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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正常人


  站在警察局外面,鹿子睿皱着眉头,最终还是克服了内心的不满,走了进去。
今天警察局里面坐着的值班警察,依然是鹿子睿的姐姐,鹿茹。
而很凑巧的是,杨警官就在一旁。
杨警官,杨正宇,他就是鹿茹的男朋友,现在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只不过因为警察局的事务繁重,所以婚期一直在改变。
前两天又把婚期从明年元旦改到了12月底。
不过今天鹿子睿过来不是为了见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他向来对他们没什么感觉,能避则避。
“子睿,你过来有什么事吗?”率先发声的是他的姐夫,杨正宇。鹿子睿惊了一下,没有想到姐夫今天对自己还比较热情。
倒不是说一直以来杨正宇对鹿子睿多冷漠,主要是之前鹿子睿涉及到一起集体侵犯某个女生的案件,杨正宇对他多少是有偏见的。总之鹿子睿这样感觉的。
“我没什么事。”鹿子睿的语气格外的镇定。他自己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杨正宇的态度可以这么正常。
不论怎么说,他自己作为一个问题少年,要想理直气壮地直视一个正气凛然的人民警察,实在是有点困难。
不过他很快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缘由——应该是自己这次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这般一想,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所以他赶紧改了口。
“我来见我朋友。”
“朋友——姓夏?”杨正宇思考了一下,和鹿子睿差不多年纪的人,今天进局子的这样年纪的孩子,只有夏冠兴了。
他不知道鹿子睿竟然和夏冠兴也有交集。
而鹿子睿直接过来这边找他应该也是因为两人关系不差。
一直在一旁认真办公的鹿茹,这一次也没忍住,终于看向了鹿子睿。
“你找他做什么?”鹿茹的语气很是冰冷。很明显,她并不想让鹿子睿跟夏冠兴有太多接除。
虽然鹿子睿对夏冠兴也没有什么多重的友情和义气,但好像这个年纪的人天生反骨,所以听到有长辈这样干涉自己的人际关系,他们就会拿出一切来捍卫自己的权利。
不让他怎么做,他偏要怎么做。
“他在哪?还不能让他回家吗?”鹿子睿不理鹿茹,而是看着杨正宇问着。
“你跟我来。”说完,杨正宇轻轻拍了拍鹿茹的肩膀,走向鹿子睿。
鹿茹望着两个人的背影,难以抑制地叹了口气,坐下去继续办公。
杨正宇走在前面给鹿子睿带路,鹿子睿紧跟其后,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办公区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前。
杨正宇敲了敲门,“胡医生,现在方便人进来吗?”
里面随后便传出来回答的声音,应该就是杨正宇所称呼的那个胡医生。
“可以,进来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杨正宇把门推开,让鹿子睿进去后又顺便把门给带上了。
里面就是一间普通休息室的构造,一个五十岁所有的阿姨和夏冠兴坐在一张沙发上。
这个阿姨就是胡医生。
准确的说,是一名心理医生。
今天,在学校体育馆夏冠兴持刀伤到卫戈的事情鹿子睿知道,包括夏冠兴被警察带走进行了心理治疗这件事。
所以鹿子睿才会去夏冠兴家帮忙照顾一下他妈。
不过去南巷的主要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把自己买的满天星放到某个人家门口。
却没想到后来遇到了她。
“同学请坐。”沙发特别大,所以胡医生让鹿子睿也一起坐下,不要干站着。
鹿子睿摇了摇头,有些警惕地拒绝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心理医生坐在一起,自己的心理就会被净化。
可是他讨厌被净化。
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为什么一切都要由大多数人来定义呢?
夏冠兴和胡医生正聊着天,鹿子睿也没有加入的意思,直接走到房间的窗前,背对两人。
他给自己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但是却没有利用这个地形去偷听两人的讲话。
他只是,就这么站着,涣散的目光不知道洒落了多少在窗外的风景之上,但他的心中却是思考了很多。
关于夏冠兴持刀伤人这件事,鹿子睿并没有什么意见。
准确的说,是他觉得,拿着刀伤害人这件事,不能说错也不能说对。
因为他们这群男生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轻则动嘴,相互之间骂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重则动棍动棒,动刀,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已经很正常了。
所以他才能够接受。
只是他没有想到,拿着刀伤人这件事,会触发强迫夏冠兴看心理医生的事件。
有必要吗?
