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薄月出了医院大门之后,先给奶奶家打了个电话。为了不让老人担心,她谎称被同学喊到城里玩,估计会晚,今天就在城里住了。
又坐公交回了家,周岚还没下班,她确实是累到觉得身体重,简单冲了个澡就回房间睡觉。
一觉睡到晚上九点,是被饿醒的,想到周岚应该已经到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她今天回来了。
无论如何,她现在急需一碗泡面。
薄月翻身下床,刚打开房门没走几步,就听到周岚的声音:“起来了?”
周岚在厨房,锅里正滚着两人份的米粉,料还没下,因此还没有很浓郁的香味。
“嗯,”薄月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周岚的腰,少有亲昵又绵软地叫了声,“妈妈。”
“哎呀,好礼貌,还知道叫人。”
“……我关着门,也没开灯,你知道我回来了?”
“浴室湿着,不是你,还能见鬼了呀。”
“那你今天下班还挺早。”她嘟囔着,“回来没有吃晚饭么?”
周岚抖一抖肩,把她晃开,抄着锅柄去水池倒汤,一边用筷子挡着米粉,一边随口答说:“也不饿,干脆等你吃宵夜了。”
薄月笑说:“你还能算到我什么时候起来?这就是妈妈的神通吗?”
周岚回到灶前继续开火,斜她一眼:“这不被我算着了?”
薄月不再打岔,看她加配菜加酱汁,翻拌均匀出锅。
母女俩转移到餐桌吃宵夜。
期间薄月告诉周岚江霖住院的事情,因此自己今天才会回来。她也不清楚事情经过,周岚也就没多问,道句没事就好,然后说明天周六,可以陪她去奶奶家收拾行李回来。
薄月点头说好。
第二天早上,周岚先开车载薄月去医院看了看江霖。
在薄月煞有介事的描述下,最后放弃了水果,只提了一箱牛奶、一箱酸奶。
才八点,也难为他们三个都醒了,少年们看是薄月领着妈妈来探望,个顶个的礼貌。
薄月看出他们的拘谨,在周岚身后淡笑。
关心了十来分钟,周岚起身跟几个小辈告辞,薄月跟着走出去,又在门口特意回头说明:“我妈带我去乡下拿行李。”
江霖笑着:“知道了。”
到了奶奶家,薄月收完东西,爷爷奶奶留她们吃顿午饭再走。
走的时候往她箱子里又塞了一袋密封好的豆沙粽,端午虽早就过去,但惦念她爱吃,来前奶奶又特地做了些。
薄月挥手道别,说很快再回来看他们,坐进车里,又扒着车窗不停挥手。
开出几米远,她坐在副驾回头看,两个老人还站在原地远望着,薄月心里一动,突然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最占面积的是车后排的座椅,在那之后,露出微微泛黄的玻璃,再之后,是两个小小的身影。
薄月回正身体坐好,一言不发地看着前路。
周岚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但也并不出声,点开车载长条屏,开始播默认歌单。
薄月一路上拍了很多乡下的风景,快驶上公路的时候,又侧身对握着方向盘的周岚按下快门。
周岚只分给她一秒的视线,又集中注意去看路况。
“相机有相机的使命,你倒是不算暴殄天物。”
薄月默默道:“妈,你知道这东西多少钱吗?”
“不确定具体,但这牌子没有便宜的。”周岚以为她不知道,还有点诧异,“你不知道这多贵你就收了?”
“……你知道很贵,也没见你很惊讶啊?你不应该立刻找我谈话,批评我随便收礼物吗?”
“因为妈妈相信你有分寸呀,以为你知道呢。”周岚淡淡说。
薄月撇撇嘴。
“而且,你说是江霖送的,江霖嘛,怎么说我也是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是好孩子。”
“但是它可是四万八啊!”
