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城
一更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阮婉对于这句话持赞成态度。但是，人力有极。比如说这事，阮婉自忖是肯定插不上什么手的。而且话又说回来，依照乔书棋和她的关系，她是傻了才会上赶着蹭上去找嫌弃。
……刚刚才被沈二少嫌弃过的她现在可不想“再战江湖”。
“姑父那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呀。”乔心愿满心好奇，“子煜哥，你知道吗？”
沈子煜摇头。
乔心愿“哦”了声，也不觉得失望，她只是下意识地问下，根本没指望能从沈子煜这里得到答案。
“事情看起来有些麻烦哎。”乔心愿有些担心地看了眼乔书棋离开的方向，她对姑姑的感情有点复杂。一方面，她知道姑姑是真心疼爱自己；另一方面，姑姑对妈妈和姐姐的敌意又让他有些头疼。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她夹在中间真的是很难受啊。
不过无论如何，作为一家人的她显然是不希望看到乔书棋那在外人看来颇为幸福的家庭生活出什么变故的。
阮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如若是威廉地“外|遇门”提前爆发，她还能“机智一把”，可这事她到现在都还一头雾水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三人于是站起身。
吃饭吃成了这样，沈子煜自然不好再留下来——尤其他还和乔家关系不错。
他告辞后，阮婉也借机跟素芳华说了自己“返校”的事情。后者犹豫了下后，到底还是答应了。她虽然智商总不在线上，却也懂得趋利避害。在她看来，乔书棋这次回来说不定就会带来什么大风浪，这种时候还站在水边简直就是自己找不痛快。虽说乔老爷子不太可能会做类似于迁怒的事，但阮婉继续留在这里也的确是不太好。
而且她那个小姑子的性格……谁知道会不会把小婉的留下理解为看热闹。
这个道理，乔心愿也是明白的，所以虽然不舍，却也只是嘟囔了几句，没有强硬地阻止阮婉离开。
就这样，下午两点时，阮婉提着自己的小包离开了。
怎么说呢？
虽说这样想有点不太厚道，但她还是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可惜，对她来说“乐极生悲”永远都不是一个传说。
她看着站在不远处、明显有话对她说的沈子煜，抓着包带的手紧了紧，缓缓呼出口气，向前走了几步，问：“有什么事吗？”
沈子煜朝阮婉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来，说：“我送你回去。”
“……”阮婉惊讶了一瞬，随即本|能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现在是大白天，又不是晚上，她回学校也不会路经什么偏僻道路，真的不需要人送。而且说真的，她弄不明白沈子煜的思维，不久前还嫌弃她越俎代庖，这会儿却又要送她回去。如果不是对他的性格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她肯定会怀疑这里面有坑。
她是很直接地拒绝了没错，但是，沈家二少如果那么容易就听别人的话，也不会获得个“熊孩子max”的美名。就比如说，此时此刻，他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沉默地看着她。
阮婉被他盯地压力山大，她抽搐了下眼角，心想自己只是说了句大实话而已，他用得着用这种苦大仇深的眼神看人么？
两人默默地对盯了片刻后，沈子煜说了句：“走吧。”说罢，他一马当先地朝前走去。
阮婉抽搐了下眼角，整个人略不好——这算是耍赖皮的新境界么？
回学校就这么一条路，不管她想不想，都要和他同路。问题是，她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回学校吧。除非她把他打个半死，问题是，她好像没这本事。
她暗自叹了口气，提着包跟上。
走了约四五百米，就是公交站台处，这里有车可以直达学校，还算方便。不过，阮婉很清楚，再过几年，连通整座城市的地铁会让出行变得更为便利。别的姑且不说，起码地铁不可能会出现公交车一样的堵车问题——尝试过这问题的人都知道，一个小时只挪动一百米却不能下车什么的，简直是毕生之痛啊！
如此想着的她一边想念着地铁君，一边挤上了公交车。
到底是周末，平时并不算人流高|峰的时间段，人也是多到不得了。座位什么的是别想了，能找到个东西抓着已经算是万幸了。
阮婉顺着人流“滑”到车厢中后部，一手抓住竖杆，松了口气。还好她有先见之明，脚上没穿太高跟的鞋，否则会更悲剧。如此想着的她将随身背着的小包往身前拢了拢，只有两种人最喜欢车上人多，一种是小偷，另一种是色|狼。所以这种时候要格外提高警惕。
至于沈二少……
她抬头注视着正被两位大妈夹在中间，很有些“步履维艰”的沈子煜，坏心眼地勾了下唇，这家伙估计没经历过这阵仗吧？啧啧，还真是惨烈。