鹿子睿对此嗤之以鼻。
想到自己之前被一群人打得遍体鳞伤——从小到大他身上的伤痕多得数不胜数,所以他不觉得奇怪。
都很正常吧?
他这样子想着。
因为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就是错的?所以就要被强迫着看心理医生?
那怎样的心理才算是正常的心理呢?
他们大多数人的心理相似所以就是正常?
鹿子睿想到发了疯的夏冠兴的母亲,也不知怎的,心底翻出来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其实他不讨厌夏冠兴的母亲。
可这种恶心的感觉也真实存在,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种感觉就是存在。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就一定是错的吗?
鹿子睿知道她之所以发疯是因为夏冠兴的爸爸打她,但他也想着,会不会她发了疯以后反而没有痛苦了,更自在了?
一开始,夏冠兴还会带着自己的母亲看心理医生。
虽然一直都没有任何的起色,但鹿子睿不下一次的想过,治好和没有治好两种区别。
如果把他的母亲心理问题治好了,那么他的母亲就会记起所有自己受到的伤害,那样的“正常”一定就是幸福的吗?
他又想,没有治好的话,至少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受过的屈辱也不会记得,这样是不是反而为一种解脱?
……
“走了鹿子睿。”
不知何时,夏冠兴已经结束了和医生的交谈,走到了鹿子睿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一起离开警局。
“哦。”鹿子睿点头,跟随夏冠兴一起走出房间。
在靠近警察局大门的时候,鹿子睿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实在是不想遇到自己的姐姐,万一他又要缠着自己发表什么所谓“为你好”的长辈言论。
他讨厌这种感觉。
在小的时候他还不算特别讨厌自己的姐姐,但当姐姐成为了一个正义使者,他就莫名其妙地开始抵触了。
或许自己天生就是个做坏人的料。
而身为黑色的他根本不愿意和白色“同流合污”。
“你要不要回家吃饭?”终于鹿子睿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快要走出警察局大门的时候,鹿茹叫住了自己。
鹿子睿,没有理她,也没有故意装蒜的去和夏冠兴说话,只是就那样正常地,迈着普普通通的步伐走出去。
他本来不想这样的。
真的。他自己清楚。
时光蹁跹,所有的一切放到时光指针之上,然后逆时针旋转一圈又一圈,回到鹿子睿还是个孩童时的岁月。
2015年11月的某一天,那时候鹿子睿才7岁。
正处于上小学一年级的阶段。
鹿子睿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小雨,明明是小到可以忽略的一场雨,但鹿子睿似乎连那场雨里每一滴触及到自己身体的雨滴是什么形状都记得。
当时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本来可以坐公交车回家的他,那两块钱硬币被别的男生抢走了。
鼻青脸肿地走在小雨中,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难过还是开心。
爸妈每天都在干体力活,照顾自己的是比自己大十三岁的姐姐鹿茹。
可是自从姐姐去了上京市读大学,鹿子睿的心情就没有人引导了。
他开始在没有姐姐陪伴的日子里面变得有点讨厌姐姐。
他知道姐姐读的是警校,她以后是要成为超人一样的警察,匡扶正义,守卫和平。
可是她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能保护好。
她也不能把自己父母的关系调剂好——才七岁的鹿子睿,早已经发现了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的父母各自有了外遇。
可他们压根没有把鹿子睿放在心上,而是继续着各自的生活,在一个家里住,却完全没有一家人都感觉。
而鹿子睿的存在,也正如这个从一开始就破碎的家——他的出生也只是一场意外。
鹿子睿出生以后,爸妈就把他丢给了自己的女儿照顾。
