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用具摆得差不多，几个人在天幕下坐着，面前支两张榉木小桌，放些零食。本就是出来玩，没个定性，大冬天在户外干坐着，时间稍久，一排人的背影就生出一丝寂寥。
严朗受不了这个冷清，挥手喊话：“来来来，干脆打几局lol，手游都下了吧。”
何襄戎跟苏寅首先响应，又问两个女生：“有号吗？”
季枫说：“有是有，菜得很。”
“女生的菜，能叫菜么？妹妹也太谦虚了，上号。”
江霖往薄月看一眼。
薄月微笑：“我一窍不通，你们玩。”
没人强求。
何襄戎点开了游戏，又起身，到刚才一并送来的冷藏箱里勾了一提罐装啤酒出来，想了想，又到他们自备的吃喝里拿了几瓶果汁，回来往桌上一放。
果汁往女生那头推了推，他着手拆啤酒的塑料膜，先拿了一罐就近给严朗。
严朗恨不得上脚踹他。“老子晚上还要开车！”
何襄戎幸灾乐祸地嘲他一声，转手又给苏寅：“弟弟，应该喝过吧。”
“啤的还行。”苏寅道：“但是太冷了，先放着吧。”
严朗“啧”的一句：“你看你就找不对人。给江霖，他小子行。”
江霖挨着薄月坐在最边上，听到自己被cue，掀起眼皮投去淡淡一瞥。
“今天就不了。”
说罢忽视严朗一脸的“你转性了”，匆匆看了薄月一眼。薄月已经在他看过来之前把目光收回，远远望着前方，那片烟波缭绕的湖。
这个冬日只能算是多云，天没有很阴，但日光是清冷的，午后虽温度尚可，但岸上与湖上却是两样。他们在明亮清晰的这头，山与湖在雾色重重的那头。
薄月眼里落入这个季节专属的单调山色，周身轮廓如青芜山一般幽静。
苏寅几人进了游戏组队，突然发现人数少一个，严朗从手机上抬头，一脸迷惑：“江霖，你人呢？”
“哦，那个太占内存，被我卸了。”
“……卸了？”
“嗯。”他语气平平地站起来，一脸自然，“你们好好玩，我去弄点热的喝。”
又是很自然地，走到薄月身边，手掌撑在她那把折叠椅的支干上，弯下腰去。
他低声问：“会不会煮咖啡？”
薄月虽然不懂户外的咖啡要怎么煮，但知道他是看出自己一人游离在外，也想喊她出去两个人待一待，也就站起身，跟他往帐篷那处走了。
江霖又搭了张桌子，从堆在一起的用具里找出卡式炉和咖啡机的盒子，他组装炉子的时候，薄月也动手拆出摩卡壶，研究起说明书。
倒是不难，她看明白之后，提着上壶的壶柄又端详一番。
江霖手里完工，转头看她：“懂了？”
“懂了，但是这些应该要洗一下。”
说罢朝公共卫生间张望了下，那墙边有一排水龙头。
江霖拿起另外几个部件：“我跟你一起去。”
洗完回来，薄月抽一张厨房纸擦干粉槽，指挥江霖去找咖啡粉和矿泉水。然后按部就班地，对着说明书，往下壶里加水，咖啡粉倒进粉槽，用小勺刮平，再放好上壶拧紧。
她把咖啡壶放上卡式炉，郑重其事地扭开开关，蓝色火焰窜至壶底的那一刻，也未彻底放下心来。
两人在旁边守了一会，逐渐确定没有哪里出问题，才安心地拖来两把椅子，在开始冒出的淡淡热气后坐下。
薄月拿出手机看一眼，他们自出发就不急不缓的，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三点。
静坐半晌，江霖歪过身子，偏向着她出声。
“一直忘了问你，阿姨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周三。”
“我说呢，告诉你九点才回去，你一点都不怕晚的。”他声音带笑，又问，“什么时候去的？”
“你生日那天。”
江霖微微挑眉，目光没从她脸上移开半分。
“那天你就没想过主动找我？”
薄月依旧只盯着摩卡壶溢出的的水蒸汽。“为什么找你。”
“你说呢？为什么找我？”
回应他的是空气。过了一会儿，像是不忍让他尴尬，卡式炉上方发出水沸腾的声音。
薄月站起来，还记得使用方法上的注意事项，去把火拧上了。她没回去坐下，就在旁边等着，感觉壶里的声音渐小，想是萃取好了，提起来，才意识到手边没有杯子。
下一秒，视线里递来两只咖啡杯。
江霖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去冲了杯子回来，杯壁上还有水珠。
她倒出两杯。
两人站着品尝成果，江霖表情不变，而薄月难忍异味，将眉头紧皱。
“怎么这么难喝？”
她生无可恋地咽下那一口，放下杯子，拿手机开始搜索，半晌，更加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来。
