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穷途末路

张须陀率领残存的部下夺路狂奔，总算暂时摆脱了高建武大军的追击，远离了联军的大营。而此时，他身边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七百人。

        而一路向西撤退时，他陆陆续续收拢了三百多个失散的败兵，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程咬金是否已经突围出去，也不知道前军和后军现在的状况。

        在稍微休息一会之后，张须陀命令士兵吃了点干粮，然后他再次跨上战马，提起马槊，准备继续去收拢失散的隋军和找寻秦琼、罗士信、程咬金等人的下落。

        而许多受伤的隋军士兵，在这一倒下休息之后，便已经再也站不起来，只能永远躺在那里了。

        他的几名亲兵却是上前一把拉住张须陀的战马缰绳，泪流满面道：“将军，不能再出去了。现在将士们战斗了一天一夜，人困马乏。如果留在这里，等待陛下和宇文将军、屈将军的援军到来，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现在还出去，遇上敌军便是死路一条了。不如我们往旁边的林中撤退吧，等缓过今天，我们汇合了陛下和宇文将军、屈将军的兵马，再去找高丽狗贼报仇吧！”

        “你们休得再劝！我怎么能置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于不顾？是我张须陀将他们从齐郡带来高丽的，我便要把他们再带回齐郡去！哪怕就是他们牺牲了，我也要把他们的尸骨送回家乡，让他们叶落归根！”张须陀听闻之后，却是满脸通红，虽然他也精疲力尽，身上伤痕累累，但却满脸坚毅，目光中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绝然之色。

        “将军，此处地势险要，又有茂密的从林，突围出去的弟兄们，估计大都已经逃进了山林。而没有被围的弟兄们，从昨晚激战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了。如今就是想去救他们，也已经晚了。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您在，八风营的灵魂就不会灭，将来您依然能够带领我们重新建立起一支纵横天下的铁军。到时我们再杀来辽东，找这些高丽狗贼报仇血恨！”那几员将领再度劝说道。

        他们实在不愿意看着张须陀再带人冲杀出去了，先不说还能找回多少人来，就算找回来了，只怕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如今跟随着的六百多骑兵，大半身上带伤，还能坚持战斗的已经只剩下一百多人。这个时候再冲出去，就等于是送死。

        张须陀叹了一口气，目光如矩，看了看身边横七竖八躺在草地上的部下们，沉吟了片刻，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不可能丢下任何一个兄弟！你们在这里暂且休息，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挥起马鞭，猛打了一下马屁股，纵马狂奔而出。那将领咬了咬牙，大吼道：“走！跟将军一起去吧！”

        随即，他便召集了上百个还能动的骑兵也跟着杀了出去。

        而此时，在高丽联军大营方圆三十里内，到处都有一个个战团，那里都是隋军和高丽联军的骑兵在战斗。不少骑兵的马匹早已经被杀，他们不得不下马，如同步兵一样，几个人背靠背一起拼死战斗，力争在自己死前能够多杀几名敌人。

        此刻已经是午后，高丽军分作两批，一批在吃饭，另一批继续追杀隋军。他们以千人为单位，分作三十多支部队。在自家大营周围不断搜索着逃散的隋军，只要一发现隋军，他们便会群起攻之，将其斩尽杀绝。

        而高建武、乙文支德心中最着急的，还是没有找到张须陀。要知道他们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孤注一掷就是为了击溃张须陀。扭转战争形势。如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最后却让这位隋军第一勇将跑掉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建武的面色也越来越沉，他心中清楚。如果到黄昏之前，再找不到张须陀，他就只有撤了。因为那时隋军的援军也到了。他可没有把握，能在宇文明和屈突通的联合攻击下，还能全身而退。

        ……

        这时，张须陀带着的身边那支百余骑兵的队伍，在河边不断往来冲杀，救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被围攻隋军，可是始终不见罗士信、秦琼和程咬金他们的身影。而救出来的士兵大多都是身负重伤之人，没有多少战斗力，反而成了拖累。

        虽然张须陀人越救越多，可他身边能和他一起作战的兵马却是越来越少。

        不知不觉中，天上下起了小雨，大地被雨水润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整个战场之上，撕杀声已经没有了。只有偶尔一两声的惨叫，那是被搜捕到的隋军被高丽联军屠杀时，临死前的惨叫。