“你知道价格的呀。”周岚又惊讶看她一眼,很波澜不惊地说,“江家那么有钱,可能对于江霖来说,也不算很贵的礼物吧。如果你们不是一起长大,妈妈肯定不会准你收这么贵的东西,但是你们小孩子跟小孩子吗,我不能总用太势利的眼光去看问题。”
薄月一边觉得母亲的思想好深刻好开明,一边低低争辩:“拜托,妈妈,我们是年轻,但绝对不是小孩子了。”
周岚笑眯眯:“还好还好,还能当两年小孩子。”
薄月沉默片刻,犹豫过后,还是试探着问出口:“江家有多有钱?不是还跟我们住一个小区呢吗。”
“你江叔叔赵阿姨很忙的,他家做了好大的生意,房产哪里没有哦。只是江霖还在这边读书,老房子不屑卖吧。”
周岚声音有些悠远,在回忆往昔,“你们小的时候,我跟你赵阿姨还经常带你们一起出去玩呢,后来他们发迹了就没空了呀。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们夫妻俩了,还是前几年偶然碰到过一次你赵阿姨。”
薄月听着妈妈一口一个“你江叔叔”“你赵阿姨”,简直次次想打断她,这两个人哪里值得叫这么亲昵。
听周岚的意思,她并不知道江家的变故,也确实是,他们两家在小区的不同楼,甚至一个头一个尾,说是邻居勉强能算,但中年人那辈不像她跟江霖从小一起玩着长大,大人们来往得少了也就淡忘了。
薄月想,自己终究也会到被琐事缠身得淡忘其他一切的那一天。
她望着蔚蓝的天,轻轻说:“他们离婚了,好像很久了。”
周岚惊叹一声,震惊得频频偏头。
“江霖跟你说的?”问出口自己也知道没有其他可能性,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怎么就离了呢?”
薄月并没有道出所有事情的兴致,只摇了摇头。
她不想,也不该将江霖所受的伤害拎出来作为一件谈资。
“妈,你知道就行了,我们不往外说。”
“知道知道,你妈我也不是那种嘴碎的人啊。”
这样说着,还是难免唏嘘。
三天后,江霖出院。
薄月午休过后去医院,他们手续已经全部办妥。严朗还是开之前露营的那辆车送他们回去,在江霖的再三“不用”下,只进小区送到了楼下,没送进门。
“薄月,你陪他上去,你们这没电梯,万一爬楼爬晕了。”
同种提议,换个对象,江霖就不吭声了。
薄月瞄他一眼,看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发现他居然还挺有心眼儿。
她从车座上拎下那天收拾过去的健身包,转头跟严朗道别:“知道了,放心吧,回去路上当心。”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江霖稳得很,薄月在后看着,怀疑他恢复得几乎足以健步如飞。
明明出院前医生还说过,腿上的伤虽无大碍,但刀口并不浅,不可剧烈运动,走路也要注意,不要扯裂伤口影响恢复。
看他样子,倒像是好全了。
开门进了屋,薄月把包搁在门口的穿鞋凳上,四下张望了会,江霖已经从厨房倒了两杯水出来。
他递过来时,薄月想到他曾经“发酒疯”那晚,自己也是在坐下之前先倒了两杯水。
只是她当时用的是玻璃杯,江霖此时拿了一套的马克杯。
薄月手没接,没怎么思考地问他:“我还要坐吗?”
她提问得确实直白又简单,其实就是单纯表达好像没有留下的必要。
江霖将水往她手里一塞,突然开始表演。
他空着的那只手扶上额头,轻轻皱眉,闭眼道:“包里的东西,你是不是也得负责到底收拾出来?我感觉弯腰会头晕。”
“……江霖。”
“嗯?”
他睁开眼睛,发现薄月正笑着。
“你应该知道你耍的这些小心眼很明显吧?”
“我……知道?”