他们两个好像都不喜欢鹿子睿,除了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其他的他们从没有过问一句。
所以自从鹿茹去上大学了,鹿子睿的人格就变成了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根本无法控制风浪里自己的航向。
鹿子睿忍不住的觉得,从始至终自己的成长仿佛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游戏。
那天他一路走回家,在路口处看到了一个穿着凉鞋的女生。
好奇怪,这么冷的天,她居然就穿了一双凉鞋。
鹿子睿一时间忘记了回家,就这么跟在她身后。
突然,小女孩转过身来看到了鹿子睿,可爱的脸上有厌恶和排斥,还有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
“你跟着我干什么?从那个路口你就一直跟我。”
小女孩拼命压低嗓门提高音量,才稍微让嗲嗲的声音有了些力量。
不过,她应该自以为自己很凶吧——因为鹿子睿并没有感觉到她很凶。
当时两人正站在红绿灯旁,车流涌动,鹿子睿望着小女孩可爱的脸,再望着车流,心中冒出来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很想看到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哭。
应该很有意思。
是的。他觉得让别人哭很有意思。
于是他走出安全的人行道区域,走进车流里,准备用自己的生命换一次“有意思”。
小女孩明显地恐慌起来,她先是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那是人自我保护意识产生时才会有的反应。
然后很快的,小女孩跑向鹿子睿,把他往安全的区域拉。
这么被一拉,鹿子睿很生气,他感觉好像事情朝自己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一气之下,他把小女孩猛的一推,使她不受控制地往路中心退了两步,而鹿子睿则是跑回了安全的人行道上。
他不想搭理这个小女孩了,干脆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多少心里期盼着这个女孩能跟上了的。
然而不想,他随后没有等到小女孩跟上了在自己身边说话的声音,而是听到了巨大的碰撞声。
有人被车撞了。
他没有回过头,就看到了被撞出不少路的小女孩,有血不知从她身上什么地方流出来。
鹿子睿就这么慌了神,怔在原地。
那天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是鲜红的血一点点变多的画面,他觉得很奇怪,又不知道那种让自己胃很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名字。
他就这么逃跑了。
奔跑过程中,细雨撞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麻麻的,冷冷的。
后来自己有被警察问话,自己的父母给赔了医药费后,解决了事情。
而他的“恶”,似乎和“善”一起,在那一刻萌发了。
鹿子睿至今还是记得那个小女孩,记得她叫江絮晚。
他记得自己把她推进一场车祸。
他记得那天的雨,记得雨的温度和形状,记得江絮晚穿的那双凉鞋是紫色的,上面有一朵又一朵小花,很像满天星。
而后来,一次又一次的际遇使得他和小女孩在初中时再次遇到了。
他记得她,但是她不记得他。
鹿子睿觉得,江絮晚之所以不记得自己,应该是因为她特别讨厌自己,根本不愿意记住。
确实,谁会想要记得一场车祸,谁会想要记得把自己推进车流里的人。
鹿子睿始终想看这个小女孩哭一次,没有原因的,他依然觉得那会很有意思。
所以他故意去找她,追她,做各种事情,就是想要看她哭。
可是,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哭是一个怎样的感觉,又如何让别人去哭呢。
他知道自己很关注江絮晚。
一直到上了高中,他还是很关注江絮晚。
即便江絮晚身边有徐州,有卫戈,但他还是很想要欺负她。
而想要欺负她之余,他又忍不住三天两头买一次满天星偷偷地放到她家门口。
有时候放得比较隐蔽不会被发现,有时候会被发现,甚至自己的行踪也被撞见——比如今天去看夏冠兴的母亲,就被江絮晚撞见了。
又比如之前被徐州撞见。
“叮咚”
手机传出来信的声音,鹿子睿掏出来看了两眼,发现是徐州发的。
【徐州】:你在哪?
