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忽悠瘸了
难道他真心想为“伟大的事业”献身吗?
吴荻檀扪心自问,不,根本就不用问,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会是什么——no,当然是no。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死在这里的人,在这里流血的人都不会是他。从“无私”的层面来说,埃尔塔大陆上的革命需要他进一步传播燎原之火;从“自私”的层面来说,他也不希望自己见不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刻。换言之,他想成为的是主持“革命烈士纪念碑”落成的那个人,而不是成为碑文上的姓名。
这“革命”的性质打从一开始就“不纯洁”——这四位与安尔基村生产合作社同处同一战线的亲密战友只想成为革命的领导人,并不想真正为革命而献身,这四人对此是心知肚明。但他们“教导”出来的安尔基村“革命群众”能知晓其中的玄机吗?
并不能。但事到如今,他们的疑惑就已经朝着这个玄机所在的方向进行——那问题的所在处并不是有关于“生产合作”,也不是关于“共有资产”,而是最基本的人性。
“献身?”安尔基村一把手灼热的眼神逐渐开始冷却下来,“您的意思是,在中央政府的军队和警察威胁之下,我们安尔基村只能选择玉石俱焚,抵抗到底?”
“当然,我们能有第二种选择。”吴荻檀眯着眼睛,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你们带上细软和重要的物资,把空村留给中央政府和他们的走狗。相信我,他们至多只会拆掉村口前的拒马,取走他们想要的竹子,不会对你们的房屋下手的。”
这句话就说得相当违心了。其实无论中央政府下不下得去手,对于“革命事业”而言,都是有赚无赔的买卖。
比如说,中央政府狠心把安尔基村夷为平地了吧,那对于这事不只是安尔基村的幸存者会气得咬牙切齿,没齿难忘,记恨一辈子,安尔基村的消失可是会被周遭所有村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反抗中央政府就是这种下场”。他们会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或是告诫自己的朋友,邻居。没错,他们未必有机会得到赵佳音赵同志和吴荻檀吴同志的谆谆教诲,旋即认识到埃尔塔帝国中央政府和政府背后“二共”的腐朽贪婪。
但是以中央政府的暴力行为作为媒介,他们就不会对中央政府有什么好印象,原本的尊敬,敬重也会逐渐变成单纯对暴力,对极权的恐惧。至于这恐惧会不会和不满糅杂一起,变质成心底的仇恨呢?那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得到的地步了。
而就算这些村庄不是“原生仇恨”的生产地,那也是“革命之火的良好燃料”(吴荻檀语),“农村包围城市的群众基础”(赵佳音语)。只要城市的生活水准比农村高哪怕一丁点,他们便始终有在其中操纵,制造对立的空间。而安尔基村在这一过程中,扮演的将只是一颗火星,一粒种子,并不是“革命事业”的终点。
那反过来,“军警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没有对成为空城的安尔基村采取任何实质性的惩罚措施呢?对不起,那也合了吴荻檀的意——“软弱无能的中央政府”这回涨了安尔基村村民的威风,又应了吴荻檀一伙人的预测,可想而知如此一来影响会有多坏。
这把双刃剑无论怎么砍,都砍不到吴荻檀,赵佳音,王利群,韩德尚这四个人哪怕一根毫毛,起码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这个计划的唯一问题是:安尔基村的村民是否愿意放弃对于他们来说相当于全部个人财产的村镇。吴荻檀早就在内部讨论当中提出过这个问题,而现在他就真的在安尔基村一把手这个“革命积极分子”的眼神里看到了如假包换的犹豫。
“这……不太好吧。”憋了半天,坐在吴荻檀对面的男人一脸难色终于是显露了出来。生怕被吴荻檀划分进“软弱分子”的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许久才又开口,“村民……社员们怕是不能接受,社员们最重要的财产就是他们的房屋,家具,现在要让他们放弃,未免太难以接受了吧……”
“都说了多少次了,克里斯庭同志。”吴荻檀依旧眯着眼睛,这表情让安尔基村生产合作社社长克里斯庭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或许是因为吴荻檀少见地直呼其名,亦或是两者皆有……总之,这样的感觉清楚无误地告诉他:他犯错了。
“安尔基村正在跑步,不,狂奔进入**。”吴荻檀严肃地说着瞎话,“安尔基村生产合作社内已经没有‘个人财产’这个概念了,只有在对外交流的时候,我们才会引入‘安尔基村全体财产’这个概念。克里斯庭同志,你既然身为安尔基村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安尔基村新社会建设的领导者,怎么可以犯这么初级的错误呢?”
