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如鲠在喉
在昏暗的动物油脂熬制的油捻灯照明下,布法罗将军这才得以汗津津地管窥蒙利尔公爵缜密计划的大致全貌:
首先。对东布伊堪奇的“武力威慑”必须是在拿捏得当,反复审慎的前提下交付实施的。因为就连蒙利尔公爵自己都不知道惹了东布伊堪奇这头比他们自己都凶猛数倍的野兽会是什么后果。
这也就是蒙利尔公爵为什么要把这张纸示于这些他信任的同僚。单靠他一人实难推演两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各种因素。给嚣张至极的大野猪“来一下子”,大野猪会知道疼,捂着牙逃回自己的山林地盘?亦或是直接挺着断牙,红着眼睛朝着猎户冲过来要决一死战?没有人能确定地给出答案。
蒙利尔公爵在信中说得很清楚:此非一人可算之事。国家,家业的兴旺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做出直接武力报复的决定——哪怕是小规模的“非官方行动”也是如此。
两国现在的边境是以上一次战争中,双方都无法攻破的丘陵楞线作为核心划定的。无论是进攻者还是防守者,都明白只要再多用一点兵力,再组织起一波骑兵突击,哪怕再多喘上一口气,他们都将突破“坚实的防线”亦或是“逆转败局”,一鼓作气地解决布伊堪奇国度的分裂问题,享有布伊堪奇的最高荣耀。
这都是放屁。本是小国的布伊堪奇就已经没有什么战争潜力,更何况分裂的东西二布伊堪奇?眼看着到了战争潜力和国力都要枯竭的悬崖边缘,不是“跳不跳”的问题,而是两国都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把身体挪出悬崖边缘了。
上一次布伊堪奇内战最后又以东边的胜利而收场,这也是数次布伊堪奇内战的通用结局——蒙利尔公爵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冲突和以前的某次战争一样,从小冲突开始一步一步升级,最后以西布伊堪奇在大战场的节节败退为结局收场。
布法罗将军也心知肚明,时至今日,东布伊堪奇方面对西部的“防御性”部署已经极为成熟。前线缓冲地区的“坚壁清野,人员后撤”策略会让将军麾下的轻步兵在找不到补给和前进方向的漩涡里挣扎,然后被东边好整以暇的伏兵打成狗。布法罗将军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若是他必须面对这样的战场,他应当如何用手中的兵力打破东边部下的迷局——答案是无解。
在补给充足,国内后续兵员同样充足的前提之下,这个问题是有解的。但很不幸的是,西布伊堪奇这两者都要量入而出,可在现今东布伊堪奇边境缓冲区的广袤丘陵,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若是想要找出敌军,找出“有人”的地方,那就只能让西布伊堪奇军装备点侦察机之类的猛货……
飞龙在丘陵地区的观测效果堪忧。飞高了脚下是云层,飞低了一个屁大的山沟要飞好几个来回。更何况这娇贵的东西,西布伊堪奇也养不起!
那么若是按照布法罗将军的推演,一旦有大规模战争的消息,东布伊堪奇的缓冲区域将会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进入人去地空的状态。
结合数千各地拼凑的“常备军”,总数达到四五万的“西布伊堪奇联军”在这片曾经是故土的丘陵上除了不安地四处观望之外能干什么呢?他们每前进一步,就必须要面对多五分的未知危险,还有后勤部门背上以阶梯状倍增的压力。
拉长的交通线必须配属相应的斥候来进行护卫——然而这也是杯水车薪。蒙利尔公爵在信中列举了三次战役作为例子,两次是西布伊堪奇方面的失利,一次是西布伊堪奇少有的取胜——两者的共同点则是它们都以一次成功的交通线切割战作为核心,继而对补给断绝的敌前线部队进行分割包围。
“我完完全全可以肯定,在我们这伟大开明的自治国里,有不少东边派来的,或者被东边收买的蛀虫,细作。”
蒙利尔公爵的字迹清晰得让布法罗将军无法回避这个事实。他完全可以想象,只要自己调动部队的指令向各部逐层下达,必将有人会“一式两份”地将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转发到邻国去,让他们提前做好备战工作……