事实证明，幸灾乐祸是要遭报应滴！阮婉才刚如此想着，就觉得有人撞到了自己的背上，随即，一股难闻的汗味扑鼻而来。
她皱了下眉，与外婆一样，她对味道极为敏|感。香气过于强烈都受不了，更别提体臭了。不过公交车又不是她家开的，人原本就多，人家被挤过来她也只能受着。
就在此时……
“！”
阮婉双眸瞪大，原因无它，就在刚才，随着车子的一下猛烈颠簸，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后腰上。现在她穿的衣服还不算厚实，所以第一时间就感觉到，那是一只手。
这只手很快就挪开了。
不过出于本能，她还是回头看了眼，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个有一点胖的中年人，后者正走神地看着窗外。
阮婉亦回过头，心想事有突然，应该是意外吧。
阮婉所不知道的是，她回过神的瞬间，那中年人也回过了头，注视着她的背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周末的这个时间段，路途也不能说畅通，时而走走停停，时不时就会来一点小颠簸。这种时候，手不小心打到人身上多正常，谁也不能说些什么。
如此想着的中年人低头注视着前方少女的腰下，舔了舔干涩的唇，觉得今天这猎物的品质真是好极了。所以说，一直以来就是这种“惊喜”在支持着他持续不断地做“色|狼”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啊！
眼看着公交车再一次颠簸起来，中年人早已准备就绪的手就要一动，恰在此时……
“啪！”
他的手腕被人给抓住了。
中年人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出来了，他抬头一看，发现抓住自己的是一个看来约十*岁的半大青年。他才松了口气，心想好对付，就对上了对方的目光，顿时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落。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今天死定了。然而……
站在前面的少女在此时回过了头。
阮婉是听到声音才回头的，她先是惊讶于沈子煜居然能冲破大妈防线，紧接着，她看到了他抓着中年人手腕的那只手。她不傻，眨眼之间就明白了一切，顿时皱起了眉，心想她刚才的感觉果然不是骗人的，这家伙不怀好意！她正想建议沈子煜和她一起把这家伙提溜进公安局，结果……
这中年人居然做了一个让周围所有人惊讶的事。
他……
他他他放屁了！
嗯，很臭的那种。
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人爱吃葱炒香菜，有人爱躲在厕所里吃臭豆腐，所以有人一紧张就放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中年人从小就有这么个毛病，“臭屁精”、“臭鼬”之类的绰号伴随着他走过了漫长读书时光，高中毕业后他好不容易进入社会，自以为总算摆脱了童年阴影，结果在一次聚会中……点蜡！后来的几次恋爱，也都是因为这个黄的。没办法，多年单身的他一见妹子就紧张，这一紧张……继续点蜡！
总而言之，能被称为“臭鼬”的男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连从小“打”到大的沈二少一时不察之下，也不幸中了招。这也正常，他这么多年来就没碰到过招式这么贱的对手啊！最贱的一个是打架的时候朝他吐口水，然后被他送进医院吃了一个月流食。
这一个中招，他的手不自觉就松了点。恰在此时，公交车停下，后门打开，中年人趁机滑进人群溜走，没有什么挤公交车经验的沈子煜根本没来得及抓住对方。
阮婉趁着其余人散开，挤到窗边一把将其拉开，随后只听到半个车子的人都由衷松了口气。
她抬起手掩着鼻子，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可一看到沈二少黑着脸明显更不好的样子，又有点想笑。她的这种情绪很显然被捕捉到了，沈子煜瞪了她一眼，同样抬起手捂着鼻子，又朝她身边走了两步，尽量远离刚才中年人站着的地方。刚才停车时车上又上了人，很快，仅余的空位又再次被站满，阮婉理所当然地被挤到了角落里。
不过……
倒是并不挤。
她站在窗边，后背靠着车壁，面前正站着沈子煜。他一手拉着上方的吊环，另一手插在大衣兜里，稳稳地站在原地，与她保持着相应的距离。哪怕之后又上了若干人，也始终没能挤破他的“防线”。很显然，他已经非常迅速地习惯了这种环境。
二更
不久后，气味散尽。
阮婉抬起手将窗户关上，将冷风阻隔在了外面。
刚才还不觉得，做完这件事之后，她顿时觉得热气扑面而来。正如她一直以来所知道的那样，沈子煜身上的温度从来都高得吓人。夏季的时候简直让人想绕着路走，不过这个季节倒是并不至于给人带来困扰，尤其在她刚才还吃够了风的情况下。