“百度告诉我，新摩卡壶前三次煮出来的咖啡不能喝。”
“嗯？为什么？”
“可能会有金属残渣和矿物质。”
“……没事。”江霖也放下杯子，安慰道，“我们才喝了一口。”
闲着也是闲着，更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薄月开始煮第二次和第三次咖啡。只是秉着节约的原则，没再放咖啡粉，只加水煮，其实是在清洁新壶。江霖在旁陪着，甘之如饴。
终于再次正经煮咖啡，薄月操作熟练，开完火之后坐下，无意间缩了缩肩。
江霖几乎能注意到她每一次动静：“冷？”
那其实只是个不太自在的小动作，薄月摇摇头：“还好。”
江霖却没把她的话当真，主观上觉得她冷，遂不说话，低头去拉左边口袋的拉链。
他的口袋不知是有多大，从里面拿出了一整包暖宝宝，江霖撕开外包装，然后通通塞到她手里。
粉色的一大包，上面印着hellokitty的卡通图，实在少女。薄月翻到背面，看见那个红标，虽然不冷，还是取出一张，撕开单独包装袋。
她从袋子里倒出一只凯蒂猫形状的暖身贴，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无法想象他拿着这么粉嫩的东西去结账。
“你去名创，就是买这个？”
江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听见问题，又拉开右边口袋的拉链。
“还有这个。”
两个印着玉桂狗的植物防护扣。
薄月一时失语。
“江霖，你觉得我几岁？”
“只有这么幼稚的图案。”听着很无奈。
薄月往四周看：“这个季节，有蚊子吗？”
“比夏天少。”江霖已拆出一只，扣在她冲锋衣的领口，“但是南方，蚊子全年活动，何况我们又是靠山又是靠水。”
薄月低下脑袋，垂眼看了会儿，突然说：“你觉不觉得它其实像只兔子。”
“……”
江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啊。”
不等他再作反应，薄月已经站起来。
“咖啡好了。”
他们端着总算大功告成的成品返到天幕下，另外四人仍在游戏中热火朝天。薄月手提摩卡壶，轻晃两下。
“我们煮了咖啡，有需要吗？”
“我要我要。”季枫举手，“我被对面打得心都冷了。”
薄月端着咖啡壶过去，先从口袋里摸了两张暖身贴，放在季枫手心，又抬头看几个男生：“你们呢？”
他们还未出声，江霖已经发话，不容置喙的语气。
“薄月煮了四次的咖啡，你们不喝也得喝。”
严朗抬眼，笑出深意：“喝喝喝。”
江霖又道：“自己洗杯子去。”
他们也已经又打完一局，纷纷站起来伸懒腰。何襄戎看了眼时间说，也该准备准备，吃晚饭了。
虽这么说，几人又一同去洗了杯子，然后各手握一杯咖啡，悠然地踱去湖边散步。闲庭信步，品着壶中日月。
天色落下来，空气更是清新，又增几分凉意。
严朗望了望天说：“回去吧，赶在天黑之前把火生起来，也挂上灯。”
众人便往回走。
回到营地，何襄戎去研究焚火台，严朗把桌椅挪到帐篷前面，苏寅和江霖点燃几盏煤油灯，挂在周围。还十分绅士地让女孩子去帐篷里歇着，气垫床和毯子都铺好了。
季枫打了半天游戏，确实腰酸背痛，有些困倦。薄月看在眼里，拍拍她的背，下巴指指帐篷里：“去吧。”
她确实疲惫，都懒得客气和推辞，进去躺下了。薄月帮她拉好帘子，留些空隙透气，再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只听见何襄戎跟严朗边忙活边聊天，何襄戎道：“刚才那老外说什么，这些都免费？就不要钱，送我们？我看很多东西都是新的。”
严朗：“咋可能送你，这些东西又带不走。送我们周哥的，记他名下，存在这呗。”
“你们周哥到底是何方人物？”
薄月没再听墙角，感觉什么活都不需要自己，又去坐下。
没一会，实在无聊，又站起来，蹲在帐篷边翻包找耳机。良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影子，她将手一撂，悻悻地原地发呆。
江霖在不远处看见她形单影只的背影，将手里的食品包装袋丢给苏寅，走去她身边蹲下。
“找什么呢？”
薄月看他一眼：“我的耳机……好像落车上了。”
江霖于是走开片刻，问严朗拿了车钥匙回来，拉她站起：“跟我走。”
果然，在第二排的座位下找到了。
江霖按了钥匙重新锁上车，薄月站在一边直愣愣的，他正疑惑，女孩指着靠在后备箱上的一团东西说：“他们是不是忘了这个？这个帐篷谁搭？”
江霖愣了下，笑说：“我搭。”
