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嘶!”日历痛苦地左右摇晃了一下。
坐在前面奋笔疾书的叶星熙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弟弟嘟着嘴坐立不安。
“怎么了?”星熙微笑着过去,一手抚摸他稀疏的黄发,一边蹲下来,“跟姐姐说说,星珂在等什么日子?”
叶星珂固执地扯着自己身上的布料,在发脾气。
“星珂,你看着姐姐。”叶星熙握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抓伤了自己,语言温和贴切,“你不记得姐姐说过什么了吗?你要说话,你说了别人才知道你要什么。”
叶星珂停下来,愣愣看着星熙,忽而笑着去捉飞进来的一只花蝴蝶。
他的精力就是那么容易分散。
叶星熙这才放下心来,随手拿起皱巴巴的日历纸,字体上面标着的是绿色,那代表无重大事件。她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星珂虽然不懂事,但绝不会胡闹。
她起身拿下挂在钉子上的日历本,往后翻看着。
这时侍女央儿过来:“小姐,叶炽将军叫。”
“爹爹?”星熙惘然看着央儿,不放心往弟弟那边看了一眼,星珂正玩得不亦说乎,“星珂还在这边……”
“让少爷在这边吧,将军说那边没人看着他。”央儿声音很甜,透着下人的乖巧。星熙没说话,只是轻轻走到星珂旁,星珂呆望着花丛,痴痴地笑,手指拉着衣角绕来又绕去。
“星珂,星珂,”星熙伸手在星珂眼前晃了晃。只见她左手四指伸直,拇指向上,又用右手握住左手手心,使两掌相合,右手拇指偏在左手拇指旁边,“汪汪~~”这是一个小狗模样。
果然,这个奇怪的“小狗”很快把星珂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拍着手大笑。
星熙将星珂的目光引导到自己身上:“星珂,你听着。”星珂忽闪着眼睛,好像在好奇为什么小狗会不见了。
“姐姐要去爹爹那里一次,你跟央儿待着,要听话哈。”星熙说着,将央儿拉到身边,指指星珂又指指央儿,“你和她,一起。”
星珂看看星熙,又看看央儿,迟疑着,眼帘微微低垂,有点不开心。
看他不愿意,星熙正准备再想办法。
央儿笑脸如花,这时像变戏法般拿出波浪鼓,逗他:“看,少爷。”
星珂眼睛一亮,很快就搂上央儿的脖颈,新奇极了。
“他要是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星熙舒了口气。
“好嘞!”央儿很热情。
星熙便起身出了后院,拐出家门,顺着路径直到了军营。在那里,放眼过去,多是皮糙肉厚的中壮年教练在摸爬打滚的新兵里喊着。
“立正!”
“跑步走!”
声浪此起披伏。
“快点,快点!”叶炽正吆喝着。
一个新兵在300米长的铁丝网往返匍匐,不记得爬了多少次,反正累得直喘气。他放声喊着:“不行了,将军,我知错了!”
“你小子不是能的很嘛!”叶炽扯着喉咙喊,“怎么,现在不想去石娄洞啦?”
“我和特种兵差得太远,实在比不得。”新兵瘫在原地,灰头土脸。
叶炽嘿了声,晃着脑子来到新兵旁边,用脚踢了踢铁丝网:“隋尹是吧?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知道!我顶撞了教练。”隋尹拿出训练的底气喊了回去,“我知错了!”
“还有!”叶炽以同样的语气质问他。
隋尹沉默了一会:“报告,没有了!”
“你的饭倒在地上,浪费了粮食!你与教练争执,浪费了时间!你以暴力的方式起异议,破坏了团结!”叶炽敛起神色,放声呵斥,“在军队里,做不到‘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你就别来!仙界西南穹窿山穷得就差没破出个窟窿来,没那么多米给你扔!出来,原地450个深蹲,解散!”
“是!”隋尹硬着头皮接受批评。
“爹爹。”叶星熙一直等到叶炽走出训练场才过去打招呼。
叶炽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稍舒缓开来了:“哎,星熙啊。”
“有什么要紧事吗?”星熙含笑站在叶炽旁边。
“过来,坐,爹爹看看你,”叶炽眯着眼细细瞧去,调侃道,“哟,闺女越来越像娘了,要不是你娘染了这西南的瘴气去得早,也有点眼福。”
“爹,别闹了。”星熙照着叶炽的肩膀拍了下,屏着笑意,“这里又不是家,您老开什么玩笑。”
“这军营也是我家呀,将军疼女儿怎么了?”叶炽替她倒了茶水,等叶星熙坐下后又说,“这次欧阳家送来了鲯鳅髌,说对星珂灵识的复苏有很大好处。”他从桌屉中抽出一个暗红色的药盒子,推给星熙。
“爹,我们真的不能再收大伯家的东西了。”星熙听后有些急了,想将盒子推回去,“星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闺女想什么。”叶炽拦住了星熙动作,正色道,“你与予茗交好,她寿终时你不能去到那边已经很惭愧了。但是,这些药只有仙界东南荷源与灵长界精灵森林交接处出产。三伯在仙都鼎圣城里忙生意,脚不沾地的。二伯虽然也在荷源,但不管事。只是大伯有余力帮我们一把啊。”
“可是……”星熙欲言又止。
“没有大伯资助,星珂可能现在连走路都不会。”叶炽继续游说,“我们下个月带点特产过去登门拜谢,行了吗?”
