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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卷 家与国 第七十章 不好


陶守和身上带有很强的陶成章气质,估计是陶成章的声望让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农民,可这在杨锐看来却是完全错误的。不说农业并不是国家经济的全部,即使国家经济也不是大中华的一切——这一点从总理府下属部门的权限设置就能看出来,礼部和土部是最重要的,这不是说宁愿不发展经济也要执行礼部和土部的政令,而是宁愿死人也必须执行两部的政令。

        数亿农民的生计和黄河是否断流比起来,当然是后者重要。北方本就只靠黄河滋润,失去黄河的北方最终将变成甘肃那样的戈壁,如此的代价不是农业发展、经济发展所能抵消的,要知百年之后,生态的恶化将会使一切经济成就化为乌有。

        不过流官们可不这么看,他们几年后就调走、几十年后就退休,当然是先拿政绩换前程要紧,以后黄河断流、北方变戈壁,又与他何干?人家早就移民新西兰了,那环境、那生态,北方这地界下辈子他也不会再来。

        抱着这样的态度,杨锐对陶守和的问题并不作答,只接着道:“以现在的农业成本,价格腰斩下农民能不能过的下去?”

        陶守和这次前来就需要他提供详实的农业数据,而后判断世界经济危机中农业的危险和机会,不过他的平民主义情节显然使得他在完成这个任务时显得变扭。听闻杨锐的问题,陶守和道:“伯父,农民生计定会大受影响。这几年农获价格持续上升,百姓把之前挣来的钱不少都投到新农具上了,一旦价格暴跌,他们将血本无归……”

        “立中啊,你就告诉我,会不会饿死人?”杨锐沉着声说话,把他的话打断。

        “饿死人?饿死人不至于。”陶守和想了想道。“可……”

        “立中啊,经济危机必定发生。这是不管我们怎么拉都是无法避免的。再说我们的经济仅为美国的五分之一不到,即便是想拉也是拉不起来的。所以……”杨锐喝了口茶,“农业必会受到重创,像刚才行健说的桑蚕业。几乎是毁灭性打击。以前就劝告百姓不要养蚕了,他们不听;说砍桑树给补贴,他们不砍。不但如此,他们还反过来指责天化公司生产人造丝,要求天化公司停产。这什么逻辑?

        既然农民不饿死,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之前土地租赁法案已经通过,想来这次会有不少农民把地租出去,他们以后就收个地租吧。”

        农产品价格腰斩,桑蚕业等种植业毁灭性行打击,按照之前稽疑院通过的土地租赁法案,其结果将会出现沪上公共租界出现过的永租。还是杨锐心善,又或者是为了某种呼应,土地租赁关于租赁年限的规定是:住宅用地七十年、商业用地四十年、农业用地三十年、草地五十年、林地七十年。不过与后世在年限到期后产权归属含含糊糊、从不敢把问题说清不同,土地租赁法案明确了到期续租问题

        ——即:在租赁合同签订时就以平均时价确定土地价值。此假定为公司股本金。租赁到期后,如租赁方想继续租赁、而双方租赁价格又谈不拢时,地主自动转为股东,若无其他协商,其按投资(地价)比例获取分红。如此算是确保了租赁方经营生产的连续性,同时又使失地农民最终有了一个收益,不至于一无所有。

        杨锐认为这个办法比后世的农村土地承包法好,可站在农民立场的陶守和却很为此担忧,他道:“伯父,如此一来。那些破产的农民,很可能又要变成佃户了。”

        “佃户那也没办法。”杨锐对此不以为然,“不说他们自己就是地主、能有一份地租,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吧。我想按现在的农户经营情况。这次要出租、典当田亩的农民应该是种经济作物的农户吧,种粮的农户也就日子紧一些,地是能保住的。既然他们想多挣钱种那就应该知道:市场有风险,进入须谨慎。

        好了,立中,小麦、棉花、玉米、大豆是出口的大头。你就说说吧,真要价格腰斩了,对外出口有什么优势,能不能拼得过美国人?”杨锐说完见他满脸忧愁,不得不加了一句,道:“农民生计什么的,就不要提了。你若真觉得残忍,那就想想苏俄搞集体农庄后、逃过来死活也不愿回去的俄国农民吧。国家发展必须有代价,在苏俄是集体农庄,在我们这是经济危机。”

