两个道士住在了淤泥村,之前郭先生空出来的院落就给了这师徒二人住下。
老道士似乎有什么打算,一直没有提过要走的事情,也就没人过问他们到底要住多久。
再说来,钟鸣应下给张念尘借命的事情还未履行,张道祯从未提起,钟鸣也乐得少一事麻烦,这事似乎被两人淡忘一般。
十几日住下来,老小两个道士也融入淤泥村的生活,他们倒是在这里过的逍遥自在,每日饭点准时来钟鸣这里蹭饭。
两个少年人笑得开心,张道祯立即泼了盆冷水:“徒儿,你才练过几炉丹药,便想要炼丹助人,怕不是要吃死梁居士。”
张念尘尴尬地笑,他笑起来还是那般羞涩,如同个姑娘,他为化解尴尬,连忙开口说道:“师父,钟居士,我先去煮饭。”
已是熟络,张念尘主动跑进钟鸣屋子里做饭,把这儿当自己家一般。
梁余也挠了挠头,提起桌上的横刀,跑到一旁练刀。
钟鸣给张道祯倒了杯凉茶,笑道:“老道,你不放手去让你徒儿做,怎知他不会,你练的丹药吃了能飞会跑,你徒儿练得就得吃死人?”
“此言差矣,钟居士不知,炼丹一事讲究药性火候,若有丁点差池,便是谬之千里。”
讲起炼丹,张道祯便滔滔不绝,且很古板,这是他终生追求的丹道,对于他来说便是人生不可撼动的真理,一句错话也容不得别人说。
钟鸣可没心思跟他说炼丹之事,随意摆摆手道:“老道你若真是丹药练得好,不如先想办法医好我的丹田。”
“说起此事,贫道我真是有心无力……”
张道祯喝茶的手一停,摇头长叹。
对于钟鸣丹田封冻之事,张道祯这几日来也是费尽了心思,给钟鸣用道家真气化解过,用药桶泡制过钟鸣,甚至专程为钟鸣起炉练了一颗丹药。
始终于事无补,顶点效果没有看到。
钟鸣丹田内还是如同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模样。
而且近几日钟鸣时常感觉到丹田有寒气冒出,直拱他的后脊椎,有时一觉醒来便感觉腰酸背痛,全身冷的打哆嗦。
张道祯也为钟鸣解释过,这是丹田冰封的后遗症。
寻常人丹田内虽未有真气,却也是人体的重要穴脉,寻常吐吸存气也是会影响气力的。
钟鸣的丹田被冰封,就如同被人摘去一颗肾脏,那还能好的了?
平时里做起事来自然是有气无力,这几日他练刀久了便会感觉手臂发抖,抖地停不下来,比一开始体质孱弱时还要不如。
为寻找解救丹田之事,已然是当务之急,钟鸣怕如此拖下去,真的会影响到他的性命。
钟鸣紧蹙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他口中苦涩道:“老道,我的身体日况愈下,如此来一来,我怕完不成给张念尘借命的事情,要不你寻个日子,把此事办了吧,我钟鸣不想死时还欠人情分。”
放下手中的凉茶,张道祯站起身来,沉声道:“此事不急,钟居士你莫要灰心,贫道再去想想法子……”
张道祯负手而立,在石桌旁走动,紧皱眉头似是在思索办法。
见老道有心,钟鸣心中也甚是感激,他抬头望向隋云山脉的方向,嘟囔道:“叔父,你何时回来啊?”
