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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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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樟里位于崇州县西北角上,与兴化、皋城二县挨着。

        暴雨倾盆,骑马在这样的鬼天气里穿行,披着雨蓑,浑身上下也给豪雨浇了通透。

        运盐河白茫茫一片,林缚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趟水往河心走去,很难想象平时才百十步宽的运盐河这时候水势浩荡,看上去江流还要壮阔,河畔的青青芦苇给大水淹没得只剩下青翠的嫩尖,还有许多淹了半截的榆杨杂树以及零零散散给浸泡在水面里的土屋瓦房。

        崇州没有什么来势汹汹的洪水,扬子江上游再大的洪峰下来,也会给崇州段寥廓达数十里的江面吸纳消解,但是崇州县乃至整个海陵府,都是积沙成陆,地势低平,一场豪雨积水不能及时排出去,就会形成严重的积涝。

        运盐河本是崇州县北境主要的排涝河道,但是由于维扬盐铁司的运盐船主要走皋城县境内的北官河,运盐河崇州段不再重要,百年失修,积淤严重,进入八月后连续旬月未休的豪雨刚开头,大水就漫过运盐河破破烂烂的河堤。

        林缚眼前最紧要的不是跟东海寇以及东海寇背后的奢家做斗争,而是跟这鬼天气,跟崇州严重的积涝灾害做斗争。

        按说七月崇州就应进入汛季,实际上在林续文离开崇州之前,整个海陵府以及海陵府以东海域的天气都非常的和顺,林续文甚至坐海船走海路返回津海去。

        进入八月之后,天气就暴虐起来,倾盆大雨一下半个月就不带停的,各地皆积涝成灾,受灾田地总数超过四十万亩。虽说诸乡有虚夸之处,但是林缚这十数日来马不停蹄的走访乡里,崇州的积涝成灾情况确实十分的严重。

        吴梅久一心想着赶紧从崇州脱身,不会当林缚的绊脚石,但是也不要想他在这种鬼天气跑到荒郊野外来体察民情;韩载也只想维持他表面上与林缚分庭抗礼的局面,不想在王添、岳冷秋面前太没有面子,这种天气自然也是躲在深宅大院里,与三五美婢纵情玩乐。

        民众从不会奢望父母官平时也能跟他们一样过吃糠咽菜、穿葛戴麻的简朴生活,但是这样的艰难时刻,在人熬不过去的时刻,却期盼着父母官能像救世主一样出现。这时候不管多艰苦,林缚都不忍心躲在紫琅山享清福的。

        “那边好像有人……”

        林缚顺着敖沧海手指方向望去,远处浸在大水里一栋茅草棚子的房顶子趴着几个黑影,隔着茫茫雨幕,勉强能看清是给困在大水里的难民。

        运盐河漫过河堤的水势还在上升,茅草棚子就剩下个顶在水面上,再说给大水浸了这么多天,也是摇摇欲倒。

        几名护卫趟水过去,将一家老少五人从大水中央救出来。

        “都监使林大人救了你们,还不叩头谢恩。”李书义看着人给救了出来,总要替林缚攒些声望,有些装腔装势的说道。

        一家老少五口忙叩头谢恩,眼睛却盯着淹在大水中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棚子,对他们来说,这座简陋的茅草棚子也许就是一切。

        林缚将受灾乡民搀起来,看他们给困在大水里有几天了,饿得站立都无力,从马鞍下面将中午吃剩的麦饼及肉脯取出来,分给他们,安慰他们说道:“过不了几天,大水就会退去,屋子塌了,可以重建嘛,你们放心,县里绝不会看着你们露宿荒野的……”这一家老少五人也是饿惨了,狼吞虎咽的吞食麦饼,那个十五六岁的黑瘦少年才咽几口饼就噎住了,趴地上要舀脚下的生水喝。

        林缚拦住少年,将马鞍下的水囊解下来递给他:“这水囊送给你,慢点喝,不要再呛着了----你要记着,也记着跟别人说,水一定要烧开才能喝,不然容易生疫病……”看着这家子又要感恩涕零的下跪谢恩,林缚搀住他们,吩咐李书义说道,“李书义,你去将里正甲长都找过来,眼下各地灾害严重,里甲不能不献力。”

