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传胪

　　宋玄回神之后，王渊之负手一顿转而离开了。

　　他松了一口气，随即将视线移到殿试题目上。

　　虽然主考官是王渊之，但亲自出题的竟是皇上。

　　往年的主考官都是从四书五经当中选题，反反复复得考，约摸题目出到重复的也不足为奇。

　　况且今年殿试出了泄露考题的事，赵毅决然要亲自出题，且要堂堂正正的出。

　　宋玄看着此题，确实是不偏、不怪，不奇亦不涩。题目宗旨是极堂皇的，却与治理社稷息息相关。

　　他抬手将考题方端正，然后仔细揣摩着。

　　“皇帝制曰：朕惟人君，奉天命以为主，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为无愧焉。夫民之所安欲者，必首之以衣与食，斯二者亦王者之所念而忧者也。”

　　宋玄看到此处，心中想到的是，皇帝这是要考举子的生民之道。

　　思至此，他继续往下看。

　　“今也，耕者无几而食者众，蚕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虫蝗之为灾，游惰冗杂之为害，边有烽烟，内有盗贼，无怪乎民受其殃而日甚一日也。”

　　看来，和他想的差不多，最后他以最快的速度默读完题目。

　　“固本朕不类寡昧所致，上不能参调化机，下不能作兴治理，实忧而且愧焉。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蕴抱于内而有以资我者，亦既久矣。当直陈所见所知，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宋玄从试题中抬手，忽见远处的一袭明黄，若从出试题来看，赵皇可谓是内政修明。

　　这样的时策不在乎写得沉博绝丽，最重要的还是能够给出有用的对策。瞬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多种破题思路，然则又快速地摒弃了。

　　毕竟君心难测，所谓的直陈所见所知，勿惮勿隐，这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史官的笔头可是捏得紧。

　　计策是要出，但宋玄试图从其他的角度入手。

　　他再一次研读试题，衣食所足，冗杂之害，归根结底，不过一个‘钱’字。

　　恍若之际，他想起《大学》里的一句话，“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简而言之，便是从事生产者多，消费者少，使得创造迅速，使用得舒缓，从而国家财富就可保持充足。

　　他合上双眼，再将其他的思路汇集一处。当他睁开眼眸时，策文的整体构思已成，只需斟酌词句便可落笔。

　　“臣对：臣学识疏浅，不足以奉大问。窃维陛下抚定内外，四海无虞，而乃拳拳于百姓之未得所为忧，是岂非文王视民如伤之心耶？甚大美也！”

　　宋玄轻轻着笔，谦虚之际不忘歌颂一句，比起他人长篇奉承，他算是无伤大雅的。

　　“臣伏读圣策，请因圣策所及而条对。”

　　接着，他将从农为本业论述生民之道。

　　“臣谓民之所以耕蚕稀而日甚其殃者，恃吾耕蚕之具素修而无所耗，以恒职修而本业固，仓廪实而备御先也。”

　　“臣谓今日游惰之弊有二，一曰游民，一曰异端。游民众则力本者少，异端盛则务农者稀，……其便莫若颁限田之法，严兼并之禁。法以定其世业，游民其将归乎!”

　　写到此处，宋玄不由搁笔一顿。提及土地兼并，必然会触及世家大族的利益。他虽为一书生，一无权二无势，但他却是要提的。因为他曾目睹底层百姓的困苦，自是做不到熟视无睹。

　　他若是当官，定然要做皇帝的眼睛。

　　思至此，他提笔继续写道。

　　“冗杂之弊有三，一曰冗员，三曰冗兵，三曰冗费……冗员之弊必澄，冗兵之弊必汰，冗费之弊必省，三冗去而财裕矣。”

　　“由臣前所陈而言之，均田也，择吏也，去冗也，省费也；由臣后所陈而言之，辟土也，薄征也，通利也，禁奢也。陛下果能行臣之言，又何忧于百姓之冻馁流离，又何至于有烽烟盗贼之警，又何患不顺乎道而归乎化哉!”

　　“臣始以治弊治法为陛下告，终以清心寡欲为陛下勉，盖非有惊世绝俗之论以警动陛下。”

　　“惟陛下宽其狂易，谅其朴直，而一赐览之，天下幸甚。臣谨对。”

　　搁笔，他的手心泛出一丝汗。

　　将策文誊抄之后，他看着满卷的字词，心底多了几分坚定。

　　歇息片刻，宋玄再看向次题，“君子不器。”

　　此题出自《论语·为政》篇，看到这道题宋玄的心绪忽然明亮了几许。

　　这是一道四平八稳的题目，宋玄直接入手破题。孔子所言的君子不器，作为君子，不能拘于一技之长，应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这便是全能才罢，他执笔破题，“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

　　余下成篇，他写得炳炳烺烺，很是顺畅。

　　未时，主考官下令将考卷已全部收回。这时，考生的身心已然疲惫，但是他们并不能离去，而是在明远楼燕喜堂当中等候结果。

　　燕喜堂早已备好茶点，有些饿极了的考生已囫囵吃上，当然也有茶点不思的。

　　宋玄正在喝茶时，其他考生正在看他。

　　只是他不知，他在别人眼中是多么的镇定。牡丹宴惊现的才学已然让人羡慕，而如今有一副从容自若的神色，不由地让人猜测着，状元之位很大可能落在他手里。

　　燕喜堂里的人各怀心思，这时太监总管李丰进来宣他们到太微殿面圣。

　　李丰在前领路，宋玄和其他新科进士随行前往。

　　尚未到太微殿，礼乐声已传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宋玄站在太微殿前，他脑海中忽然想到这句话。

　　“皇上驾到——新科进士跪接！”

　　一声高喝将宋玄的思绪拉了回来，顿时太微殿乐声大作，响彻九重。

　　几百名新科进士跪在殿前，赵毅含笑稳重地向殿外的老少进士颔首。

　　这时，主考官王渊之恭敬地捧着黄缎封面的金册，提声道：“殿试第四名一甲进士李玉生！”

　　“臣在！”

　　此际，一个二十多岁，面白俊逸的进士应声而出，想来是激动得紧，脸色由白转红，他疾步上前行礼。

　　王渊之看了他一眼，等他平复心神再缓缓出声，“奉旨，由你传胪唱名——你认真点，莫要失仪！”

　　“是！”

　　李玉生应声而起，从王渊之手中接过金册，再朝皇帝行礼，随即来到殿口传胪。

　　殿试传胪，可是极其出头露面的好差事。

　　不多时，李玉生的脸上浮现出奕奕神采，与之不同的便是在殿门口长跪的进士。

　　直到传胪时，他们抬首望向李玉生。此刻，李玉生已平复住急促的呼吸，他双手打开金册朗声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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