“为什么是下个月?而且我们这里真的没什么拿出手的。”星熙皱起了眉头,却没有了刚刚回绝的心思。
叶炽救子心切,她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母亲早逝,星珂天生弱智,她小时候屋里乱成一锅粥,父亲当爹当妈顾着家里,外面又军务缠身。她好不容易长大了可以照看星珂,却使性子,那爹爹就真的很辛苦了。
“你忘啦,十年一季仙界贵族聚会,今年照例在鼎圣域的云来客栈上举行。”叶炽嗔怪道。
星熙忽然明白星珂为什么那么着急撕日历了。
仙界贵族聚会是出了名的盛事,历时七日,往往吃喝玩乐热闹非凡。仙界免税一年,以米粟蔬肉抚慰贫者,墓前祭祀追思先贤,家家户户洒扫庭院备佳肴迎近邻远亲。
“这里交通是有点闭塞,但我们不能孤陋寡闻啊。”叶炽从案桌旁的柜子里拿出地图来,用磁铁贴在竖立着的黑板上,“上一次你还小,可以不懂这些,但现在还这样可不行了。”
星熙认真听他讲析势力图。穹窿山土匪联盟与军营部队林立,土匪常常劫持百姓夺粮抢水,甚至会不守信用地侵犯军队驻扎领地。两边一言不合就开火,她从小便已经习惯了叶炽在上面指点江山。
只是这次的范围比平日的广些,不再局限在穹窿山,而是整个仙界。
仙界版图分为五部分——侯家霸据西北干旱地带砂磷漠,棠家霸据东北严寒地带皑雪城,嵩家霸据西南贫瘠地带穹窿山,叶家霸据东南肥沃地带荷源,中部繁荣昌盛的鼎圣城则是仙都。在这举国同庆的七天里,最撑场面的是叶、棠、嵩、侯四大家族,丰厚的财力支撑起整个活动习俗的进行,四大家坚守着这太平盛世更是深得民心。
而仙都数百年如一日的关心提拔,嫡出为大、庶出为小的习俗,将这诸侯分管制紧紧维持。
“叶家现在分四支,大伯叶欧阳家是叶家本家,生得三女一男,也就是说,在予茗上面其实还有个大姐,叫予妲,你没出生时她便去世了,现在予茗也跟着步了予妲后尘。所以呢,现在就是只剩三姐予修和四弟予昊。”
一提起予茗,星熙心内便泛起无限惋惜不舍的懊恼,她现在房里还保留着与予茗互相倾诉衷肠的信封。
往日纸短情长,如今人去楼空。
星熙没有说话,只是眼睛有些潮润。
叶炽说得很投入,他丝毫没注意到星熙的情绪,仍旧指着荷源地带,自顾自地上着课:“二伯叶锋呢,和夫人禾魁也在荷源,和大伯就隔着两条街。他家里有三个孩子,大哥叫骄奥,二哥叫骄霖。最小是一位千金,叫骄梅。”
骄奥骄霖,星熙没有什么印象,倒是这骄梅她还记得。
骄梅虽也是身负诅咒,但和一般乖顺懂事的叶家小女不同,她出生便是含着金勺子,在哥哥父亲的心窝窝里长大。生在军人世家,却目中无人,出了名的刁钻任性。
“在爹爹我离开荷源没多久,三伯叶辉宗的夫人在战乱中去世了。他一气之下弃军从商,就辗转北上,在鼎圣城立了根,”叶炽指尖滑到仙界中心,喋喋不休,“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三个孩子都是商人胚子。大哥泽皓和二姐泽敏是他的左膀右臂。最小那个弟弟,泽司,年纪轻轻科研就搞得风生水起。”
星熙何尝看不懂父亲羡慕的眼神?三个哥哥有头有脸,活得潇潇洒洒。
家境的窘迫和穹窿山的艰苦贫瘠脱不了关系,她可以体谅父亲的无奈和艰辛,却难以理解父亲对这份土地的执着。
“其实,您愿意的话,也可以离开穹窿山。”星熙小声试探道,“我们重新开始。”她暂且不知道父亲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生活如此劳苦,父亲留下来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喏,接下来就跟你说说嵩家,和我们一样,都在穹窿山……”叶炽粗犷豪放的嗓门把星熙的话掩盖了过去。
打断叶炽的是星熙的腕表,那突兀响起的铃声就像火警。
是星珂。
星熙来不及解释就揣着夺门而出。
“哎?”叶炽还没明白过来。
“别哭,姐姐就回!”星熙火急火燎跑远了,背影匆忙而义无反顾。
叶炽默默看着,笑了。
星熙刚刚的话他其实已经听到了。
“我们重新开始。”这句话从他女儿嘴里说出来,再多的苦他都值得了。
其他地方什么都比穹窿山好,就是无论屋里屋外都人来人往,屋墙只能挡住视野,挡不住热闹和纷争。
星珂就像是一个没有免疫力的婴儿,对声音和情绪都很敏感,极易受到感染。脑子嗡嗡嗡乱成一团,受不了就开始失控,大喊大叫又踢又踹的,还会抓伤自己抓伤别人。
他找来找去,最后和夫人一起敲定了穹窿山,还在大夫的建议下辞掉了原来家中所有的下人,只招少量本地人维持家内事务运转。
穷的地方就是人烟罕至,他很容易给星珂一个全新的休养环境。