        “是,大人。”李书义点头说道,派衙役去将附近的里正甲长都找过来。

        林缚趟着水视看附近的灾情,好些房子经不过大水的浸泡,倒塌了许多,好在积涝的破害性不那么猛烈,人员伤害甚微,但是因此形成的难民却众。

        林缚趟水走了三四里地,香樟里的里正以及附近的三名甲长披着雨蓑追上来,这么大的雨,走路又赶得急,披着雨蓑也没有什么作用,人站到林缚面前,身上都给大雨浇透。

        “你是这里的里正?”林缚眼睛盯着穿着细棉长衫的干瘦中年人,问道。

        普通乡民依然认为县太爷才是崇州县的父母官,乡里的里正甲长们却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才是崇州县的主宰。

        “回禀大人,小人是香樟里的里正罗复,听候大人吩咐。”

        林缚说道:“县里人手紧缺,江东左军也出动半数到各乡各里参与救灾,你们也应该承担起责任来。先行垫用的赈济钱粮,一枚铜子一粒米,江东左军跟县里都不会赖账,但是要各乡各里各村出现因灾饿死的乡民,我林缚出面收拾你们绝不会手下留情!”指着身后一路跟随的几十个受灾难民,跟九华里里正罗复说道,“他们也暂时交给你们来安置……”

        “乡邻受灾,小人及村里大户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请大人放心,”罗复微微佝偻着身子,看林缚的眼睛倒也没有太多的畏惧,毕竟能给乡里推出当里正的,多为乡里的大户,见过世面,他又说道,“只是这两年,涌过来的流民也多。他们成群结队的霸占着河滩地,硬咬着牙说是无主之地。县里也不管,乡里也无力驱逐,这次也是这些人受灾最严重。这些人怎么办?怕就怕开了头,北面、西面县的难民都涌过来,村里就应付不及了……”

        去年西沙岛受灾之前,仅西沙岛聚集的流民多达四万余人,整个崇州县滞留的流民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东虏入寇,燕南、山东以及中州西北部的大量流民南涌,崇州县的滞留外来人口也进一步增加。

        这也是崇州县户册丁口登记才二十万出头,实际丁口要远远超过此数的主要原因。

        崇州县虽地处鱼米之乡的江淮平原,但不是每一块土地都适宜耕种的,比如逢汛必涝的河滩地、低洼地,平时都是无人耕种的荒地,绝对数量还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大量流民南涌,使得地广物博的崇州县也面临人多田少的困境,平时无人看在眼里的河滩地、低洼地自然也成了可以利用起来耕种的田地。

        这些荒滩、低洼地本来是无主的,算是公田的一种,但是南涌来的流民要耕种,自然也就给附近乡豪势族霸占过去的有主之地----这也是逃避税赋的藏匿丁口与田地形成的一个主要因素----林缚这段时间一直都让人清查这些,对这种种情况都十分的清楚。

        这次涝灾,大量的低洼地、河滩田地给淹没,各乡里上报灾情时,将这些田地都夹报在里面,好争取免除更多的粮赋。

        面对香樟里里正罗复的质疑,林缚也没有多少迟疑,说道:“里甲以赈济乡民为先,若是外乡人涌来太多,超过里甲的赈济能力,里甲需派人送他们到九华寺、紫琅山、鹤城司三处集中救济,这三地都有救灾营。要是乡里这点责任都不尽到,使路有饿死骨,我仍然要追究分辖里甲的罪责!”又问这一路跟随过来的几十个受灾难民,“你们有多少人是外乡过来的?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零碎田给淹了,草棚子给淹了,不用担心,你们先跟我去九华寺。虽然条件艰苦,但是你们选择在崇州定居下来,我是不会看着你们饿死的……”

        林缚回头跟李书义、敖沧海说道:“我们去九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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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华寺本是崇州县西北一座大庙,林缚借通匪案将崇州县境内的僧院势力驱逐一空,九华寺也给江东左军接管,成为江东左军在崇州县西北角的一座驻营。

        九华寺经过三个月的改造,如今已经给改造成一座周长八百余步的军事要塞,驻军也从最初的一哨两百甲卒提高到两哨四百甲卒,由崇州步营副营指挥刘振之负责,不过这里在地图上仍然给标识为九华寺。

        清查寄田之后,实际给置换到九华寺附近的军屯用田多达六万余田,这些田地上的附属佃农达三千余户。这些佃户是清查寄田后减租减赋运行的第一批直接受益者,也是崇州县最早拥护江东左军的普通民众。