        “是,伯父。”陶守和本想再次帮农民诉苦,可杨锐一提逃国境的俄国农民,他就什么思想都没有了——据报章记载,逃过来的俄国农民为了不回俄国想尽了所有办法,最离奇的是俄国女人不分老幼,全都喜欢勾引中国男人,她们成为妻子或小妾后便可入大中华国籍,从此不再回俄国。

        可以说,这是继复兴军赴欧参战后国人第二次大规模娶洋婆子,这种开洋荤的诱惑使得外东北和北庭成为所有老少爷们的梦幻之地:那里有数不清的骚洋婆子、挖不尽的金沙,更有亦匪亦霸的土官、持枪横行的游侠、一醉不复醒的美酒……,反正,只要是爷们爱的东西,在北庭和外东北全能找到。

        可这终究是男人的豪情,任何一个有智识的人都知道,俄国农民外逃绝不是饥荒的缘故,而是强制推行集体农庄所致。俄国农村有悠远的村社传统,这使得斯大林的集体农庄推行的极不顺利,确定必须加入集体农庄后,胆小的富农杀掉自己将要入社的牲口、卖掉种子和农具以消极反抗,胆大的那些就持械造反了。

        这些情况频频被国内报章披露后,全国知识阶层几乎是谈俄色变——若说电影喀琅施塔德中所发生的一切勉强能用革命事情权宜之计来洗白,那集体农庄政策则让经历过土改平叛的国人目瞪口呆,他们本以为土改是复兴会的污点,不想俄布党更犯天下之大不违,一点补偿意思直接就没收,连人家朝鲜都比如——人家还知道扣一顶日奸的帽子。

        更黑的乌鸦显得灰乌鸦雪白无比,杨锐一句苏俄集体农庄就让陶守和闭口不言农民生计,他拿出本子提过嗓子道:“小麦去年产量为两千四百余万吨,其中用于出口两百三十万吨。出口均价东岸为七十华元每吨,北庭为七十二华元每吨,价格比美国小麦低十元;棉花产量为六百九十余万包,出口三百七十万包。每包出口均价东岸为一百七十华元,北庭为一百七十二华元,同期美棉出口价为两百华元每包;

        大豆总产为五百九十四万吨,用以出口四百四十万吨,出口均价为六十五华元每吨;玉米总产量两千一百万吨。出口一百九十万吨,出口均价六十华元每吨;生丝出口十万公担,出口均价每公担两千一百华元……”

        农产品出口中,小麦、棉花、大豆、玉米、生丝五者为出口大项,出口额分别为一点六亿、六点三亿、二点八亿、一点一亿、二点一亿。其中,生丝出口因为集中在美国,美国一完蛋,桑农肯定是保不住的,这已不是价格腰斩的问题,而是腰斩腰腰斩的问题。

        “小麦……”杨锐心算着。听完陶守和报的价格后,他感觉现在粮食的价格比前几年高多了,记得以前小麦似乎是四五十块每吨。“小麦每市担三块五,棉花每斤三毛九,玉米三块,大豆三块二毛五,生丝每斤二十一块……。中立,生丝真的没办法,只能通知桑农……,通知桑农减产也不是办法。桑树可不是说砍就砍的。其他如果腰斩一半,小麦每担一块七毛五、棉花一毛九分五、玉米一块五、大豆一块六。这个价格,除了棉花太低,农民收成未必会太坏啊。”

        “伯父。这只是出口价。像大豆,如果是是走洋行,那洋行要占一成六,其中包了报关费、利润等等;如果是合作社,那除了合作社自己花的钱,就基本没有费用了。另外运费也是一个大头。铁路每吨百公里一块二,水路便宜,只要三角钱,可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通河,运费一般要去掉三成,再减去包装费、装修费,最后到农民手里大概只有五至六成。小麦的情况很类似,不过因为单价高,运费比例一般在二成,棉花同样因为单价高,运费占的比例不到一成”陶守和道。

        “五成算,那大豆每担就是八毛,以现在的平均亩产一百八十斤算,也就是一块四毛二;小麦……”杨锐此时翻出以前东北时做的笔记,看着这上面的数据,笑道:“这好像又倒回去了,增产的部分抵消了价差,以前每亩也就百来斤产量,如果华元和洋元购买力相对的话。”