他稍一挑眉,唇边轻勾,小嘚瑟的表情看着很是欠揍。
薄月蹬下人字拖,又将健身包提起来,赤脚往里走。
“起开吧你。”
江霖笑意兜不住,从她手里抢下包往地上一扔,把她拉住。
“都知道我耍小心眼了,着什么急,等会再弄。先去坐下喝口水,我给你拿拖鞋。”
薄月瞪他一眼,光脚走两步,直接在餐桌旁边坐下了。
她握着马克杯的杯柄,喝了一口才发现是乌龙茶,还是冰的,暑天确实热,她贪凉地饮下半杯,江霖已经从鞋柜里面找了双拖鞋出来,正走到她面前,有蹲下的动势。
薄月立即反应过来他是准备往她脚上套拖鞋,迅速站起。
江霖的动作一瞬间停滞,抬眼看过来。
薄月道:“装也要装到底好吧,不是会头晕?”
江霖笑出声,配合地将拖鞋丢在她脚边。
薄月踩上去,他转身去客厅,从茶几上捞起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了,接着又拿着遥控器去了自己房间。
薄月听见卧室里又响起“滴”的一声,随即江霖嗓音带笑唤她过去。
她不明所以地往里走,卧室里江霖就站在门边,正看着什么忍俊不禁。
“你的杰作?”
薄月暼过去,看见自己前几天帮他叠衣服,挑挑拣拣剩下没管的几条袜子和内裤,此时当然还随意地留在床上。
饶是她再理直气壮,也不由自主有些脸红。
但嘴上依旧不饶人:“不然呢?我能给你收进来就不错了。”
江霖嘴角微扬,又抿了抿唇,有种憋笑不成欲破功的趋势。他低下头,突然想到她之前给他收拾的换洗衣服里,也有这么几件,一时心间有些异动,抬眸看她的眼里也带上几分复杂。
几乎是同时,薄月也联想到了,两人对视上。
“……带回来的东西你自己收拾!”
她丢下羞愤的一句,转身逃离现场。
江霖追出去,所幸,人并没有一路逃出他家,而是到桌边又端起杯子喝乌龙茶。
在薄月将杯里茶饮尽,放下之前,他率先出声道:“我饿了。”
薄月脸上露出一个问号。
“这才几点?”
说罢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差几分钟就到四点。
江霖也偏头望了望墙上的钟,说:“医院的餐实在寡淡,吃不下。”
“你家有吃的?你会做?”薄月紧接声明,“我只会加工即食产品。”
“点外卖吧。”
江霖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我手机里现成的地址,想吃什么你来挑。”
薄月接过来,点了一下,又递回去:“解锁。”
“输密码。”江霖不接,拿上她的杯子去厨房,头也不回,“1121。”
他生日的后一天,去年……
薄月手下一顿,欲言又止,最后没说什么。
她点开外卖app,滑了一会,江霖帮她续好水回来,被她略显促狭地笑着看了一眼。
他回以一个不解的表情。
薄月道:“喝粥吗?”
他没有任何迟疑:“好啊,你看。”
“……”
她本是故意拣一个更寡淡的来气他,结果发现是自己又掉进他的一个心眼里。
最后还真的选了一家粥铺,给他点了一份干贝排骨粥,给自己选的是小米南瓜粥,另加了一份鸡蛋饼、一份三鲜蒸饺,还有一小盒五仁酱丁。
开电视看了半个多小时综艺,外卖送达。
薄月跟外卖员道过谢,带上门,提着袋子转身问:“在餐桌吃还是在客厅吃?”
江霖拍拍身旁沙发。“就这儿吧。”
她便将纸袋提去茶几上,一系列的动作,拆袋子,端餐盒,开盒盖。
江霖抬手把电视关了,也来帮忙,薄月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
吃饭不看电视,是有话要说。
果然,两人都静静地喝了两口粥,江霖淡淡出声。
“为什么不问?”
