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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白鹿


  二刺螈掉下来的时候已经烧焦了,气息全无,彻底断绝了生机。

  人们在灯笼下欢呼,用最响亮的呼喊声欢迎他们的英雄凯旋归来。

  庆祝厄运解除的晚会火热开启,人们把那位燃烧的少年奉为贵宾,拥簇着他,在酒精和音乐的发酵中载歌载舞。

  在某个远离人群的角落里,陈学长给自己点了一根卷烟,拿起一些糕点,蹲下身来喂几只躲在角落里的小猫。

  他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眺望着那条在黑夜里平静流淌的河流。

  相比于人们彻夜不停的喧嚣,山川河流则像是准时入睡的孩子一样,如羽毛般轻盈地飘入梦乡。

  小猫们吃饱以后,朝他喵喵地叫唤,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腿,以示亲呢。

  他用手轻轻地摸这几只小猫,笑着跟它们说,吃饱了就去睡觉吧。

  猫咪们仰起头,恋恋不舍地叫了两声,似乎是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用手轻轻拍它们的身体,笑着说,不用担心我,我习惯了一个人,吹吹风,抽抽烟,一个晚上...也就过去了。

  猫咪们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又仰起毛茸茸的脖子,喵喵地朝他叫了几声,像是在跟他嘱咐什么一样,恋恋不舍地走了。

  陈学长听不懂猫咪的语言,但却大概能够听懂那两声喵喵的意思。

  应该就是‘晚安’、‘再见’或者‘珍重’吧。

  既然二刺螈被驱除了,他们这一支顺利完成任务的小队也该撤离这里了。

  人们都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猫咪们知道陈学长要走,而这一离开,很有可能就是永远的别离了。

  世界很大,有无数可去的地方,有太多的人和物,在看到第一面后就会错身而过,永远不会再度相见。

  不可逆转的变化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没人能够预测到未来。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命运会把什么东西摆放在我们生命的前头,在那个我们不得不去的地方默默地等待着我们。

  有可能,明天一走以后,陈学长此生也不会再踏足这座小镇,也有可能当陈学长再次到来的时候,这些猫咪们已经消失在滚滚流淌的命运长河里...

  再无相遇的机会。

  命途叵测。

  有太多的伤痛是时间也无法将其抚平的,即便是距今已过去了三年,他仍然忘不了那个暴雨滂沱的夜晚。

  飞错的雨水平铺在眼前,如若海洋,他在分流交织的航路尽头,举目四望。

  生来头一次觉得这个灰色的世界如此复杂、陌生...

  彷徨中,他仿佛听到来自世界的呼声,世界好像从没有欢迎过他的到来,一如世界从不在意他的离去那般。

  ....

  月色如沙。

  晚会在渐凉的茶杯中迎来了它的收场,人们则在过度的放纵中沉溺在梦乡。

  陈学长看到了河道上走来了一只鹿。

  迷离的水雾漂浮在大河之上,他倾吐着同样迷离的白烟,默默地望着一只珍珠般洁白的雄鹿缓缓踩过水面,朝他走来。

  微风拂过的漫长时间里,他与鹿对视了良久,他看到了昂扬在鹿头顶上的那一对犹如珊瑚般优雅的犄角。

  也看到了它身上的那一条条如流云般舒展开来,萌发着圣洁光芒的符文。

  它应该是会说人话的。

  陈学长没有来由地在心里这样想,可在对视以后,它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轻轻地把嘴里衔着的一枚蛋放在了他的手边。

  然后,它就走了,重新走回河的对岸,身影寂寂地隐没在大雾的深处。

  陈学长拿起那一枚布满了黑斑的蛋,把手贴在粗糙的蛋壳上,默默地感受着,似乎体会到了鹿的意思。

  这枚蛋是那头死去的二刺螈留下的,鹿应该是希望他能够对这枚蛋负责。

  要么趁它还没孵化,还没意识的时候,把它做成炒蛋吃了。

  要么就等它孵化,驯养它。

  别让它再像它的父辈那样,贸贸然地跑来一个不属于它的地方,贸贸然地破坏这一片区的生态平衡。

  ....

  第二天离去时,陈学长抱着那枚蛋出现在送别的人群中。

  有老人好奇地问他,这是哪来的蛋,那么大个儿,够吃好一伙儿吃的咯。

  他就说,今天凌晨,他在河边抽烟时,一只白色的鹿走过河道给他衔来的。

  他也没打算吃。

  似乎是听到了他说的那只白色的鹿,老人们纷纷沉默了下来。

  他们久久望着这位年轻魔法师的眼睛,忽然说,那只云鹿是镇守我们这一方水土的神灵,我们这座镇子上的人都敬仰它。

  逢年过节,我们都会在河边祭拜它,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人畜平安。

  但即便如此,我们这里的人也很少会见到它,我们的祖辈都说,与这位神灵见上一面是要看缘分的。

  若是这位神灵自愿出现你的面前,就代表着它认可了你。

  它认为你是一个有灵根的人。

  陈学长愣了一下,讷讷地问老人们,什么叫灵根?

  老人们笑着说,你这可就把我们这帮老不中用的家伙们给问到了。

  灵根是什么,我们这些活了一辈子都还没活明白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活得明白可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呀。”老人们咧开那一张张老到掉牙的嘴,拉起那一张张皱巴巴的笑脸。

  他们松松垮垮地笑着说,“这世道,分很多种人呐,有的是喜欢吟诗作对、唱唱大戏的人,有的是勤劳努力,起早摸黑的人,也有的是好吃懒做、贪得无厌的人。”

  “但你不能说当上了哪种人就会快乐,变成了哪种人就会苦恼。”

  “人其实都一样,无论是哪种哪样的人都会有他的快乐,都会有他的苦恼。”

  “快乐的人,担心的人,痛苦的人,忧愁的人,这些那些的人,都是老天爷给我们安排好的角儿,我们都没办法拒绝。”

  “那有了灵根,是不是就能拒绝,”陈学长轻声地问他们,“拒绝老天爷给定的安排,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活法。”

  老人们说,我不知道,命这种东西,你信不信它是一回事。

  你认不认它,又是另一回的事了。

  我们这帮老骨头都是信命又认命的人,所以,我们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

  但如果你要我们这些人再年轻多一回,再选多一次...

  我们估计也还是会留下来,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因为这就是树叶上的纹路,也是我们这一些人的命理。

  我们顺从它,我们也就能在它的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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