这些时日来,钟鸣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可就是无济于事,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杨延朗的身上,期望那曾为新唐三神将的叔父能为自己带来一线希望。
因为钟鸣丹田之事,今日的早饭大家吃着也索然无味,匆匆吃过早饭便散去。
梁余跑回自己的院里练刀,习得《破千军》以后,梁余便找到了事情干,闲暇之时都用来练刀。
张道祯和张念尘则是回到自己的茅草屋中,两人应是又为钟鸣寻找破解丹田之事的丹方。
钟鸣心中烦躁的很,无心思练字,更无心思练刀,独自坐在院里喝茶。
直到了日上三竿,钟鸣才打算牵了马出去走走,可他刚牵马出院落,便看到斐大成着急忙慌跑过来。
斐大成每次都是这幅着急的模样,他那副急性子真与这痴肥的身材不符。
撞到钟鸣牵马出门,斐大成连忙招手喊道:“鸣哥,不好了,小鱼他爹被人打伤了!”
闻言,钟鸣蹙眉道:“怎么回事,大痴,你仔细说来。”
斐大成喘了几口粗气,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讲了个清楚。
自打前几日城外贴了新唐边境的告示后,边陲城外的几个村落变成了三不管地带,除去淤泥村外,在隋云山境内的村子还有五座。
总计六座村落都成了无人管制的流民聚集营,那些起先还算老实的流民也都蠢蠢欲动。
大家都是从战争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流民,那种你争我抢的行事风格早就刻进了骨子里,起先有城里的何县令管着还好,如今大家又成了流民,有些恶人心里的贼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河上村是座城东垄上附近的村落,素来以恶名昭著,战乱时那里便是食尸者的聚集地,后来新唐建国,大家都老实了,那群没被抓的食尸者也就压了心思,装模作样当个老实人。
现如今河上村又没人管治,那群靠抢掠起家的人就贼心思活泛。
河上村那群人早就对城东垄上的良田垂涎已久,此时有了机会,他们便起了巧取豪夺之心,一群壮汉跑到城东垄上,将好几亩刚发芽的禾苗给扒了个精光。
那群恶人在田中拔苗时,刚好被扛着锄头去田里的小鱼爹撞个正着。
小鱼他爹名为卢大树,是个很有责任感的汉子,见有人祸祸乡亲的良田,他自是看不过去,便跟那些人理论。
一群恶人本就是找茬,哪有理论的心思,两句话不成,出手便打,将卢大树打的头破血流,昏死过去才肯作罢。
陪同卢大树一起前去的汉子把人带了回来,这才找斐大成来通知钟鸣。
听罢,钟鸣怒火中烧,他立即回屋提了绝响刀。
虽然愤怒,但钟鸣还是理智,越是遇事越不能着急,忙中出错的苦他可是吃过。
于是他问道:“卢叔现如今在哪?”
斐大成连忙回答:“卢叔正在家中休息,方才来的时候,我便叫过张道长去给卢叔瞧伤。”
“嗯,你去告知你黑哥一声,我先去卢叔家看看他的伤势。”
言毕,钟鸣提刀上马,一路疾驰来到卢大树的家中。
卢大树家在村子中央,当钟鸣到时,院落里已经围了一群人,四邻八舍将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村中人被打是件天大的事情,每位乡亲都会来看看。
自战争里活下来,淤泥村的每个人都知道,大家能活着,少不了平日里邻里间的帮衬,所以这群人特别齐心,说是异姓家人也不为过。
一群同舟共济走过饥荒活下来的人,有多齐心协力,足以用这件事说明。
院子中的汉子大多手中握着锄头,镰刀之类,大家都是磨刀霍霍的模样。
见钟鸣到来,立即有人喊道:“钟先生到了,大家快让开。”
人群分开条路,钟鸣翻身下马往里面,刚走两步便有人说道:“钟先生,卢大哥被人打了,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咱们淤泥村的人不是怂包蛋子,这就抄了家伙跟河上村打一仗!”
这人说的在理,也符合大家愤慨的心情,一呼百应,众多汉子都高高举起手中的农具。
话说如此,事情却不能如此办,钟鸣挥手喝道:“大家静一静,卢叔的事情大痴已经给我说过,此事属于村中纷争,你们不可私自行动,交给我和梁余便行,否则梁余他们岂不是白收的地头款的烂人?”
