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城
一更
眼看着网线安装人员离开，阮婉端了杯热茶，狗腿兮兮地跑到坐在沙发上的外婆身边，甜滋滋地说：“外婆，喝茶~”
外婆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挑了下下巴：“放桌上吧。”
“嗳！”阮婉放下杯子后，在外婆身边蹲下|身，把下巴磕在老人家的腿上，抬起头谄媚地笑，“外婆，你真好~”
“小马屁精！”外婆哼了声，“牙花子都笑出来了，赶紧把嘴给闭上。”
“嘿嘿嘿。”
“帮你装网线就是好外婆了，不让你去网吧就是坏外婆了是吧？”外婆伸出手拍了拍阮婉的小脸，“昨晚一晚上没睡，光顾着说我坏话了是吧？”
“……没有的事！”
“有你也不敢说！”外婆伸出手揉了揉自家外孙女的头，叹了口气，“你说你，平时也不笨，怎么该聪明的时候就这么傻呢。前几天你马奶奶还跟我说，咱们镇上的一些二流子都快把孙二狗家的网吧当聚集地了，你还特意往哪里钻，不是给人送菜么！”
阮婉愣住了。
她是真没想到。
她上辈子第一次进网吧是高中时的事，当时学校附近都是网吧，她好奇之下就跟同学一起去了——因为顾客都是学生，环境自然不错，完全不存在什么安全问题。至于镇上的网吧，她上辈子从没机会去过，所以并不清楚情况。不过想想也是，爱上网的几乎都是年轻人，镇上最没人管最贪玩的年轻人，就是那群年轻混混了。他们并不能说是什么坏人，只能说……嗯，与被祁逗比打断腿的赵能亮有些像，读不下去书，索性辍学在家，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在家乡游手好闲。她不觉得这些人敢对自己做些什么，但同时，她要真往那里跑，还真难免会被搭讪。
到时候估计会惹出一些不好听的闲话来。
她不在意这个，但却不想给外婆的脸上抹黑。
反之，外婆不在意什么闲话，却在意她的安全。
阮婉低下头，小声道歉：“外婆，是我没考虑周全。我错了。”声音虽然不大，却是百分百的诚恳。
“知道错就要改。”外婆用手指轻轻顺着自家外孙女水一般的长发，轻声说，“我虽然不喜欢用性别约束你，从不觉得谁家的男孩子比你强，但你天生就是个女孩子，想改也改不了。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现在她还可以勉强保护这孩子，可她一天天地老了，小婉也一天天地大了，越来越漂亮，更是迟早要离开她身边。看着越发亭亭玉立的小婉，她欣慰之余，又时而会想到自己刚守寡后的那段“危险时期”，在那朝不保夕的时局中，作为一个女人活着，真的是太难了。难到不知道多少次，她决定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如今，小婉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只是，她并不能因此就放下心来。
眼看着小婉即将离开她身边去外地读书，她才恍然发觉——有些事她应该强调性地多说几遍。比如说酒量不好就不要在外面喝，比如不要单独去危险的地方，比如……
实际上，阮婉并没有外婆以为地那么“傻”，但不管外婆说什么，她都认认真真地听着，态度端正地应下，只要能让外婆安心，她愿意做任何事。
眼看着自家外孙女“认错态度良好”，外婆龙颜大悦地表示：“别老赖我腿上，我腿都发麻了，快起来。”
阮婉再次笑出了牙花子，然后喜滋滋地跑去上网。她在屋里跑了一圈，疑惑了……
“外婆，电脑你放哪个屋的？”
“电脑啊。”外婆淡定无比地回答说，“我没买啊。”
阮婉：“……”她擦了把汗，“那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买？”
外婆摆手：“买什么啊，多浪费钱啊。”
阮婉吐血，所以装网线到底有什么意义嘛！
“反正那老东西说要送你一台。”
“……啥？”
阮婉愣住，随即才知道，原来是叔爷爷在电话里听外婆说她考上了县一中，开森地当场决定奖励她一台电脑。身为土豪的叔爷爷自然不可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第二天，他就把这台电脑给阮婉搬来了，还是台笔记本——这年头笔记本还不是通用物品，外观看起来也比若干年后的笨重许多，价格同样也要贵上许多。阮婉看到它的第一反应就是推辞，因为有些太贵重了，叔爷爷却说什么都不肯收回，义正词严地表示“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生气了！”。
眼看着这两人来来回回地推让着，一边冷眼旁观的外婆首先不耐烦了。
“都别闹了，小婉，收下吧。”
“嘿，大妹子，你这可算是说了句好话！”叔爷爷竖拇指。
外婆眼一横：“敢情我以前说的都不是好话是吧？”
“……咳！”
阮婉知道，外婆也是不爱乱收别人东西占别人便宜欠别人人情的人，这一点，从她当初送乔老爷子那只木盒就可以看出。所以既然外婆开口了，她就可以放心地把东西收下。
