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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城外放马践胡尘,大巧若拙


  去年秋,黍稷收;今年秋,饥鸦尽。

  城外放马践胡尘,不借司南燕云深。

  边草避春夏,青泥雪纷纷。

  一骨压黄河,万里烽火沉。

  兵者凶器也,点尽铁衣卒,皆为红泪人。

  长风过,湖中小亭里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怎么,又是那个叫江水的女子?”

  用釉岩玉制成的的两色棋子乱在棋盘之中,被人看似随手地捻起来一粒白子,放在手中把玩着。

  玉制棋子质地温润细腻,投过玉石能看见比之美玉细腻不相上下的一只左手,指节修长。

  “呵,竟是个江湖中少见的大巧若拙之人。”

  锦衣男子用左手两指缓缓摩挲着棋子,沉吟片刻道:“若是试探到还有些别的用处,留她个侠客名声。”

  而后将那枚白子轻轻地放在了另外一个位置,棋局忽变,白子隐隐有了喘息之机。

  白子先行,当初我棋输先著失了先机,如今却还让你一子。

  你又能如何?

  “是。”

  这边江水并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还是一如前几日那般教导啊城。

  刚巧,北溯送来的教材她用的还是颇为顺手,现在已经开始教啊城一些粗浅功夫。

  像啊城这般年纪开始练武,又不是绝顶的根骨,有些粗浅功夫已经算不错了。

  她和越生桑很有默契地不提那日的谈话,面上也和之前差别无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而江水为了将四周全部打探完毕,也是为了啊城练武,又逗留几日。

  这日恰好,耿玉儿起了个大早。

  深秋近冬的晨风还带着些舒爽,耿玉儿拢过半散未梳的长发,长吸了一口气。

  他其实早就发觉自己体内的毒素已经许久没有发作的迹象了,连带着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显而易见,这是江水的功劳。

  但是既然江水不说出来邀功,耿玉儿也不提,并且觉得债多了不愁,因此他花起江水的钱来更加肆无忌惮。

  还好江水刚刚暴富,不计较这些小钱。

  看他喜欢,更是大手一挥地给他买了不少甜食,还买了些时兴的胭脂水粉。

  耿玉儿直言此后江水便是自己的好姐妹了,但凡是姐妹赏眼能看上的男人,他绝对不去沾染。

  被江水拿着断刀追了一圈要划花他的脸。

  “不过江水,”耿玉儿收拾好自己的包袱溜到江水房中,带着些试探:“人家觉得你这几日有些反常。”

  “给我好好说‘我’,不然头给你拧掉。”

  江水对耿玉儿的包容度越来越低,大约是相处久了,也能够学着越生桑不以皮囊的便利来对待耿玉儿。

  “好好好,诶呀,我就想知道江水你怎么了?”

  耿玉儿有些苦恼:“瞧你和生桑那样子,到有几分像侠侣之间闹别扭,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人,我?”

  江水将啃了一半的苹果拿在手中,做出欲砸的样子。

  耿玉儿期期艾艾:“姐妹?”

  江水:“滚。”

  耿玉儿:“不嘛~你明明知道人家看上生桑好久了,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这次不是欲砸,而是实打实地冲着耿玉儿面门砸过去,还好他早有准备躲得巧妙,面上还是一副小媳妇儿般的模样。

  江水其实也不懂,耿玉儿长得这般妖孽娇媚,为何非铁了心要当上面那个?

  她虽然也曾经在九楹郡调笑过耿玉儿和越生桑之间,但那只是对越生桑的试探,断袖之情到底是有悖伦常。

  她可以不在意,耿玉儿恶名在外也是无碍,可是越生桑怎办?

  就算是越生桑真的和耿玉儿“两情相悦”,她都可能用刀给他们两之间劈出来一道银河,更何况这明明是耿玉儿一头热。

  越生桑这样的人,合该一世坦荡顺遂,灭族已成事实,他以后的人生平安喜乐才是最好。

  你说,何必来趟断袖这滩浑水呢。

  再者而言,耿玉儿到底是喜欢生桑什么?

  听到耿玉儿还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江水懒得理他又是在哪嫌烦,只说:“耿玉儿你给我再说一句?”

  耿玉儿顿时蔫了,辩解几句话就被江水轰了出去。

  而他弹弹衣领,转身便瞧见越生桑在转角处,于是又眉开眼笑地凑了过去。

  公子呀~

  今日越生桑换了一件霜灰色新袍,芳树兰池,溪山清远。

  悬隔世事风烟,全然浊浪间清洁儿郎。

  风霜不折。

  而在此时换衣,是为了两日后拜见叶景行,路上必然无处换衣。

  江安近在眼前,原本江水一个人七八日的路程,因为越生桑他们拖了许久。

  看见江水推开门出来,啊城忙上前问:“江姑娘,今日便要动身去江安么?”