梁余是淤泥村的地头蛇,每月都要去村里收地头款,这地头款不是白交的,若是出了相邻纷争的事情,便要梁余出面调节。
如今这是两村互斗的纷争,更是要梁余出面解决。
收过地头款,即使因保护村子,被外村的恶霸打死也是理所应当。
当今时代的青皮可不是那些随意拿人口粮的混蛋,他们在那段法制不健全的时代,充当的是便衣衙役捕快的角色。
钟鸣如此一喝,村民都放了下农具,又有人道:“一切都听钟先生吩咐。”
安抚过村民后,钟鸣赶忙进屋,他一进来,便看到孙老头和张念尘站在屋中,孙老头抬头看到钟鸣:“小钟,你过来了。”
“嗯,孙伯,这事交给我和梁余管,你们别插手,若是有更多乡亲被误伤,那便得不偿失了。”
叮嘱了孙老头两句,他也是个明白人,点头道:“小钟你看着办,我去让乡亲们散了。”
“如此甚好。”
随即孙老头出门去遣散乡亲,钟鸣则是跟张念尘打了个招呼,走进内屋。
只见内屋里卢大树躺在床上,头发散乱,灰头土脸的模样,额头和脸上都有伤痕,麻衣也破烂不堪,短衫都被撕成破布条。
一看便知,卢大树遭了毒打。
床头坐着张道祯,正在给卢大树抹药膏,老道士虽然目不能视,但心会神灵,不偏不倚帮卢大树涂抹伤口。
钟鸣走到张道祯身旁,低声问道:“老道,卢叔伤势如何?”
“倒是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最重也就是被人打了脖颈,昏过去,睡一觉便没事了,只是有一处你要当心……”
说着,张道祯录取卢大树的袖子,将他左臂上的伤给钟鸣看。
那壮实的胳膊上有两道淤青的痕迹,看上去如若被鞭子抽打过,高高肿胀。
钟鸣没看出端倪,便问道:“这是?”
张道祯低声道:“这是被人用手指捏的,行凶者是个练家子,会些外家功夫,这指法有门道,名为力鹰爪。”
此话让钟鸣眉头紧蹙,他顿时暗自心惊,没想到这群流民中还真是卧虎藏龙,竟然还有武林中人。
“若是平常,你也不必怕他,力鹰爪只是外家功夫,一般练这种功夫的人不会真气内劲,但你如今丹田被冰封,无法施展内劲,若要去寻仇,定要小心此人,不要吃了暗亏。”
点点头,钟鸣也心中有数,想来不是高手,他便道:“我明白了,你帮忙治疗便好,不用担心我。”
老道便继续为卢大树抹药膏,钟鸣则是转身去安慰小鱼他娘。
待钟鸣转身去看身后那抱孩子的女人,愣了一下。
襁褓中的孩子是卢大树的儿子——卢小鱼,抱孩子的却不是小鱼他娘,而是孙落莲,方才进屋匆忙,钟鸣也没细看,所以没注意到。
钟鸣讶异问道:“小莲,怎么是你抱孩子,小鱼他娘呢?”
张大娘怀中的小鱼一直哭闹个不停,兴许是来人太多,惊扰了孩子休息,才会啼哭不停。
孙落莲可没养过孩子,有些手忙脚乱的,听到钟鸣的提问,她才恍然大悟喊道:“钟哥哥,你快去追鱼嫂,方才她把小鱼交给我照看,她在墙角扒开砖块,拽出把剑便走了出去,应是去垄上找河上村的人寻仇了!”
这话更让钟鸣吃惊,他打眼瞧了瞧屋角,确实有块泥砖被扒开,黝黑的洞口中似乎藏过什么东西。
小鱼他娘哪来的剑?难不成小鱼他娘还是武林中人?
一时间,钟鸣彻底懵了,这小小的边陲镇,何时藏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武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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