        陶守和不想杨锐是这样看问题的,当即就发愣。只听杨锐再道:“现在取消了百分之八的农业税,佃户不要再交三成多租子,而一旦经济危机,工业品的价格也是暴跌,所以对佃户来说就是没前几年好过而已。佃农无忧,自耕农的情况要好一些,不过这些人满脑子想着钱,怕要更加节省了。”

        “伯父,这难道就不能想什么办法吗?”和杨锐的乐观不同,陶守和是忧愁的。

        “能想什么办法?”杨锐斜看着陶守和,水果贩子经历使他很明白生意是不能做死的,除非买卖双方货钱两请,所以提前和洋人签合同定价钱全然无效。唯一有用的是抢先机抢渠道,好比别人提前出货,因为越往后价格越低。经济危机下的农产品生意,就像清明后去超市等半天、然后陪着笑和采购老爷谈一次苹果促销——到了这时节,常温库存的果子再不出就要完蛋了。

        “现在能做的就是减产,可除了大豆能真的减外,我看其他都难。”杨锐有些自豪的道,东北此时已经是他的老窝了,整个东北都是有组织的系统,一说减产那就立即减产,毫不含糊。“棉花、小麦家家都种,生丝各省都有,就是政府发文减产,底下真的会照做么?

        可行的办法就是农贸公司和各家大合作社密切和商情局、沪上期货市场保持密切联系,股市崩盘前如果能收割,那就赶快出货,用火车出货。像棉花、鸡蛋、茶叶、桐油、花生油、豆油、猪鬃,凡是这种出得起钱的货。不要海运了,直接走波斯西域铁路,越快卖出去越好。至于小麦、大豆、玉米这种,那就听天由命了。”

        想着抛货的场面。杨锐微微摇头,“还有就是全国的榨油厂、氢化油厂,都要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毕竟油可通过铁路快速运走,大豆就只能海运了;再最后……。就是一个不太好的办法,先是和气象部门密切联系,想办法尽早栽种;再则是控制水肥,以免庄家生长期太长,最后就是在农技员的指导下大面积喷撒乙烯利了,这样一套做下来,粮食大约能提前个把月上市……”

        “这能成吗?”陶守和很是动容,他想了许多办法,其中就有想办法和洋商提前定价的措施,可从未从作物生长期上想办法。

        “技术上说完全能成的。”杨锐点头。这是他以前去大理宾川收橙子的经验——就全中国来说。除海南因为缺少昼夜温差出来什么绿橙外,云南柑橘最早熟。在大理收五万斤,包装厂里褪绿打蜡,包上拷贝纸,英文标英文箱——‘Topsweet’,一到北京新发地就变成进口南非橙,一车挣几万;或是趁国庆中秋档跑去江西,赣南地区不准采就去隔壁万安,捣腾一车在当地褪绿,后拉到嘉兴包装厂里打蜡包装。英文标英文箱——‘Sunkist’,一到沪上曹杨路市场就变成进口新奇士橙,一样好几万。

        水果如此,农产品亦然。一头一尾价钱高,做早不做晚。经济危机第一年,若是中国农产品能比美国加拿大提早一个月上市,即便有期货交易,价格也要比后上市的美国面粉卖得高;至于经济危机第二年……,粮食棉花不是水果。放一年是没问题的,所以第二年照旧抓瞎!

        想到这里,无比怀念水果贩子生涯的杨锐摇着头,道:“不过这只能管第一年,第二年全世界都是滞销的农产品,大家就听天由命吧。

        立中啊,经济危机不是坏事。全世界卖粮食的也就加拿大、美国、阿根廷、澳大利亚、巴尔干地区、印度,还有我们;俄国现在经济还未复原,所占的量非常少,甚至还要进口粮食……”

        杨锐想着这几个主要粮食出口国,猛然觉得阿根廷太过显眼。他有点明白为何阿根廷以后怎么也好不起来的原因了,这分明是被人做掉的缘故。有她在,美国粮食和英国殖民地粮食、牛肉根本就不好卖,做掉她,市场倒可以空出来——全世界小麦出口他占了两成,畜牧业占的比重也极大。

        “……,经济危机其实是一轮洗牌,小麦我们不求扩大销量,只求棉花的出口量上去。你自己算算,三百七十万包棉花就卖了六亿三千万,要是出口七千四百万包,那不就是十二亿六千万?其他几样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多吧。”杨锐想着棉纺前景,觉得确实是劳金利器。