  江水点点头:“是的,你身上可还疼痛么?”

  啊城当然不会让江姑娘为了自己耽误行程,加上江水的药药效奇佳,每日用完他身上也只有些许酸痛。

  只摇摇头。

  江水自然是知道自己所炼制之药的药效的,此刻看啊城摇头,当下定了午后去江安。

  那边耿玉儿不知说了什么,越生桑也随着他笑了起来。

  用了午饭四人便上路,还是啊城与越生桑同骑,江水、耿玉儿各自御马。

  耿玉儿与江水一个是轻功用惯了,一个是山谷中也无马给她骑。

  而越生桑虽然体弱但是君子六艺从来不曾倦怠,不比拼了命赶路噼里啪啦地抽马鞭子,越生桑带着啊城走得最为风雅。

  这次江水不在四人中的最前端,反而在后面悠哉游哉欣赏着越生桑的背影,冲身侧耿玉儿招招手。

  耿玉儿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拽着缰绳驱马离江水更近一些,却听江水带着笑开口:“生桑连背影都这般风姿卓然。”

  “啊?”

  江水拍拍耿玉儿的肩膀:“其实你能看上生桑我倒是不惊讶的,你看不上我反而会质疑你的口味——不过好像一开始你就是想和他成就好事吧?”

  还是先前耿玉儿要江水“成全他们”,江水才想起来好像耿玉儿跟着自己一路的缘由,就是他对越生桑的见色起意。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提起旧事,耿玉儿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面上笑出一朵花儿来:“是呀~”

  “呀什么呀,我好像还没说怎么处置你吧?”

  江水左手做了个推开耿玉儿的姿势,表示拉开距离:“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来说说想要什么处置?”

  大约是自己先前的话刺激到江水了吧?耿玉儿不确定想到,他又怎知那夜江水与越生桑的对话。

  江水只想在临走之前尽可能地,帮越生桑将未来的隐患尽量除清,很不凑巧,耿玉儿也是隐患之一。

  还是个类似美人关的隐患。

  耿玉儿用食指抵住下巴,看似在思索。

  江水并不着急,嘴里还在哼着歌儿:“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耿玉儿没有听懂,江水虽然声音婉转轻柔,却字字不在调子上。

  前面的越生桑倒是听懂了,这是一首禅诗。

  她居然会唱禅诗。

  江水一曲唱罢,耿玉儿还做思考装,她便问:“想好了没有?我替你想了几个。”

  耿玉儿心一颤:“姐妹你说,人家听着呢。”

  江水将左手举起伸开,掰下大拇指:“第一条,斩断烦恼根不错。”

  掰下食指:“第二条,毁去容貌也不错。”

  掰下中指:“第三条,废尽武功你看如何?”

  掰下无名指:“第四条,送进南风馆刚好还能抵一些你欠我的债。”

  耿玉儿抢着开口:“那些糕点钱旅馆钱人家一定会还的.......”

  他的话被江水的眼神逼了回去。

  江水满意地又掰下小拇指:“第五条......不再纠缠生桑。”

  “不再纠缠越生桑”此言一出,耿玉儿忽然似泣非泣,西子捧心般缓缓摇头痛苦万分。

  活像戏台上被棒打鸳鸯的病弱小姐,江水就是嫌贫爱富的状元郎之父。

  又像是再演被下堂的糟糠之妻的情节。

  总之就是个柔弱无依的是吧?江水就看着他演戏,面无表情。

  演了一会,耿玉儿无奈发现平日里风情卖弄太过,让江水已经能够很冷静地面对自己。

  生平第一次,耿玉儿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伸手摸了摸,明明还是比女儿家更加细嫩的肌肤。

  江水弯腰取来水袋,往嘴里灌了几口,喝完还眉眼温和地对耿玉儿说:“乖,不着急,咱们慢慢想,好妹妹。”

  被那声“好妹妹”恶心到了的耿玉儿,忽然明白自己这几日叫江水姐妹时,她有多不耐烦。

  他正预备说些什么,却看见江水神色一凛,策马冲到越生桑前面。

  回头大声冲对耿玉儿吼道:“运气!”

  耿玉儿来不及思索,听见江水的话直接从腰间抽出多日未用过的玉骨画扇。

  但见江水直接飞起,抓过越生桑远远离开。

  耿玉儿咬咬牙上前抓住啊城,也带着他朝着江水的方向跑去。

  下一刻,明火炸起,震天撼地!

  声如雷震,热气远传,林间飞禽走兽一应伤亡,皮肉崩碎,焦土黑烟。

  居然埋伏的是火药,焦臭刺鼻,刺激得叫人呛出泪来。

  耿玉儿只觉得背后痛不欲生,重重摔倒在地。

  他眼中所见最后一幕,便是江水白衣浸满血色木渣,护着越生桑重重跌在地上。

  他忽然想,只要他们无事,那便选最后一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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