克里斯庭真是头上冷汗都涌出来了。他自然是“心系**的安尔基村之建设”,“忧吴同志之忧,喜吴同志之喜”,但就是他这样的想法最后让他忽视了“最重要的思想”。
虽说安尔基村现在名义上已经没有“私人财产”的存在,但吴荻檀和克里斯庭说没有,事实就当真没有了吗?明显不是的。他们俩既不是真理委员会,也做不到真理委员会的水准,安尔基村实行了千百年的私人财产分割到现在还是依旧平稳地运行着,没有因为这四个奇怪的中国人的出现做出结构上的变动。
竹林变成了可支配的“集体财产”之后,克里斯庭也依旧是用了以前的老一套,按照人数和家庭地位在竹林里划分了每个家庭各自的砍伐和采集区域。这无疑是欺上瞒下,“有违新社会精神”的做法,但克里斯庭结合了他在吴荻檀和赵佳音那里学来的一套说法,把这种分割方法粉饰得相当“进步”。
这也就造成了事实和理想上的脱节:吴荻檀和赵佳音是认为安尔基村的生产生活资料划分权被掌握在他们和他们的傀儡生产合作社社长克里斯庭手里的,但事实上克里斯庭并未掌握哪怕一丝一毫分割权,哪怕是最基本的财产分割也是按照安尔基村一直以来的,最原始的套路进行的……
换做韩德尚和王利群这种天天在安尔基村真正做到了“和村民一起劳动”的实践者,他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不愿和喜欢掉书袋的吴荻檀,以及嘴一开就关不上来的赵佳音争执——历史早就证明,实践者和空想者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现在就算把格局放小到一个村镇里也依旧是一个样。
也就是说,现在吴荻檀认为安尔基村的有形资产大部分可以随着他们下令的迁徙进行迁移,村民们在“已经没有个人财产”的基础上,将不会在乎自己的未来如何,只会跟着安尔基村这个“无产者的避风港”前进。但事实呢?事实是村民们和他们自己的财产正是这个“避风港”的组成部分,只要他们集中起来反对这一决议,这所谓的“避风港”根本就不可能跟着四位“领导者”们一起打游击。
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此。安尔基村的村民一开始只是想“过得和城里人一样富有”,而随意砍伐的竹子带来的竹棚,随意采摘的竹笋换来的食物确实满足了他们的需求,所以他们选择相信这四个“奇怪的中国人”带来的全新思想,乃至和埃尔塔帝国的中央政府,和熊猫集团对立,因为比起眼前的收益,他们不愿意去相信长期的投资能够带来什么——即使熊猫集团,中央政府给出的承诺和诚意都比吴荻檀一伙人高出千万倍,他们也依旧选择相信近在眼前,能够马上得到的好处。
这看似很不可思议,但却是绝大多数穷人——不分这些穷人是埃尔塔穷人,还是中国穷人——共同的思想生态。在传送门另一边,就算为官者不尸位素餐,不贪赃枉法,“淳朴善良”的山民们也总是能把“精准扶贫”玩成他们占小便宜吃大亏,然后上面气得邓布利多摇头又没法子制裁他们的把戏。
“因为我们穷!所以你们必须让着我们!”
“因为我们没文化,所以会被你们骗!”
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看似是对他们占便宜的保护。但实际上,这每一句理由和借口,砸到了曾经对他们做出援助,扶持决定的人耳朵里,那都是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切在他们的心口上。
直到他们冷血,直到他们不愿再对社会负担起责任,受害的又是谁呢?
有形的大地之上不管有无神灵,总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一台无重量的天平。无论任何人所犯的一应罪行总会有相应的报复予以达到天平的平衡——曾经对善者施以伤害的安尔基村,很快也将迎来同等程度的报复,而这并不是外部压力所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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