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伤人伤己
屋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敲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洼,伤兵依靠在一起说话,受伤的俘虏也得到了照顾。也不知道是谁开始聊起了自己的家乡,一个个的都说得兴起,说起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就没完没了笑声不断,末了反而鸦雀无声陷入了思想的哀愁之中。沈安然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心里也堵得慌,战乱之极他们都回不到各自的家乡,有些人的家乡遭了水灾,有些人的家乡遭了旱灾,也有人的家乡就在战乱区,大多伤兵是跟随着虞山侯从鲁地而来的,思乡之情愈甚对战争的憎恶就越深。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煎饼吃一下就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说的,一下子好几个伤兵都咽了一下口水。
“煎饼是你们家乡的小吃?”沈安然好奇地问。
“是呀!可好吃了!香香的一层煎饼裹着肉菜和豆酱,那个味道一辈子都不会忘。可惜我们已经半年没吃过了。”伤兵沮丧地说。
“想家的时候只能唱唱家乡的歌谣,想吃一顿家乡的饭菜多难啊!”另外一个伤兵说完低声哼唱起鲁地的歌谣,其他人也跟着哼唱起来,一时间军医署里响彻了属于敌军家乡的歌谣。
沈安然心中一动,转身洗了手离开军医署。他们驻扎在石狮镇已经快两个月看了,连月大雨将盛夏埋藏了,再过一个月这里就会进入秋季。虞山侯的大军被玉轻寒他们所阻拦不能前进,而玉轻寒他们也因为虞山侯占据了天险而不能收复失地,两军僵持谁也无法占有优势。大雨让附近好几个县城都遭了水灾,而相邻的其他镇却处于旱灾之中,水多水少都让人发愁,百姓流离失所。玉轻寒一方面让人加急从清河运来赈灾粮,一方面命令士兵挖渠道通水,他似乎心思都不在打仗上了,闭门不出成了他的常态,因而沈安然也极少见到他。明知他有心避她,她也不会无趣到非要缠着他,疏远一阵子未尝不好,如此也免去他费煞心思羞辱她迫使她讨厌他恨他。
院子里的莲花池里荷花已经开败,只剩下嫩嫩的数支莲蓬和碧绿的荷叶,花瓣落在池子里被鱼儿啄食。大雨清洗过的院子里空气清新,树木也显得格外苍翠,玉轻寒的屋子里静悄悄的,门被虚掩着。忽然,里面传出了一声闷响,接着又听到瓷器跌碎的声音。站在院子外的沈安然心头一惊,顾不得玉轻寒见到她会如何的冷淡伤人,她飞快地冲了进去。
只见屋里瓷器碎了一地,数张椅子被踢翻,玉轻寒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角落里,那情形就和那次明家堡的人将他劫走的情形一样。沈安然快步走过去,一下将他搂在怀里,感觉到他浑身寒气,简直就是一个雪人一般的温度。她来不及问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阵疼痛,他用力地要着她的脖子,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体内蚀骨的疼痛。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所以他遣走所有人,派人去叫君玉,可是君玉迟迟不来,等来的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他咬她狠命地咬,她痛但心甘情愿。
她抱紧他,一声不吭,他咬着她直至满口都是腥甜的味道,那是她的血!他松了口,想要推开她,只可惜现在他连掐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轮廓流到了他的嘴边,咸咸的,咸得他的心在剧烈颤抖。理智迫使他要她走,但情感又让他脆弱得唯有在她怀里才能好受些。苍白的俊脸近乎透明,豆大的汗水将他的衣服浸湿,可是他冷,冷到骨子里,痛,痛到了骨髓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的歌声宛如天籁,抚慰着他的心,却又让他再一次咬她,这一次他咬她的肩,还是那么的用力。她不觉痛,因为她知道他更痛。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她唱的不是期盼春神的心情,而是这些日子对他的思念,纵然同处一处可互相躲避终究成就了无限的相思。思念从来都没有停歇过,就算是梦里她也想着要待在他身边,而他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把她紧紧抱住。她怨怪他不懂她的决心,怨怪他这般伤人伤己,怨怪他决绝得不留情面。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如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已经不知隔了多少个春秋。他也如她这般思念她吗?脸颊轻碰他的脸颊,感觉他冰冷的身体忽然变得炙热,骤冷骤热在他体内互相冲突,疼痛难忍是他几乎失去意识。
她的歌声神奇的缓解了他的疼痛,他无力地推着她的手臂,牙缝里挤出支离破碎的一个字:“滚!”
“我不走!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不会离开的。”她哽咽着说。
“沈……安……然……”他语不成调狼狈不堪,从未有过的厌恶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她明媚的脸就在眼前,他真想轻抚着她的脸告诉她所有的羞辱都不是真心的,但他不能!“我不要……你……可怜我!”