快笑出大板牙的叔爷爷掏出一包东西：“对了，我还给你买了几件新衣服，你快来看看。”
阮婉：“……”又来了……叔爷爷的展示时间……
相较于无语的她，外婆要直白多了，她转身就朝屋里走去：“等下，我去拿个眼药水，不然真撑不过去。”
叔爷爷：“……”他的品味就这么差么！差么！么！tat
无论如何，阮婉总算是能用上电脑了，真是可喜可贺！
在看完叔爷爷的“服装展览会”后，她趁着两位老人家聊得热络，抱着新入手的电脑悄然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外婆把插口安在了她的房间中。阮婉抿唇一笑，这一举动，充分地表示了外婆对她的信任态度。
她将网线插|入电脑的插孔中，熟练地打开电脑，发现桌面上居然有个文件叫——电脑使用说明。
电脑自带这玩意？
阮婉随手将它点开，然后差点没喷笑出来，文件最上面就是一个矮胖老爷爷的贴图，旁边是一句话——小婉，不会用电脑不用怕，叔爷爷来教你，包学包会不要钱！
所以，这是叔爷爷特别给她做的？
虽然用不太上，不过……
阮婉还是心怀感激。
打开邮箱后，她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封未读邮件，心情也顺理成章地飞扬了起来。打开后，她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堆照片，嗯，上次她问了锦年他们学校的情况。他八成又拍了一通吧？不过让她不满的是，这家伙拍照也就算了，还总是不拍他自己！
真是笨死了。
明明她关注的重点从来都在他身上啊！
别的都满足了就是不满足这个是要闹哪样嘛！
想到此，阮婉无意识地鼓起一边脸颊，聚精会神地看起邮件中的文字。
【阿婉，你好。】
【在给你写这封邮件时，我这边正在下雨。屋中空气有些闷，我坐在窗前的桌边，窗户开了半扇，时不时有小雨点随着风扫进来。还记得你之前曾经说过，你家乡在这个季节总是会下暴雨，忽而电闪雷鸣，忽而又晴空万里。如果有机会，真的想亲眼去看一看。比起你那边的雨，我这里的多多少少地少了几分气魄，多了一些委婉。】
【……你上一封邮件里提到，将于近日返回家乡。算一算时间，你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不知路上可好，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封邮件……】
【……你之前曾说过，非常好奇我们这边的学校是怎样的。我觉得和你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多差别……我拍了一些照片……】
阮婉先是粗略地看了一遍。
紧接着又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在一字一句甚至于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地看完第三遍后，她才开始看起那些随着邮件一并发来的照片。
就像她之前所感觉到的那样，他在这件事上，真是认真到了有点可爱的地步。从校门到校徽再到学校的各个角落，他都全部拍了一遍。
拍到教室时，他居然给垃圾桶来了个特写。嗯，举着垃圾桶的是个金毛小哥——金毛蓝眼，颜正个高，标准的小天使外貌。不过这小哥似乎有点逗比，他一手举着垃圾桶，另一手做出个剪刀手，笑得别提多开心了，就跟垃圾桶是他亲兄弟似的！
好像就从这里开了头，之后的照片里，金毛小哥出场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比如他躺在草地上……
比如他走在学校的道路上……
比如他狂奔向学校中的食堂……
……
阮婉差点没掀桌，这种酷似“跟踪狂照片簿”的感脚是怎么回事啊！这种“他的镜头里都是他，她其实才是不要脸的第三者”的感脚是怎么回事啊！
——杜锦年你敢不敢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啊！
二更
阮婉鼓了鼓脸，憋着气咬着牙，翻照片的动作却没有停——哪怕这家伙这么气人，她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环境，养成了这样的他。
照片一张接一张过去，最后一张，是室内篮球场。
阮婉的手指顿住，唇角微微勾起，原因无它，这一张照片中，终于难得地有了某人的身影。这笨蛋穿着一身篮球服，左手腋下夹着一只篮球，右手提着一瓶饮料，额头上满是汗，像是刚打完一次球赛。金毛小哥站在他身边，胳膊搭在他肩头，笑得一脸灿烂。
于是乎……
阮婉又开始磨牙。