相对而站这种姿势是极适合聊天的，可惜的是，他们没什么好聊的。算起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居然几乎从未聊天过，也算是异常了。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阮婉唯有低下头，假装自己在走神。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
沈子煜此刻也面临着同样的尴尬，他很想对眼前的少女说点什么，嘴唇颤动间，却居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说的话题。他不禁懊恼，懊恼到最后，简直要开始生闷气了。为自己的找不到话题，为她对自己的排斥，为此时气氛的尴尬……怎么说呢？如果此时有人来找茬，估计会被他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不过，阮婉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向来狂到没边的沈二少居然会有着这样的想法，是个认识他的人都猜不到。
就在此时，车子突然又是一个颠簸，从装走神到真走神的阮婉随着它“跳”起，整个人差点变成了窜天猴。好在一只手及时地抓住了她，将她固定在了原地。惊魂未定的阮婉在下意识道谢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位牛哄哄的司机来开公交车简直是屈才，他怎么着也该去开跑跑卡丁车啊！
然后她就听到沈二少低声对自己说：
“没事。”
“额……”她这才反应过来抓住自己的人是这位仁兄。
然后，她就看到他将那只原本插在衣兜中的手按在了车壁上，对她说：“抓着。”
阮婉抽搐了下嘴角，心想这家伙的疑似是让她把他的手当拉环？这画面太美，她想都不敢想，更别提做了。
她正想拒绝，就听到沈二少又说——
“还是说你想蹿破车顶飞出去。”
阮婉：“……”蹿个鬼啦！
她敢肯定沈子煜小时候肯定没少放窜天猴，否则怎么会立即就打出这种比方。她正暗自磨牙，沈子煜的另一只手已然松开了吊环，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将它放在自己横着的手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淡定地继续扯着头顶的拉环，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
深感无语的阮婉正想松开他的手臂，车子却又是一“跳”两“跳”再三“跳”，缺少支撑的她本能地勾住沈子煜的手臂，成功地“逃过了这一劫”。不得不说，他的手还真是稳，不，他整个人都是稳的，怪不得乔心愿总夸他“下盘功夫结实”。经过了刚才的“惨案”，阮婉不敢再对这位可以去开f1的司机抱有什么期待，不过真把沈子煜的手当吊环使也的确奇怪，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手滑下抓住他宽松的衣袖。
十几秒钟后。
沈子煜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了眼再次低下头的少女，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极小却满是愉悦情感的笑容。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姿势在若干年后有个很时髦的名称叫“壁咚”，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做出了一件足以让熟识他的人跌破眼球的事，他只是单纯地想做就做了，顺带……嗯，心情一下子就好转了。
在距离上，他并没有离她更近；
在言语上，他也并没有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只是……
他注视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白嫩指尖，那浅粉的指甲上有着健康的色泽，而非泛着死亡气息的灰色。
……灰色？
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沈子煜微蹙了下眉，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刚才好像想到了什么很不妙的事物，而且最好不要继续想下去。于是他将那突如其来的思绪丢到了一边，权当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知不觉间，车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随着空间的变小，沈子煜维持着的这个“生存圈”顿时就显眼了起来。
“小伙子，你往里面站一点吧。”
一位大妈如此说道。
沈子煜微皱了下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另一位大妈说——
“是啊，往你女朋友身边再站一站吧。”
“……”
沈二少顿时变成了一艘被鱼雷击沉的战舰，都准备好战斗了，却在突然袭击下“殒命当场”，也是可悲！