只是委屈了星熙这个孩子。
星珂离不开星熙的照顾,她从小便迁就弟弟,这个理由对她太不公平了,叶炽说不出口。
叶炽抹了下眼角,转过身去。
星熙跑回院子里,转过弯时,刚好见到央儿被星珂推倒在一边。星熙将央儿扶起来,看她手掌擦出了血,便板起脸来一声不哼看着弟弟。
央儿还想过去给星珂擦眼泪的,被星熙阻止了:“把戒尺拿来。”
“少爷,别哭了……”眼看马上要家法伺候了,央儿赶紧小声叫停,“少爷!”
星珂哪有这般看人脸色的领悟,依旧发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
央儿不敢看星熙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纠结着拿来戒尺,还拉着星熙手袖努力劝阻:“小姐,我就不小心摔了一下,不碍事,别罚少爷。他不懂事……”
“你少包庇他,我都看到了。”星珂拿着戒尺双手环胸,冷声打断央儿,“宠坏了他,教出个野蛮傻子,你负责还是我负责?”说着,还若无其事挽起袖口看了眼时间。
央儿知道星熙在计时,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束手站在旁边干着急。
“他这样有原因吗?”星熙平静极了,“是不是玩着玩着就撒泼了?”
“是。”央儿低声说。她不知道如何处理少爷的病,不敢隐瞒。
“我知道了,”星熙听了神色愠怒,“这里没你什么事。”
央儿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违背命令,更没有资格插手家务,即使一步三回头也退下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星熙始终没有去哄星珂。
后来是星珂仰着满脸泪痕的脸,抽泣着看她,眼睛闪着水光。小心翼翼楚楚可怜的样子,像被遗弃的小狗。
星熙低头看他这样,心内早已不忍,只是不曾缓下脸色:“你把央儿弄伤了你知道吗?”
星珂眼神无辜而迷茫。
“就算是想姐姐了,也不能胡闹。”星熙一字一顿说着,一手握着戒尺,一手拿起他的手,“第一,你推了央儿,该罚。”
“第二,你哭了十五分钟,超了五分钟,该罚。”
“第三,你又没有用语言表达情绪,该罚。”
每说一句,星珂就挨一下打,他害怕地想缩回手,但没有。
“第四,我说过了,腕表上面红色的按钮是紧急联系,旁边绿色的才是……”
第四句没说完,他闪闪缩缩把表递给星熙。
星熙夺过来一看,绿色那个钮又被他抠掉了。
“这个不是玩具,星珂!”星熙严厉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星珂知道星熙生气,身子抖了一下。他也急了:“姐姐,回来。”
用绿色的话,星熙现在还在叶炽那边,红色的话,星熙会马上回到他身边。
星熙将那盒鲯鳅髌撂在地上,气不打一处来:“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会走的,总有一天,你要一个人!”
“不求你天赋禀异,不求你大富大贵,你好歹像个正常人啊。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星熙喊着,缓缓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之间。你什么时候可以懂事点,进步哪怕一点点都好,让我看到自己的努力,不要原地踏步行不行?
星珂愣了,星熙在他面前一般会克制得很好,极少表现出情绪。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是徒劳。
无论她教多少次说多少遍,星珂都是懵懵懂懂,甚至还一意孤行。
叶家的女子有弟弟妹妹的话,都会对姐姐黏得烦人。因为他们出生便知道,姐姐只能陪他们不到两百年。因此,姐姐对他们的影响潜移默化又显而易见。
星熙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言传身教了。大伯家的予昊能与予修并称“叶家双杰”、三伯家的泽司身上挂了不知多少项科研专利。他们都能在姐姐培养下混出个名堂来,为什么星珂就是不可以?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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