这两人的关系到底是有多好！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任性，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不开森！最为悲催的是，还是被一个男孩纸抢走的。更不开森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阮·小心眼·婉暗搓搓地把这张照片下载，顺带找出电脑自带的画图工具，把旁边的金毛小哥给涂黑了。哼，就是这么小气！
做完这一切后，她看着照片中锦年的笑脸，心情莫名地好了几分。
唉，如果不是怕被外婆发现，她还真想把这张照片设置为桌面和屏保呢，真可惜！
“小婉，出来搭把手！”院中突然传来这样的喊声。
“哦！”阮婉应了声后，站起身趴在床上朝外看去，发现刁奶奶不知何时又来了，正坐在地上耍赖，疑似要满地打滚。她汗了把，连忙跑出去就要扶，“刁奶奶，你快起来！”
“我不！我不！”刁奶奶坐着不肯起，“我要搬本！我今天一定要打败你外婆搬回本钱！”
阮婉：“……”这到底是被留下了多么严重的心理阴影？而且，她是真的很想说上一句“老人家，放弃吧！”，在外婆大魔王的阴影下，只要是个人就必须颤抖，没有翻身的余地！
她为难地转头看向外婆，发现这位传奇大魔王气定神闲，好像完全不把眼前的事当事儿，嗯，彻底撒手不管了！
阮婉暗自吐血，心想她这算是被当成救火队员了么？她低声哄了刁奶奶一阵发现不管用后，灵机一动，跑回屋里找出了扑克牌，整叠塞到了刁奶奶手中：“喏！都给您！”这样可以了吧？这可比她输的多多了！
刁奶奶接过牌，疑似很意动。
然后！
她站起身，将牌往阮婉手中一塞，仰起头正气十足地说——
“不要妄图用糖衣炮弹来腐蚀我的意志，我老人家从不吃这一套！”
阮婉：“……”这什么鬼！
她算是彻底傻了眼，老小孩老小孩，这老人要真成了小孩，还真是难管呐！
叔爷爷却被逗乐了：“哟，老姐姐，您可真是意志坚定啊。”说话间，他竖起个拇指。
“那当然！”刁奶奶很自豪，然后又是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所以今天你们要是不和我打牌，我就不走了！”
叔爷爷：“……”
阮婉扶额。
外婆翻了个白眼：“打就打吧，小婉，去把麻将拿出来。”
“三缺一怎么打？”阮婉问道。
“怎么会三缺一，不是还有你么。”
阮婉：“……”
“怎么？”外婆斜睨阮婉一眼，笑呵呵地说，“有了新玩具就不耐烦陪老人家了？不陪也行，我不强迫你，你回去吧。”
阮婉黑线，心想外婆说的大方，她要是真转身就走，那可就是真·惨烈无双了。
于是乎，原本想要给某人回信的她，就这样陪一群夕阳红打起了麻将。
而阮婉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另一个国度中，有人心中正在纠结——
没有……
没有……
没有邮件。
杜锦年连刷了好几次邮箱，始终没看到收件箱后面出现有关于新邮件的提示，至此，他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她还是没回信。而这一点，他已经确定过无数次。
第四天了。
正常情况下，她昨天就该有回信，然而现实是，直到现在都没有。
早知道……
就不听理查那个家伙的话了。
他叹了口气，想起白天在学校时，理查还一脸得瑟笑容地问他“怎么样？你的华国瓷娃|娃有没有给你回信？对照片的评价怎么样？”，真是不靠谱极了。所以他当时怎么会鬼迷心窍到听了他的建议呢？
这个悲剧开始于图书馆。
他在使用电脑时，本能地点开了邮箱，然后发现她有回信，就下意识点开看了。却完全忘记了，身边有一个特别爱八卦的家伙存在。路过的理查无意中瞥见他在看一封中文邮件，第一反应居然是——
“哇，杜！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华国姑娘？”
他当时竟无言以对，瞎猜都能猜对，这也太离谱了吧？不过考虑到理查平时在女生中的受欢迎程度，这家伙能做出这样的推测也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在这一方面有着惊人直觉的理查很快识破了他“没有这回事”的谎言，一边激动无比地说“天呐！原来你真的不是基佬，我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你对我有什么奇怪想法了！”，一边缠着他问“你认识的华国姑娘是传说中的东方瓷娃|娃吗？有照片吗？她会过来看你吗？。他被缠了个苦不堪言，而在得知“华国瓷娃|娃对学校有兴趣”后，理查表示“光拍风景真是太无趣了，怎么着也拍点人吧！”。
杜锦年其实是想拒绝的。
然而理查如此热心，并且表示“就像我对东方人感兴趣一样，你的东方瓷娃|娃肯定对西方人也很感兴趣。看！我！标准的西方人！一定会帮助你成功引起她兴趣的！”，杜锦年再次无言以对。更别提，理查这个热心的家伙在提议的第二天，就从他父母那里借来了一个新出的高档相机。