        六月减赋后,林缚就让刘振之将附近的佃户青壮组织起来进行军事轮训来。这次崇州全县积涝成灾严重,县西北的救灾营自然就设在九华寺,除了九华寺附近受灾较严重的佃户、外乡流民外,也有许多从兴化、皋城涌来的难民。

        林缚赶到九华寺时,雨势稍歇。看着林缚赶回来,救灾营里的人声沸腾起来:

        “都监使过来了,林大人过来了……”“这下子大伙有救了,都监使绝不会看着大家受难不管的。”“都监使是谁?”“暨阳血战杀得东海寇哭爹喊娘的都监使林大人啊,燕南勤王杀得东虏哭爹喊娘的都监使林大人啊,你都不知道?”“原来是他,冒着大雨过来,衣甲都浇透了,说不定是个好官呢。”“什么叫说不定?都监使到崇州来,这左右的佃户夏粮收成跟往年比多了近一半呢。这么大的雨,你看到有哪个官老爷在外面为难民奔波?都监使可是马不停蹄的几乎跑遍崇州县的每一个角落,连吃饭都是坐在路边跟大家一起啃大饼呢。这年头还有这么为民着想的官老爷,还偏偏让你遇上了,你就偷着烧高香吧……”

        崇州县各地受灾严重,林缚马不停蹄的各处奔波视察灾情,林梦得、曹子昂、孙敬堂、傅青河、胡致庸、孙敬轩等人自然也无法安坐在紫琅山。九华寺除了刘振之外,曹子昂也亲自在这里坐镇负责救灾之事。

        看到林缚过来,曹子昂与刘振之迎过来。林缚将马背上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子抱下来,交给护卫,送小女孩及家人到救灾营去,跟曹子昂说道:“这雨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瓢泼而下,这边还是不能松懈啊……”

        “原先我计划着今年秋冬先开挖西山河与运盐河的贯通河道,使两水贯连起来,”曹子昂说道,“如今看来,我们可以同时对运盐河进行清淤……你知道这些天这边救灾营收留的难民有多少吗?”

        “有多少?”林缚问道。

        “足足有三万两千人,我大略统计了一下,有大半是近年滞留在崇州的客户!”曹子昂回答道,“真下狠心将崇州隐匿的人口清查出来,秋冬季可以组织十万青壮同时修筑新城、开挖河道不成问题……”

        “真要下这决心?”林缚手托着下颔,问道。

        “经过这次救灾事,民心应该都在我们这边,地方上虽有反弹,也不足为虑,”曹子昂说道,“时不待人,清查丁口、田册,刻不容缓。大量的公田给乡豪势族侵占的扭曲事实,也必须纠正起来。清淤河道,将河滩地、低洼地改造成可耕种的公田,租给外乡佃户耕种,可以进一步扎实我们在崇州的根基。实际上,只要汛期过去,西山河与运盐河之间的贯通河道就可以先组织人手开挖……”

        “好,那就放手干吧。”林缚点点头,肯定曹子昂的建议。

        林缚一直在思考江东左军的兵源问题。

        崇州地位鱼米之乡,当地人即使穷困,多少也能勉强过活,缺乏那种为生存而挣扎的勇悍。虽然可以招募来守土,但是同时考虑到他们对江东左军的认同感并不是那么强烈,所以不能将崇州当地人当成可以依重的核心兵员。

        江东左军成军的基础是最不得信任的流民,也创造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光辉战绩。

        实际上,对于那些被生存所迫而背井离乡的流民来说,对土地以及稳定生存的渴求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因此而激发出来的勇悍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然而流民起义往往难以成事,跟流民个体的武勇与否并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最主要的是仓促起事的流民组织力太弱,又没有足够的军需后勤保障,所以无法将个体的勇悍整合成一支精锐之师所需的锐利来。

        江东左军当前的募兵基础还只是安置在西沙岛上不足四万的流民丁口,从四万丁口里捡选健勇,形成江东左军如今正辅兵达六千五百余人的规模,差不多已经达到一户出一丁的募兵极限了,林缚当前最紧要的是扩大江东左军的募兵基础。

        募兵基础不夯实了,江东左军不可能越打越强大。

        林缚在崇州首先要争取、拉拢的还是背井离乡滞留在崇州的外乡流民,他要尽一切可能的让他们在崇州扎下根来,受益于江东左军,并成为拥护江东左军的坚定力量。因此而得罪地方势力,也根本没有什么好值得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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