一步错,步步错。布法罗将军支起脑袋无奈地苦笑了几声。西布伊堪奇自治国从建国之后的第二场战争开始就一直无法取得战略上的优势,所以也就避免不了一直被“天生敌国”用稳扎稳打,消耗国力的打法逐步蚕食。而后日渐衰微的国力又让西布伊堪奇在战争上拿不到主动权和优势,如是以来,西布伊堪奇已经进入了无法用自身力量逃脱的死亡漩涡。
其实何止西布伊堪奇,巴希维塔大陆上的势力演替一直都是如此。只要在国力上占优的一方,总是能用这样的办法把对手玩崩溃。
这也就是许多小国希望得到外部力量支持的原因,就算是统一的布伊堪奇只不过是一个在分裂的大公国基础上再行割据的小国家而已。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巴希维塔大陆上的风云变幻也持续了数十年之久,无论是布法罗将军还是蒙利尔公爵都有这方面的担心——而现在,蒙利尔公爵更是足额地把这份担心写在了纸上。
曾几何时,他们的上一辈还不忌惮与东边直接刀兵相见,让战火肆虐到全国也毫不足惜,为的只是和东边决一死战。现在的他们挨了一拳想要报复时只能让少数精锐士兵伪装成农民,在保守秘密的前提下跨境做些和山贼,匪徒无异的活计,既不痛快,也十分地不光彩。
要是蒙利尔公爵晓得“一代不如一代”的表述,那么他一定会把这句话重重地写在这张信笺的结尾,让它去捶打读者的自信。
而此刻,这张信笺正在被火舌渐渐吞噬,变成灯座里外焰上往天花板飘扬的飞灰。在布法罗将军的手指松脱,把最后一张纸片放进火舌里之后,他坐立良久,最后还是从笔筒里抽出了笔。
在蒙着一层薄雾的清晨里,一匹骏马有节奏地用着蹄铁击打着西布伊堪奇都城的石块路面,继而又在绝大多数人的美梦当中轻轻离去。在都城里,除了寥寥几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同样的笼罩着薄雾的清晨里,二三十个伪装成农夫的士兵手持短刀,镰刀,甚至斧头等农具悄悄地从小道摸过了丘陵的国界,潜入了隘口的关卡石塔内干掉了塔内所有的杂役和民兵——甚至包括那个亲自扣下西布伊堪奇商人货物的边境守卫长官在内。
这些士兵在消灭了隘口的石塔,将烽火台过水之后便直接长驱直入,拿着武器直接对最近的边境村庄进行“劫掠”与杀戮。
连年的和平麻痹了官兵和缓冲地带村民的警戒心,在利刃架到脖子上时他们甚至都还毫不知情。对突然而至的人马,村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商队。第一批被杀害的村民就是在上前兜售食品,水果的时候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身首异处的。
之所以说是“劫掠”,是事后东布伊堪奇方面发现村里的贵重细软都已经不知所踪——它们只不过是被带着走了几公里路,就被丢在了山涧里,以此方便偷袭村庄的士兵们能快步轻行;至于杀戮,整个村庄从上到下未留一个活口,自然算是名副其实。
气急败坏的东布伊堪奇王国当地军政长官当即下令各村,各据点立刻开始按照战前动员态势,以之前规定好的通信方向和频率定时派出信使通报情况,同时向边境增派民兵。然而这一次的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布法罗将军从蒙利尔公爵和自己的亲卫队挑选的士兵早已启程回到都城,袭击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休假”,而今休假结束,他们也应当在此时归队。
王国在西布伊堪奇的间谍不久之后也向接头人回报:在屠村事件之前,不仅西布伊堪奇没有军队调动的命令,就连各常备军都是慵懒地在营房里打牌,晒太阳,喝酒,出去找女人快活。
当然,他们的的确确是在东边做出反应之后由上级命令加强了战备,但这是正常反应——间谍得到的情况从表面上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于这次袭击,西布伊堪奇的军方明显是不知情的——起码大部分是不知情的。
莫厄国王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当然是当场勃然大怒加摔杯子。阻断“中国货”向西边的行进路径,这一行为早有臣子提醒他会受到西边那群叛贼的反弹,但他实在是没有料到这反弹会如此剧烈。
没有什么比这样被捉弄的感觉更难受了。莫厄是很想拿着自己手中的利剑把突进他国土的魔爪斩断,但这爪子已经缩回了西布伊堪奇,他拿着就算是光剑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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