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八
金玉楼一楼是大家平日里吃饭的地方，二楼有专门给预约的人准备的雅间。二楼之上也没有往上的楼梯，客人们也就不清楚从二楼往上走还有间无人踏足的小阁楼。
红帐中，突然探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
“你终于舍得来找我了？”一双柔荑环住了魏嫱的脖子。
那手的主人也是个美人，她本想把魏嫱拉进红帐中，但是和魏嫱一比，她力气太小了。只得嘟着嘴，主动坐到她怀里。
魏嫱放下了手中的茶，像是没感受到怀中还抱着一个柔若无骨的女人。她揽过那女子的肩膀，轻声道，“别闹。”
“姐姐，你这人真是好没意思，”那双手的主人轻哼一声，故作生气状，别过脸，使着小性子，道，“心里明明放了这么多人，再多我一个又怎么了？”
“要不，我把他们都挤下去，好不好哇？”怀中的人回过头，眼波流转，悄悄地勾着魏嫱手指玩。
“徐莫北，”魏嫱却顾左右而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问道，“你想回徐家吗？”
听了这话，怀中人一颤，又像个委屈的孩子，紧紧地搂住她的脖颈。
“我不想回，那里不是家。”
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没了平日里相互打趣的活泼劲儿。
那里哪算得上是家呢？
自己和哥哥走丢这么多年，家里人竟然没一个赶来寻他们的人。
这哪能称之为家人。
魏嫱闻言，只是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抱紧了些。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用尽自己的力气去拥抱她。
“姐，我不走。”小姑娘娇娇的，看不出实际年龄到底多大了。她哥去世后，魏嫱也不知道她到底多大了，只知道她们已经认识了近十六年。
徐莫北看着就比魏嫱小，魏嫱也一直跟她哥徐图南一样，把她当妹妹看。
虽说魏嫱也知道徐家对她而言，未必是最好的去处，徐家势颓。但忠义，对子嗣一律平等。如果徐莫北想回徐家，他们多少能看在那枚令牌的面子上护住她。
如果徐莫北跟着她走
难道要让她跟着她，去拼一个看不清的未来吗？
魏嫱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徐莫北的头。
她双唇微动，又好似叹息：“如果你改了主意，就跟我说，我有办法让徐家护住你一辈子。”
“哪怕我走了，徐家也能护你一辈子。”
“不要！”徐莫北生了气，不让她摸自己脑袋，往她肩窝里拱了拱，“姐姐，我不回去。”
“你别赶我走，姐姐，求你了。”
为什么？
魏嫱改摸头为抚背，仿佛没有两人刚刚的矛盾。
为什么不回去呢？
徐家是‘我’失败之后，能保住你的地方了。
也是现在的我能帮你找到最好的保护你的地方了。
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呢？
是因为我找的这个地方你还是不满意吗？
为什么
魏嫱和她拉开了点距离，恰巧抬起头就能看清她的脸。
徐莫北哭了。
她流泪从来都不出声，这点她和魏嫱很像。永远都是一个人静静地掉眼泪，哭累了哭不动了，就当哭完了。
就连当初，她知道徐图南死了，她也没当着他们红了眼眶。
某天夜里，魏嫱夜起，才看到了她溜到她哥原来的床上抹眼泪。魏嫱什么也没说，悄声帮她关了门。
该说点什么呢？
不知道。
徐莫北的眼泪粘在她的脸颊，她腾不出手去擦，只得留在脸上，任凭风把它吹干。
“别哭，”魏嫱伸出手，想帮她擦净眼角留下的泪，“别哭，是当年我答应过你哥。如果你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如果你不想，那也随你。”
没等徐莫北破涕而笑，她又说：“傻姑娘，跟着我有什么好的，徐家至少能保你一生平安。”
“那你就要把所有人都推开是不是？”徐莫北气恼地偏过脑袋，不让她给她擦眼泪，执意要她看着自己为她流泪，“我不怕的，姐。我走了这路，我就不怕了。”
“我哥当时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你别怨自己了。”她眼角微红，如宝石般的眼泪滴在了魏嫱的大拇指上。
泪是滚烫的，烧得魏嫱心里隐隐作痛。
怎么能不怨呢？
如果他在你身边，如果那时候死的是我，如果我再坚决点，劝大家别把那人带回来，你和他就能好好的，不会再有死别了。
“你当时哭了，背着人一直哭一直哭，”魏嫱闭上眼，不敢去看她，“我们都知道，如果不是我，他能活着的。”
如果他在，就不会让你哭得这么伤心了。