面对着对方的一片热诚之心，拒绝的话杜锦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乎，阮婉看到的照片就这样出现了。但其实，理查并不是“镜头霸”，他也帮杜锦年拍了不少张照片。不过最后挑选时，杜锦年还是默默地选择了放理查的照片。怎么说呢？感觉就这么突然地发一堆自己的照片过去……略羞耻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的他，却又暗搓搓地把一张合影混了进去。
如果其他照片能说话的话，八成会说：“有个画风不一样的家伙混进来了！！！”
咳，单独放自己的是不太好，但合影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她应该不会讨厌的……吧？
现在看来，结果很明显。
杜锦年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关上邮箱页面，心中的悲伤也是逆流成河。他伸出手推开窗子，今夜无雨，有点闷热的晚风吹了进来，他突然就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她家乡的房间窗户外面，是一颗繁茂的桂花树，每到十月的时候，梦中都是甜香味。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去看一看啊。
还有就是……
也许他需要道个歉？
于是乎，当阮婉傍晚回到房间时，准备回信的她意外地又受到了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嗯，某人在邮件中向她郑重道歉，表示他之前的照片没有拍出拍好，很多学校的细节没能展示出来，问她需不需要重来一份。
阮婉托着腮眨了眨眼，心想这家伙是急了吗？因为迟迟没能收到她的回信。她的一番苦心到底没有白费啊！
依照撩汉守则，她要再拖个几天才靠谱，但是，她怎么舍得让他太着急嘛。于是乎，她火速回了一封邮件抚慰杜小朋友“受桑的心灵”，顺带委婉地提示，比起金毛小哥，她其实更想多看看他的照片。咳咳，一想到之后再收到邮件时能看到满满的某人，她的心情就是抑制不住地好。
主要是吧……
现在的他比未来要稍微胖那么一点点，而且肉有一部分长在双颊上，看着让人特、别、想、戳、戳、戳！戳不到本人，戳戳照片也好嘛。
这份雀跃的心情，让她的晚饭吃得格外香。
其实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就是普通的白米稀饭陪黄瓜藕片小咸菜——输了个精|光的刁奶奶今天依旧泪奔而去，叔爷爷也因为临时有事离开了。
“你差不多点。”外婆拍了下桌子。
“？”
“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外婆手指着屋子，说道，“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写满了两个字。”
“……什么字啊？”
“荡漾！”
阮婉：“……”喂！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她伸出手摸了摸脸，发现荡漾这玩意儿果然是手摸不出来的。她轻咳了声，“我就是有电脑用太兴奋了嘛。”
外婆呵呵了声，不置可否。
阮婉的心瞬间就虚了起来，原因无它，这位老人家眼神实在太犀利，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于是她连忙闷头吃吃吃，吃完了更是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嗯，“认罪态度”那叫一个良好。
外婆注视着自家外孙女那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手扶额，心想这倒霉孩子看起来真像被踩了尾巴的傻狗。而且，明明脑袋上都长出一朵小粉花了，还想在她面前装蒜？哼，这倒霉孩子刚回来时她就发现了！只是因为相信她眼不瘸且有分寸，才没有说罢了，只是旁敲侧击地告诉她要保护自己。
她相信，这孩子不会让自己失望。
同时，外婆又有一点担忧——她十五六岁时，也是这样的幸福，在那之后，一切却急转直下。所以她只希望，她的宝贝外孙女，能长久地保有这种幸福快乐。延续了两代的悲剧，到小婉这里，也该结束了。
而被担心着的阮婉，此时此刻正在一边洗碗一边哼着一首动听的民谣。她哼着哼着，突然就想，他们什么时候能常常见到就好了。
上辈子习以为常的事，这辈子现在看来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人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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