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闻尔的梦游症随着年龄的增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唯一的那么一次在小学三年级。
小学六年闻尔都是全托在一个数学女老师家里，除了闻尔之外，还有其他不同年级的很多孩子。跟三年级的闻尔住在同一个房间的是两个五年级的女生。她们就像大姐姐一样带着闻尔一起玩，一起在夜晚的房间里扮演着各种角色。皎洁的月光照进落地窗里，也照在了三个女孩披着床单，在床上来回走动的身上。
她们老爱让最小的闻尔当电视剧里的“鸨母”，自己则演着那命运多舛、倾城绝世的的妓楼名妓。她们教闻尔唱流行古装剧《天外飞仙》的主题曲《一眼万年》，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小七和童远之间的凄美爱情。她们会偷偷买来卫龙、周小玲等辣条，用被子蒙住脑袋，躲在被窝里边分享美味，边悠闲接唱着音乐课上新学的歌曲：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校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
直到门外响起女数学老师频繁的敲门声，提醒着所有人可以进入睡眠了。
这一晚，闻尔比其他人先做完了家庭作业，于是，就被安排先上楼洗漱睡觉。谁知，她刚走到四楼，就被躲在转角处的两个大姐姐吓了一大跳。
“呜~吓死我了！”
闻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哈哈哈，我们就知道你肯定会被吓到。”
对面的两个女生为自己的恶作剧成功而感到喜悦。
她们一个牵起闻尔的手往房间里走，一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闻尔受惊的心灵。
“今天晚上我们聊天的主题是说说小时候的趣事。你看怎么样，尔尔？”
“好呀，我听姐姐们的。”
小闻尔这时已经忘记了刚才被吓到的那个小插曲，因为这样的捉弄是大家常常会玩的一个小游戏，没有什么坏心，纯属好玩。只不过，她属于易惊体质，需要慢慢平复心绪。
她们拿出停电时用剩下的白蜡烛，“噌”，划动火柴，点燃三支蜡烛。
“尔尔，去把灯关掉。”
闻尔本来跪坐在床尾，看着旁边书桌上的那包跳跳糖，听到一个女生的吩咐，连忙爬到床头按下电灯的开关键。
房间里瞬间黑下来，书桌上蜡烛的火苗有节奏地跳跃着，两个高年级的女生先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有的有趣，有的惊恐，有的略带点无聊。但三只小脑袋凑在一起，烛火把她们年轻的脸庞照得透亮，墙壁上投影出她们的影子，很大很清晰。
最后轮到闻尔了。她先等嘴里的跳跳糖慢慢平复躁动的步伐，才开口讲道：
“我小时候很不乖。”
“不会吧，你可是我们这里最乖巧的女孩子了，数学也学得好，叶老师最喜欢你。”
其中一个女生插嘴说道。
“不，我以前读幼儿园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不愿意穿衣服。用我妈妈的话来说，就是非常作。不仅不要穿前一晚她给我准备的那套，就连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不要穿。”
闻尔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向身旁的两位大姐姐，轻声问道：
“你们小时候会这样吗？”
她们摇了摇头。
“那你们觉得我这样作吗？”
没有获得她们的共鸣，闻尔此时内心有点忐忑地问了一句。
“我觉得小孩子都会比较调皮，虽然我不这样，但我弟弟每天早上起床也都要哭闹很久。”
“好了好了，你继续讲。”
“被我这样反反复复弄烦了之后，我妈妈就会打我。用那种细细长长的毛竹枝，捆成一把，专门抽在小腿和大腿这两个部位。因为没有穿裤子，所以会出现一道道的细血痕。”
“哇，你妈妈对你好凶。”
“难道你不听话，爸爸妈妈不会打你吗？”闻尔觉得很困惑，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是孩子不乖，就会挨打，这应该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才对。
“我爸妈也会揍我，但都会隔着衣裤打几下，不会光着身子，这也太疼了。”
一个女生说完，还用手环抱着胳膊惊颤地上下摸了摸。
“不，她是个好人，平时很温柔，只不过她会把我跟哥哥作比较。一想到他曾经那么乖巧，再看我现在的行为，她或许觉得既生气又难过吧。”
闻尔蜷缩着身子，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继续说道：
“我小的时候应该真的很不乖，大人们应该也是气到不可再气才会那样做吧。有时候，他们也不会打我，只不过会把哭闹不止的我拎到厕所里，关上灯，锁上门，待一个小时左右。”
“你在里面害怕吗？”
“我不记得了，小孩子常常会忘记很多事情的。我不记仇。”