“谁啊?”夏冠兴问道。
鹿子睿笑了一下,“关你妈屁事。”
夏冠兴也跟着笑,“是不关我妈屁事,但关我屁事。”
鹿子睿收起手机,没有回徐州。
“你怎么回事?拿刀捅卫戈,你不怕遭报复?现在职高那群人可是都看他这个大哥的脸色。”
夏冠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子TMD乐意,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这么狂不也得被我治一顿。哼。”
“你口嗨江絮晚,他不揍你揍谁,这顿心理治疗也是你欠的。”
一想到夏冠兴和卫戈这次矛盾本质上的原因是什么,他就忍不住地生气。
他自己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夏冠兴欺负到了江絮晚,他很不爽。
“那江絮晚多少也有点矛盾,md老子上次在火锅店拿点外快,跟她要微信,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不给。害得老子还被扣钱,晦气。”
“别提她了,心理治疗怎么样?你变‘正常’了吗?”鹿子睿似笑非笑地提起来这件事,很明显地,他是在故意给夏冠兴难堪。
夏冠兴呸了一口唾沫到地上,“不知道说的什么狗屎玩意儿,反正老子就把桌上的零食都吃了,话都没认真听。”
“什么社会,什么道德,什么自己舒不舒服,老子想捅就捅喽,管他什么法律什么社会道德,恶心死了。”
这样一句话,连鹿子睿都有些反感了。
虽然他并不觉得夏冠兴拿刀捅人的事情有什么对和错,但是他听到夏冠兴的这句话只觉得很反感。
他的这句话让他忍不住想到夏冠兴父亲的嘴脸。
夏冠兴父亲还在的时候,鹿子睿有见过他两面,他并非出于什么所谓的善意,单纯是好奇的问过他——
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老婆。
鹿子睿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是男人打女人的事他自己做不出来,也看不惯。
所以他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娶了这个女人,要这样像对畜生一样对她。
“不能打要她干嘛?晦气东西,看得人烦,老子想打就打了。”
想,所以就做。
夏冠兴恨自己的父亲,可也同样的,慢慢被同化成了他父亲的样子。
鹿子睿自顾不暇,根本不想告诉夏冠兴自己作为旁观者所看到的“客观事实”,眼睁睁看着夏冠兴变坏,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很突然地想到了今天自己带江絮晚去夏冠兴家时,江絮晚的那种表情。
差一点点就要哭出来的感觉。
而就是在那样的时刻里,鹿子睿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每次去他家都要帮夏冠兴的妈妈松开枷锁,让她自由一会儿。
因为自己觉得不该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她,即便她是个暴力下产生的傻子,也不该变成傻子以后继续没有人格。
所以有一次和夏冠兴的妈妈独处时,鹿子睿对她悄悄地说了一句话:
“他再打你,你就拿东西搞死他。”
原来,自己帮她“松绑”,或者是那样去教唆夏冠兴的母亲,本质上的情感和当时自己问夏冠兴的父亲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老婆时的那种情感一样。
江絮晚不知不觉中又做了自己情绪上的罗盘。
所以这一次和往常其他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开口了。
“你个杂种玩意,这样的心态还真的是像你老子。”
鹿子睿一反常态的严肃模样使得夏冠兴明明觉得被骂了,但还是愣住了,忘了发作。
“去哪吃饭?”夏冠兴主动缓和了两个人之间冰凉的气氛。
说实话,跟自己走得最近的也就只有鹿子睿了,他不想把两个人的搞砸。
鹿子睿看着不远处的牛肉面馆,双手插进兜里,“吃面吧。今天你妈说想吃面。”
“你怎么知道?她跟你说话了?”
发疯了以后,夏冠兴的妈妈就没有怎么说过完整的话了,所以鹿子睿是如何知道她想要吃面这一点,着实让夏冠兴很惊讶。
“我问的呗。想吃面吗?她点头,那就是面。”鹿子睿撇了撇嘴角不以为意,“一个个排除就好,我TM现在比你更像她儿子。”
“别一天天只知道口嗨别个,多关心关心自己老母,不要到头来连儿子都做不成了。”
“鹿子睿,你今天真像个‘正常人’。”夏冠兴眉头皱起,连爆粗口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鹿子睿听了他这句话,却只是淡然的笑了笑,似乎毫不介意他的这句话。
“哦,是吗,那谢谢你了。”
两人在牛肉面馆站定,点了三碗面一起打包带回家。
夏冠兴很吃惊,这一次鹿子睿特别大方地给他买了单。
“你怎么了兄弟?”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等面的期间认真地一句。
“爷爷我钱多不行?”鹿子睿翻了个白眼。
夏冠兴用拳头擂了一下鹿子睿的肩膀,“你踏马少给我扯,你爸你妈多小气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这是抽什么风这么大方。”
“我犯病了,也需要看看心理医生不行吗?你不是说我今天像个正常人吗,正常人做点正常事,你这个不正常的人就别管我了。”
面已经做好被打包好拎了出来,鹿子睿接住面然后顺势把塑料袋的拎手塞进夏冠兴的手里。
夏冠兴看看面又看看鹿子睿,“什么意思?”
“不想吃面了,你和你妈把我那份分了吃。我有点事走了。”鹿子睿没有给夏冠兴反应的时间,直接转过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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