“姐！”魏嫱感受到她的脑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姐，我没怪过你。”
徐莫北摇着头，眼泪不住地落，她说：“你别丢下我。”
“我哥走了，我就只有你了，没有别的家人了。”
[只有你了。]
魏嫱有点恍惚。她仿佛又看到了徐图南催她上马。
“阿凌，”他将她提溜到马上，又将她的弓箭匆匆递给她，“快点，到时候别回头，我要是还活着就回去找你们。”
他面容冷硬，抓紧时间嘱咐道：“如果我回不来，你也不用告诉徐莫北，我才不是她亲哥了。”
“别死了，”他将自己厚的毛绒毡帽一把扣到了魏嫱头上，过大的帽子直接遮住了她的眼睛，“也别听那些老家伙的话，为自己而活。”
“我们这一脉也就只有你了，”一起扔过来的，还有那枚能号令徐家死士的令牌，“算我求你最后一件事，帮我照顾好她。”
[只有你了。]
“走！”
话音刚落，他拍了一下马屁股，转身拔剑出鞘，迎上追来的敌人。
马是好马，得了主人的令，就载着她一股劲地向前跑。
魏嫱回过头，风雪隔绝了她的视线，她只看见了那人模糊的身影。
“你最好给我活着回来，我才不会帮你带你媳妇！”魏嫱不敢哭，这天气流个泪她都要掂量掂量会不会直接冻成冰块。别冰块粘在她的睫毛上，在睫毛上结了霜，惹得她看不清前面的路。
“娘的！你有想和她说的话，就自己去说！”
可就算魏嫱的声音再大，也传不到那片离她越来越远的战场上了。
“你倒是自己告诉她，你喜欢她啊。让我看着她好好过日子，算什么事啊”
道路上，刚留下的马蹄印，又被风雪盖住了。
“哥。”
傻逼。
魏嫱抱紧徐莫北，眼角湿润。
我到时候不仅要看着徐莫北风风光光地出嫁，还要专门跑去岐山告诉你她过得有多好。
让你到地下都后悔把那匹马让给我。
后悔一辈子
“不赶你，”魏嫱靠在她肩上，语气难得透露出了些许脆弱感，“我不赶你，莫北。”
“我自己都是个无处栖息的，我没有家。”她抬起头。
我的家已经被妈妈亲手烧了，我曾经的玩伴为我而死，我的亲人死的死，待我好的人没的没走的走。
他们都说放下吧，别想了，登上那个位置又能怎样？
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过去的泥潭中。
徐莫北低下头，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她忍不住捧起了魏嫱的脸。
“所以，徐莫北，你要清楚上了我这艘贼船，可就下不来了。”魏嫱仰起头，盯着她，等她说出那句‘好’。
[没人会主动成为你的拥趸[2]。]
[你是女的，登上王位又能怎么样？]
[不可能，你挑战了他们构造了这么多年的体系。]
我不。
我偏不！
我就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要登上皇位。
我就是不认输，就是不听劝！
我就要改变这一切！
倒映在眼中的赤色双眸恍如世间唯二熊熊燃烧的烈火。
屋内萦绕着浅浅的陈艾香。
魏嫱一手抱住她，一手握着令牌，等待着她的选择。
“姐姐，”少女身上的香甜的花香朝她扑来，“我不去徐家，我跟你走。”
魏嫱松开手，手心里已被她握出四个深深的掐痕。她也抱紧她，露出了进入这房间后，第一个笑容。
“谢谢你，莫北，谢谢你选择了我。”
徐莫北将头搁在她肩上，有些难为情，“真是的，我当然会站在你身边！”
谢谢你。
让我不至于再去考虑如何拉拢徐家。
这枚令牌，完整地属于了我。
有你在，徐家也能劝服了。
披着人/皮的红眸怪物轻抚怀中人的头发。
谢谢你相信我，愿意陪在我身边。
“那你要说你需要我，”一无所知的徐莫北从她肩上抬起头，她鼻尖微红，“不然我可不会留下来陪你。”
“我需要你。”魏嫱立马乖乖地重复道，“我需要你。”
“还要说，我不会再把关心我的人都推开。”
魏嫱笑了笑，跟着说道：“是，我不会再把关心我的人都推开。”
“还有，说谎的人，”徐莫北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说谎，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所以，不能骗我，”她抵在魏嫱的额头上，澄澈的眼睛对上了赤色的双眸，“不然我一定会讨厌你的！”
魏嫱垂下了眼眸。
徐莫北执拗地看着她，硬是要她发誓。
魏嫱看向她，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额头，轻轻碰了碰。
“好，”她眯起眼睛，像小时候两人头靠着头，窃窃私语，“我不骗你。”
我以后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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