        张须陀骑在陪伴自己多年的战马上，仰首望天，在他的身后，只剩下了二十八骑亲卫。

        两万八千人杀向高丽，原本是想为国立功，让这些山东的子弟兵们有一个好的前程。但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却只剩下了二十八骑。看着当初纵横山东河南，威震天下的齐郡八风营铁军，如今却只有二十八个满脸血污，人人身上带伤的老亲兵。

        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些长期跟随自己的部下，这些骁勇的齐郡子弟兵跟着他，征伐中原的乱匪，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胜仗，剿灭了一股又一股的叛贼。可到了最后，这些跟着他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们得到了什么？他们的家园山东是叛匪作乱的重灾区。如今早已土地荒芜，民不聊生，赤地千里。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已经死在了叛匪的屠刀或者朝廷的横政暴殄下。

        这些来自齐郡的子弟兵们，跟着自己打的胜仗是越来越多，可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家园和亲人都保不住。这让张须陀如何不心中有愧？

        如今，他们更是因为皇帝一纸命令，从山东跋山涉水，不惜奔走千里，来到了白山黑水的辽东地区。在一番血战之后，却是多数客死他乡，成了至死不能回家乡安葬的孤魂野鬼。

        想着这里，张须陀眼中不由流下两行清泪。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今趟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纵横中原无敌手的大隋第一猛将。如今却是被这些以前看不起的草原部族打得如此惨败，这让他如何有面目回去见山东的父老乡亲？

        身后的二十八名卫兵也感受到了自己将军的苦闷和悲痛之情，全都忍不住落下了泪水。或许这就是英雄末路吧，当年项羽纵横天下无敌手，最后却也落个自刎江东的结局。张须陀同样是英雄一生，却不料会有今日的惨败。

        “将军，我们撤回去吧，只要您还在，我们就能重振旗鼓，八风营的雄风就依然还在！”一名亲兵劝说道。

        张须陀的声威在山东无人可匹敌，就算是大隋皇帝也多有不如。只要他们能安然回到山东，张须陀一声召唤，立刻就会有无数的子弟兵来投。届时再加以时日训练，则必然能再聚齐一支精兵。

        “是啊，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假以时日，我们必然能报仇血恨！”另一名亲兵也劝说道。

        二十八名亲兵苦苦的哀劝，现在他们已经只剩下了这点人，如果再不撤，那么，他们必然身死无疑。

        他们这些人倒都是硬汉子，没有人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他们却不愿意这样无谓的去死。

        张须陀听闻之后，只能苦笑一声道：“诸位兄弟，这么多年来，你们跟我转战南北，平灭叛逆，乱匪无不闻风丧胆。在山东、河南等地，我张须陀可谓纵横中原无敌手。虽然我并非门阀大族出身，但陛下却对我无比信任，委任我为北路军主将。”

        “可如今，我却辜负了圣上的信任，辜负了兄弟们对我的期望。如今，我已经不求一胜，只求能将那些还活着的老兄弟们一个个救出来！现在，你们听见从附近传来的每一声惨叫，都是一个我们的老兄弟在死去。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张须陀又怎么能舍弃兄弟，独自一人为求生逃跑？要知道：世上从来只有堂堂正正战死的张须陀，不会有临阵而逃的张须陀。”

        在阳光的照耀下，张须陀那光亮的铁盔反射出耀眼的光茫。

        随即，张须陀取下头盔，整理了一下沾满了鲜血的头发，轻轻擦拭干净了滴血的马槊，然后再端端正正地戴好头盔。

        不远处一道黑色的粗线开始生成，紧接着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混杂着沉重的脚步声，看来是敌人的大队人马到了。

        张须陀望了一眼身后逼来的数千高丽联军士兵，只是冷哼了一声，将他们视若无物，转身上了战马。这时，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举起了马槊，猛然对准了前方的敌军，高呼道：“大隋北路军主将、辽东留守张须陀在此！高丽贼子还不前来送死！”说罢，他提起马槊，纵身冲入敌阵之中，在他的身后还紧紧跟随着二十八名亲卫。他们目中睚眦地向着敌人杀将过去，一时之间，四周顿时刀枪交加、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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