“对啊，我们这边都这么挤了，你们那里还那么多位置。”
“年轻人别那么自私嘛，你们也总有变老的时候。”
……
大妈的战斗力永远是那么无敌。
阮婉虽说不爱挤，却也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确有些显眼，又担心沈二少一个不耐烦之下拳打大妈脚踢大爷……好吧，他应该不会这么做的，但万一人被他的黑脸吓出个什么好歹，也是一场悲剧啊。
她于是拉了拉沈子煜的衣袖，低声说：“你往我这边站一点吧。”
她又哪里知道，抿着唇的沈子煜压根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心里冒粉泡泡呐。一个泡泡浮起，一个泡泡炸裂，一个泡泡浮起，一个泡泡炸裂……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所以，阮婉很轻易地就把他给“牵”过去了——这么说吧，沈二少现在就像是一条被拴上了项圈的大狗，真的是一扯就走，绝不反抗。
位置一挪，沈子煜自然不可能再抓住扶手，于是只能两手都撑在车壁上。阮婉左看了眼右看了眼，觉得他这姿势颇有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感觉，顿时囧然。
就在此时，旁边一位大妈勾住了沈子煜的这只手。
“小伙子，手我抓下啊。”
沈子煜：“……”
又一位大妈勾住了另一只手。
“小伙子，谢谢啊。”
沈子煜：“……”
他头转向左，看着左边的大妈，又转向右，看着后边的大妈，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
他就看到站在他双臂之间的少女低着头偷笑了起来，那模样简直像是一只偷到了鸡蛋的小狐狸，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气，让人很想揪住她的大尾巴倒抓起来甩一甩。
……算了，就这样吧。
原本想抽回手的沈子煜继续坚强地伸着双手，点不成烽火，他至少能做两个吊环。
而且，这些特别事多的大妈们带来的也不全是困扰。
比如说，距离更近后，沈子煜感觉那原本嗅来只是若有若无的香味变得越加明显了，他低头注视着她的发顶，注视着那如绸缎般披泄而下的黑发，以及自其中隐约露出的小巧耳尖，呼吸急促了一拍，然后就看到……
大妈a正斜视着他。
大妈b正偷笑。
沈子煜：==
他突然就有点紧张。
当然，他在紧张时并没有中年人那样的坏习惯，他只是突然就想说点什么，可说些什么好呢？就在此时，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自己的手上，那上面有着清晰可见的爪痕。
灵光一闪之下，一句话就是脱口而出——
“你以前养过猫？”
阮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沈子煜是在跟自己说话，而且说的还是……这么日常的话题，实在是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也不好不开口，于是回答说。
“算是养过吧。”虽说只有短短一个月的缘分，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养过这些小动物了。
“怪不得蛋黄不抗拒你。”
“……蛋黄？”阮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沈子煜，“这是你给那只猫取的名字？”
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点尴尬地别过眼：“……不是我取的。”其实这是撒谎，因为这名字还真就是他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取出这种完全不酷炫的名字，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捡那只又狼狈又脏又凶的猫回去，还脱口而出“蛋黄”这个名字。
“那是谁？”
沈子煜情急之下，随机选取了一个人来背黑锅，这个人就是——
“我爷爷。”
“……”
“我跟他说我捡了只猫的时候，他正在吃鸡蛋。”沈子煜觉得自己编造的这个理由真的是无懈可击……才怪，明显是漏洞四出。
其实阮婉也是这么觉得，但她显然不可能去找沈老爷子求证这件事。
直觉告诉她，这名字就是沈子煜取的。
而其实，她惊讶的也不是“沈子煜给猫取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名字”这件事，而是，她上辈子也叫这只猫“蛋黄”。这实在太过巧合，所以她才会觉得惊讶。不过想想也并不奇怪，她之所以会给这只三花猫取名叫“蛋黄”，是因为它身上有一块毛圆滚滚，再搭配上周围的白毛简直就像是一只新鲜出锅的荷包蛋。
她都能这么想了，其他人这么想也不奇怪。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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