“混蛋!你是个混蛋!”她哭着骂他,心疼他此刻仍要把她赶走。
“我讨……厌你!滚!别再出现!”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心软了一下,但他不容许自己心软。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说尽羞辱的话让她自动离开的。伤她一分,就等同伤自己十分,可他甘之如饴,只要她能离开他。
沈安然闻言心里生出一股闷气,她瞪着他说:“你讨厌我?好,我偏要缠着你,就让你讨厌!”
“你……”他诧异于她这一刻反应,心里就算百般不愿承认但仍旧感觉到一丝丝的欢喜。
“玉轻寒,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将我赶走,不能!”
她执拗的模样明晃晃地闯进他的心头,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只可惜剧痛使他无法展现一个笑。他痛呼一声一下咬住自己的手掌,他不能再咬她了,她的脖子上肩上还流着血。沈安然仍旧紧紧地抱着他,却不知如何才能真的缓解他的疼痛,唯有低低地吟唱,因为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病发的时候她的歌声能让他好受些。
此时,君玉和君然匆匆赶来,看到此情此景都大吃一惊。君玉使了个眼色让君然把沈安然和玉轻寒分开,自己则迅速将软木塞进玉轻寒口中,拿起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在他的要穴上。君然看到沈安然受伤了心头一滞,对仍然忧心忡忡地关注着玉轻寒的她说:“安然,我们出去吧!君玉会处理的。”
“我……”
“走吧!”君然不由分说将她拉走,顺带将门关上。
沈安然依旧不愿意离开,在门口就甩开了他的手,道:“我就在这等着。”
“你受伤了,先去处理一下吧!”
“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门板,仿佛能够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一般。
君然看到她痴痴地样子,心里一抽,皱着眉说:“安然,你真的爱上他了?”
“是,我爱上他了。”她并不否认,嘴角浮现一抹甜蜜地笑容。
“可是,你应该知道他不能给你天长地久的陪伴。”
“哥哥,你认为只有白头到老才是天长地久的陪伴?”她望着他轻轻地摇着头,“我爱他,即使他只剩下一天的命,对我来说就是天长地久。”
君然震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个就是他的妹妹!原来,他真的不了解她,十几年的分离已经让他对她的认识变得陌生。她执着地爱着一个不应该爱的人,就算那个人以各种方式要让她离开也不能改变她半分。沈家的人骨子里有一股执着劲儿,沈安然在这一件世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天的欢愉换来半生的痛苦,这样值得吗?”
“哥哥,假如将死的是君玉,你会认为用半生的思念去缅怀这短暂的欢愉不值得吗?”她反问君然。
君然无法回答,而答案又是那样的清晰。
“皇兄病发了,现在情况如何?”匆匆赶来的玉玄寒打断了兄妹之间的对话。
君然收拾心情,道:“君玉正在施针。”
玉玄寒望向沈安然,见她脖子上的咬痕不由得一惊,上前道:“怎么回事?皇兄咬的?”
沈安然淡淡一笑,举手捂着咬痕,道:“没事,适才国主病发,他不是故意咬我的。”
“你怎么会在皇兄这里?”他皱着眉狐疑地看着她。
“哦,我想到了破敌之法,所以来找国主商量,没想到……”她抿一下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你应该去找我的。”玉玄寒不悦地心情因知道她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来找玉轻寒的而消散了。但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咬痕仍然让他介怀不已,于是他抓起她的手道:“走,我帮你上药。”
“不碍事,已经止住血了。”沈安然不愿意离开,站定了就是不走。
玉玄寒见此心中不悦,君然连忙说:“安然,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不如先到我那洗一下伤口再回来照看国主,如何?”
沈安然看看二人,她不想跟任何一个人走,但现在权衡利弊她一定要跟一个人下去处理伤口,两相比较之下她选择了君然。她立刻对君然道:“君将军处较近,那就有劳将军了。”
玉玄寒见她宁可跟君然走也不愿和他一起就更加不高兴,但想到他两人的关系又稍稍释然。罢了,只要不是其他男人就可以了。
君然把沈安然带到自己房里,打了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清洗伤口,一边清洗一边说:“你好像不喜欢南越王。”
“说不上不喜欢,他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不过,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你们之间……”
“只是朋友!”她很肯定地说。
君然清洗好伤口后从药箱里找出一瓶药膏帮她细细地涂在脖子上。
“可他不是那样想,他似乎非常喜欢你,都已经向国主要求把你领回南越去了。当时国主问我的意思,我说未尝不可。”
“哥哥……”她惊讶地看着他。
“那时我认为你跟他在一起会比跟国主在一起好,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得看你自己的意愿。”
沈安然笑了起来,君然还是疼她的,即使不愿意看到她到最后孑然一身也由着她的性子来。
“我明白,你爱国主就如我爱君玉一般,生死不离。”
“谢谢哥哥!”她笑着依偎进他的怀里,得到他的支持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支持一样。
君然宠溺地轻拍着她的脑袋,心里头豁然开朗,君玉说得对,控制得了身体控制不住心,那他何必强求她控制自己的心不爱玉轻寒?他做不到不爱君玉,她也做不到不爱玉轻寒,既然如此,就让一瞬变成永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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