“还有哦，你们肯定会觉得我很厉害。有一次冬天的晚上，我又跟妈妈吵起来了，我说要离开家，不要他们养。后来，妈妈要我把他们给我的东西都还回来。于是，我把身上的棉毛衫、棉毛裤都脱了下来，只穿着一条内裤走到门外站着。”
“那会冻死吧！”
“嗯，冷到牙齿都感觉要掉了，最后是我自己走回去的。”
“你这么小，跟你妈妈吵什么呀？”
“因为她那次说我睫毛很长。”
“这有什么好吵的？”另一个女生表示很困惑。
“不说这个啦！我再跟你说一个我表哥的故事，很搞笑的。”
闻尔舒展了一下腰背，又倒了一些跳跳糖到嘴里。
“我表哥每次放暑假都会到奶奶家玩，他常常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子在门前的空地上烤番薯。番薯是爷爷种的，烤番薯的炉灶是他用一些大石头和小石子堆砌起来的。我们就去路边捡别人家的稻杆来作柴火。等番薯飘出阵阵香味时，表哥就会招呼我们过去闻。结果当我们一走近，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什么？快说快说，我们猜不着。”
“表格会放个很臭的屁，然后用手一把抓住，凑到我们的鼻子下面让我们闻。”
“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女生在寂静的夜晚里爆发出了极大的笑声。
“轻一点，嘘，别把叶老师引来了。”闻尔作出禁声的手势。
很快，时间就到了八点半，女主人叶老师走进房间看了一圈，就叮嘱她们关灯睡觉了。
“尔尔，你醒了？”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坐在这里？”
小闻尔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可还是不太清醒。她发现两位大姐姐就坐在她们各自的床上，脸上略带惊恐的表情。再一看，叶老师也在，她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尔尔，你记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老师看到闻尔醒了，就关切地走过来，坐在床沿边，摸摸她的头。
闻尔觉得很奇怪，明明外面天还很黑，应该还没到起床的时间，怎么大家都一副快要迟到了的紧张表情。
“我不知道，刚才怎么了？”
“你刚刚爬起来，可能想上厕所了吧，姐姐们不知道，中途睡醒，看到你站在那里，都被你吓到了一点。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尔尔，快躺下睡觉吧。你们两个也躺下来。”
叶老师把闻尔的被子又往里塞了塞，确保不会透风才熄灯离开。
“姐姐，我刚才怎么了？你们跟我说说好吗？”
小闻尔内心觉得很不安，她此刻用着怯生生的语气向另外两张床的女生询问，不似睡前的活泼大胆。
“尔尔，你真的想知道吗？”
其中一个女生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嗯，我是不是梦游爬起来了？”
“你知道！”
另一个女生免不了低呼着也坐起来。
“我很小的时候落过水，之前也梦游过几次，不过，上学后已经很少有了。”
闻尔尽量让自己的表现显得自然又冷静，似乎这样做就能安抚到对面的女生。
“你知道吗？你半夜忽然爬起来，然后走到阳台上对着下面的马路很大声地喊叫。”
“我在喊什么？”
闻尔询问的声音低沉而发抖。
“你在喊妈妈，对着左边的方向，一直喊着妈妈。”
另一个女生补充说道。
闻尔略微有些明白了，左边是自己家来这儿的方向，妈妈在那里。
“然后，我们以为你是醒着的，就在后面叫你，可是好久你都没理我们。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你走回来，重新躺回到床上睡着了。”
“我们看到你的眼睛是睁着的，但人却没有一点反应，所以马上去叫了叶老师。”
闻尔看向两位姐姐，她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浓浓的关心，而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恐。
“姐姐，你们不要害怕，我真的很少这样了，而且我妈妈说我梦游就是睁着眼睛，其他都不会做什么的。”
“可能是睡觉前被吓了一下，才会梦游。因为之前有一次我被掉在头上的大青虫吓到了，那晚就会梦游。”
“好了，尔尔，我们睡吧，明天起来去早餐店买炊饭吃。”
说着，两个姐姐都重新躺了下去。
很多很多以后，闻尔已经记不得她们的长相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再次入睡前，她们在柔和的月光下用着少女极尽温柔的眼神安抚着自己，似乎在告诉她：
噩梦并不可怕，我们再睡一次，一切的恐惧就能全部变成美梦了。
越长大，越坚强，初中的闻尔已经不会再梦游。而偶尔的尖叫，也总有一天会被克服，这一点来自闻尔内心的坚信与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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