薄月用勺轻轻将中心烫嘴的粥汤往外圈撇了撇,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你不主动说的话,我也不想知道。”
江霖笑了声。
薄月提眼淡淡瞥他一下,像是不知道笑点在哪。
“这也是你的自由,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插手一个人人生中的任何选择,你知道的。”
“嗯,我也知道,不应该再拖了。”
江霖从他跟严朗如何相识讲起。
初二那年,他在一家鱼龙混杂的棋牌室打工,值夜班的时候认识了来打牌的严朗。严朗是被朋友喊去玩的,当时已经高一,在他去送夜宵的时候,注意到他马甲下的初中校服,很自来熟地叫他学弟,一开始也只是打过几次招呼。
江霖后来才知道,棋牌室是那一片的社会混混开的。
虽说是混社会的人,但其实也不过是年龄大他几岁、一早辍学的不良少年,家里有钱,父母名下的休闲场所被玩成狐朋狗友厮混的大本营。
江霖虽耳濡目染,但心里到底清醒,自己赚钱是为了什么。
但那群人的乐趣就是看别人也堕落,天天见他在柜台后做功课,没客人来开台的时候,要么看书,要么补眠,终于盯上他,要拉乖学生下水。
江霖不堪其扰,在领完那个月的打工费后不辞而别。因此某一日,放学后被三五个人堵在校门口,不想在众目睽睽下闹大,便顺从着引他们去后街。
后来免不了动手,巧就巧在,那天赶上高二会考,因征用教室作考场,高一下午会放假,多数人溜回初中母校“耀武扬威”,严朗便在其中。
严朗领着朋友在巷子里抽烟,听到动静一探头,看了分把钟,就喊着“学弟”冲上去了。
他早就打出了经验,而江霖也是在这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的能打,他身形虽偏瘦,但胜在手长腿长,平时也经常打球锻炼,一拳抡出去,对方脸上就挂彩了。
混到这一步,等人都跑了,严朗半开玩笑地问出一句“跟我混吗”的时候,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应下了。
再后来,就是在严朗的介绍下,江霖转去小时费更高的酒吧打工,从如何上酒、开酒,到慢慢学会调酒。
两年里谎报年龄做过零零碎碎不少兼职,也在一家清吧做过专门的调酒师,去北街的“顧”帮过忙,之后,又被严朗挖到东角的新店做开业培训。
过度反应会使他们变成怜悯与被怜悯的对面关系,因此两个人都很默契,江霖讲述得很平静,薄月也表现得就像听了个别人的故事。
他们甚至可以淡然地一同提筷,去配合分一只鸡蛋饼。
“你是不是有疑问,为什么我一直要去兼职?”
“嗯。”
明明江家很有钱,明明他说父母都会定期给他转账,明明……他还笑称自己是富二代。
江霖沉默了一会儿,那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再次出现。
“江岭成和赵雨娉在跟我摊牌的那天说……”他讲到这突然笑出一声,“说他们为了我已经努力了很多年,实在徒劳,丧失了对彼此的爱,同时还有对我的。”
薄月心底又传来那股钝痛,力气随着他揭开的家庭往事渐渐流失,她两指虚虚捏着塑料小勺,再也没有吃饭的胃口。
“他们给我打生活费,并不吝啬,但也没有非常慷慨,而且从一开始就跟我说明,这些钱只会持续到我十八岁,我成年后,就与他们再无瓜葛。我没去查这样是否合法,就算管又能管到哪?反正最后都要靠我自己,谁又想腆着脸去跟他们纠缠了……所以干脆早一点独立,想着,先赚够上大学的钱再说。”
江霖亲眼看着面前一向清冷的女孩红了眼。
“所以你之前不上晚自习了,就是为了去那个清吧兼职赚钱?”
他伸手抹掉她眼尾那点烟雨欲来的湿润,微微笑着摇头。“应该说,我会去上第一个月的自习,是因为你。”
——按计划,晚自习并不在其中,只是想继续跟你一起吃饭,课后再载你回家。
“那你攒够钱了吗?”薄月的声音极轻极低,宛如将所有打击感同身受了一般,片刻,又错愕地记起一件事,“……那你还送我那么贵的相机?”
江霖一时轻愣,像是思路被打断,半晌,垂下眼去,用筷子拨弄起粥上浮着的酱菜。
“几个月之前,钱凑够了。”他喉结滑动一下,干涩道,“江岭成叫我给他儿子捐骨髓,移植成功之后,他给我打了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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