那是个车载帐篷，江霖支起专用梯固定在车旁，站在半高处，叫薄月去拿一盏露营灯。
她已经转过身走远两步，又听见江霖的声音响在后方：“拿led的，等下直接挂在帐篷里。”
她头也没回，伸长胳膊比了个“ok”手势。
等她提灯回来，天已经暗成深蓝色，她一抬头，灰色帐篷已然立在车顶。
江霖从里面探出上半身，看清她吃惊神色，露出一个莫名的笑。
“全自动的。”他一摊手。
“……”
江霖居高临下，向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吗？”
坐在高处，视野更加豁然。
薄月膝下垫着江霖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一只方形抱枕，不停往下面张望。
何襄戎已经将焚火台点燃，静谧的夜里亮着炙热的篝火，三个男生的身影在烧烤架旁忙碌，灯影下飘起几缕烟，带着暖意。
薄月忍不住说：“你再盯着我，我就下去了。”
江霖肆无忌惮地笑一声。
她立刻起身，却被他捉住手腕往后轻拽，跌坐下来。
一时安静，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却使得薄月觉得这小小空间愈发待不下去。手腕还被他捏在手里，江霖清水般的眼里波澜不起，反而目光暗了三分。
他大拇指在她腕处无意地轻捻一下，薄月立刻往后缩了缩。
“提醒你，我们没在一起。”
一句话就使江霖破功，他笑说：“我还什么都没动。”
薄月睨他一眼。
“你的手指头不属于你？”
江霖看着她莞尔，不说话，也不松手。
好在没几秒，下面高喊：“开饭——”
薄月名正言顺把他手一甩，在帐篷口伸腿下去。江霖无奈地说着“小心点”，在上面看她安全着陆，也下扶梯。
围着篝火落座，主餐是足量的烧鸟串和寿司。薄月没问这是送的冷藏箱里的，还是他们自带的，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放几个小时反正也不怕坏。
他们坐下开吃，苏寅没多久又去烤了一些蔬菜和菌菇，这一顿倒是营养均衡。
薄月看季枫睡眼惺忪，似乎还没睡醒，起身去找一找有没有醒神的饮料。
她拿了两瓶望山楂回来，递去一瓶，季枫这时候给什么都接，拿在手里看一眼，惊喜说：“哎呀，我还没喝过。”
等她开盖喝了一口，脸色已变成怀疑世界。
“这玩意儿哪里好喝？”她垮下嘴角，“一股山楂味。”
薄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男生在一边又哈哈大笑。
串吃得差不多了，严朗又去拿了几包辛拉面，在炉子上架起一口泡面锅。
“有谁吃面？”
薄月和季枫已经饭饱，表示不用。四个男生合计了下，最后决定只煮三包。
他们刺溜刺溜吃面的时候，季枫就学电视里，穿长签，在火上烤两只棉花糖。薄月在一旁伸手烤火，火光跳跃在她温暖的侧脸，江霖靠着折叠椅背，静静地看。
饭后聊天，有小甜品做点缀。
男生多不喜甜，但他们物资充足，还剩些瓜子花生。
严朗剥着花生壳，侧身往何襄戎肩上一撞。
“追到了没？”
何襄戎不知何时又开了一听啤酒，面带自嘲：“追什么追啊。”
“你怎么还没行动？”严朗道，“不是表白墙下面有人说了，是高一的，叫许晏清么。”
薄月不禁看江霖一眼。他脸上毫无波澜，神色淡淡的。
她又很快想起，自己好像在树洞看到过。
——那条评论说，看这描述，好像是许晏清吧。
薄月喝一口山楂水。居然是何襄戎投稿的帖子，好巧。
半天下来，她也能看出来，江霖跟何襄戎之前是不认识的。替他们安排这一切的人，是江霖和严朗共同的朋友，他们再分别喊人，严朗带上了何襄戎，江霖叫了她和苏寅。
这事碰巧被严朗说出来，听这意思，他们并不了解许晏清，那就对她喜欢江霖更不知情。
江霖没有任何出声的意思。
何襄戎鼻腔里叹出一口气：“等来年开春，再几个月，咱就毕业走了。何必呢。太遥远。”
这遥远说的不是距离，严朗也看见过那姑娘，遥远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他无声苦笑一下，不再说什么。
薄月恍然觉得，他们在座几人的身影，都背负着一定程度的沉重。
火光跳跃，柴禾作响，莫名地，他们并不像一群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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