        “那样美国的损失就大了,印度也会不同意。”陶守和想着世界棉花贸易,觉得这很难实现。

        “先不管同意不同意,我们的成本是多少?”杨锐问。

        “我们……”陶守和再次打开了他的本子,道:“西域、北庭、河南、山东、直隶这几个是产棉大省,其中尤以西域北庭为最。那边一亩田均产皮棉四十斤以上,棉质也好,每亩地能收四块五以上,比种粮食的收益高一倍。不过关内的粮食运过去每吨运费要三十,粮食价钱不下掉下来种棉的人就会很少。”

        “那成本呢?”杨锐明白农民的选择,种田即挣钱,要是种粮挣钱,他们马上会该种粮食,

        “几乎和种小麦相同,但人工就多了。”陶守和道,“和种麦子比,种棉花的工时是种小麦的五六十倍。种的少农户自己可以干,种的多了雇工就很不划算了。以小麦和棉花比,一担小麦所耗费的工时,美国加拿大是三点九,我们是六十六点七;每包棉花的工时,美国是两百六十八,我们是一千四百二十个。[  注136]

        以工时算,五口之家四个劳动力,也就只能种五亩多棉花。这样种了如果不再雇工就不能种别的庄稼,所以一般农户都只种一两亩棉花,然后再种些小麦玉米,农忙时就雇个短工,一年才能忙过来。要想棉花大增产又不失去效益,还是要在人工或者机械上想办法。”

        “记下来了吗?”杨锐看着陆眉,高兴的说道。

        “嗯。”知道男人对数字最感兴趣,尤其对中美农业的对照数据更感兴趣,陆眉早就记下了。

        “立中啊,你那本子上还有什么数据,待会都抄给我,我要用。只有有这些数据,一些想法才能切实有效。”杨锐欣慰道。“既然种棉花费时费力,那我们就上小型农业机械。美国人的农场一个比一个大,我们一家一户才二十多亩,根本就不能比。不过通过这次经济危机,让那些有能耐的去租赁别人的地,而后连片成上百亩,这样机械才能用得上。这和农业合作社是同理的,小户人家自愿走在一起,凑钱买机器,雇工反而尔能省下来,和苏俄的集体农庄也很类似。”

        没想杨锐将此比作集体农庄了,陶守和道:“伯父,这和集体农庄…能一样吗?”

        “大体上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就是:集体农庄是斯大林同志养的母鸡,这些母鸡下的蛋一个不剩、全被他拿去换钱买机器实现苏维埃电气化了。布尔什维克把全世界看做敌人,自然要处处提防,以防敌人反攻倒算。不实现电气化,飞机大炮战车就造不出来,政权就不能稳固。我下台还能赋闲,斯大林那些人下台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杨锐说着布尔什维克的电气化,有些感叹。

        “好了,立中,你先出去,我和行健谈一会。回头你把你的数据整理一份给我。”杨锐道,“政府内部的数据我是有,可我担心那些人造假。”

        “是伯父。”听杨锐吩咐,陶守和站起身走了出去,客厅里只剩下张坤。

        陆眉记录表翻页的时候,张坤道:“先生,国内股市经济危机期间应该……”

        张坤一开口就是大事,杨锐点上烟抽了一口才道,“三年了,地主们手上的股票应该可以上市交易了吧?”

        “已经有人不顾法令要把股票放到交易所交易,不过被虞先生挡了回去。”张坤道。

        “嗯,他们就这么等不及。”杨锐笑。国有公司股票补偿给了地主,但规定三年后才能上市。这本就是算计好的——天字号和国家银行下面的各大银行将趁世界经济危机,市场无比低迷时吃进那些人的股票,而后再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股权交易彻底控制国有公司,到此时,从金融到工业,复兴会重新拿回了大部分权力。

        “是有些等不及了。”说这话的张坤不得不看了杨锐一眼——是杨锐在离职的时候说有世界经济危机的,以杨锐的威信,这话出口后大家立即人心惶惶了。

        “不着急,经济危机好几年,有的是机会。”杨锐笑道。“千万记得吃香不要太难看,嘴上还要多谦虚些,省得被人记恨。”

        “学生明白。”张坤赶紧点头。

        “不过对那些不听话的……”杨锐想起张静江为代表的那些湖商,“也不要太手下留情,大家要和和气气,这没错,可有些人太嚣张就不好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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