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只金丝猴
盼三是只猫,头顶并耳朵连带着尾巴漆黑如墨,其他部位则雪白一片。这种黑白搭配在它的同族中仿佛是个异类,因为它们有着最靓丽最骄傲的通身白毛,能使人联想到苍山上的白雪、绵软的白云,神圣而高贵。
盼三走在它们中间,无异于一张白纸上染了一团墨迹。它的父母是血统最纯正的苍山雪猫,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生下了白中带黑的它。
“盼三”这名字是弥戒起的,它出生后被父母丢下,带着慈悲心的弥戒顺手将奄奄一息的它从雪堆里捡起,夹带在腋窝中,带回了玄阳宗。
弥戒和顾红棉喝完了一杯清露,盼三才到他们跟前。
顾红棉看向它,皮毛已经打湿了,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但那是汗不是水。它脚边还有个体型比它大得多的活物——如果还能这么称呼它的话。
顾红棉认出这是一只金丝猴,毛色黯淡无光,进气多出气少,呼吸异常微弱。盼三体型不过寻常猫般大,一路拖着大它两三倍的金丝猴从山外走到这峡谷中,难怪流了这么多汗。
盼三一步一挪到弥戒身边,被他用灵力一挥打到旁边的池子里,它刚一落水就打了个机灵,冬天的水太冷了。
弥戒道:“洗干净再过来。”
盼三委屈地喵呜一声。
顾红棉走到金丝猴边,蹲下身查看,只见它腹部似被人划开,伤口简单地用金线缝合,已经开始结痂,用灵力细探内里:内丹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情状到不足为奇,妖兽被剖内丹在东泽并不少见。内丹价值高,可炼丹、可炼器,总有那么几个博运气的人深入老林,为此铤而走险。
顾红棉看出这金丝猴来自蜀中云山,此地常年笼罩着迷瘴,山峰多险峻,道路怪奇难寻,没有元婴以上的修为,断不能安然进出。金丝猴内丹效用不高,就算抓住一只,因其乖觉可爱,常在幼年时用密法限制生长,养作灵宠。怎会有元婴修士专门剖其内丹?且玄阳宗与蜀中相隔几万里,一只苟延残喘的病猴何以出现在这儿?
顾红棉疑惑地看向弥戒,而他则老神在在的,显得高深莫测。盼三在冰冷的灵泉水里滚了一遭,跳上岸,抖了抖身子将水甩开,又蹦跳到弥戒身边,讨好地冲他叫两声,弥戒用灵力帮它烘干身体,它的皮毛重新变得柔顺起来。
对着顾红棉的视线,弥戒看回去,道:“这事你别问我,要问它。”
盼三这时已经跳到弥戒的怀里,他摸了摸它的头,捏住它的后颈一把将它提到桌上:“说说吧。”
它朝弥戒挠了两爪子,开口道:“老光头,欺猫太甚。”这声音像个小奶猫般奶声奶气,它一说完就立马闭嘴。
顾红棉早知弥戒身边的这只猫会说话,听说姚玄想要它做玄阳宗的护山神兽,暗中给了许多好处才请动这猫大爷。
“这就是我来了许多次都没见它说话的原因?”顾红棉说。
弥戒道:“嗯。”又看向盼三,“你怎么带了只猴回来,它可活不长了,尸体别留在我这儿。”
“这是我小弟的孩子,托我带回来的。”盼三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小弟?”弥戒疑惑道。
“就是我们在云山遇到的小金,我们本来在赶路,谁知它刚好从树上摔到你跟前了,差点被你踩在脚下。”
弥戒若有所思:“有点印象。没想到你还认了它做小弟。难怪这几天都没见你踪影,原来是跑去云山了。这一来一回可不容易。”
盼三这时候回想起在云山的时光,弥戒在山洞闭关期间,它可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山大王,小金算是它的头号小弟。现在,整座云山只剩下这一只独苗。
抱着一定要把小金丝猴救活的心态,盼三郑重地对弥戒说:“主人,我求求你,想想办法,帮我救活它!”
盼三对弥戒一向没大没小,虽认了他做主人,但少有真正将他作主人看待的时候。这一次语气严肃,弥戒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我无能为力,你知道的。”弥戒说。
“不过,将它带去药峰,找水蝉衣,她有办法。”他又说。
顾红棉和盼三大眼瞪小眼,又看向弥戒,一人一猫异口同声问:“谁去?”
水蝉衣是他们的大债主,每次去药峰找她总没好事,不是带走了她的灵药灵草,就是要她花大力气医治人。得亏她忘性大,老是忘了他们口头的承诺,要换了那等过目不忘的,他们欠的账数个几天几夜都数不完。这种情况直到水蝉衣收了一个抠门的弟子后,一切都到了头,他们现在可是被写在了药峰大殿上,成了最不受药峰欢迎的人之一。
弥戒说得理所当然:“我不能出这无名谷,必然不会是我。”
盼三猛然想到什么,说话也有了底气:“我有重要的事要去找姚玄。整个云山的生灵都死了,要不是小金给我留下讯息,我都不能找到隐藏在山洞里的这孩子。此事必有蹊跷。”
顾红棉无奈地说:“那只好让我去了。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空手去,我怕还没走到药峰,就被丰佑撵出来了。”
弥戒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三个锦匣,递给顾红棉,说:“你把这个带去给她。”
顾红棉从弥戒手里接过锦匣,又将金丝猴小心地用一块锦布包裹着,抱在怀里,唤出轻罗剑,御剑朝药峰所在朗照峰飞去。
已经进入黑夜,玄阳宗大部分殿宇及山峰都被夜色笼罩。玄阳宗门规规定,禁止黑夜时分在洞府及宫殿楼阁外间亮灯,室内若无必须,也一律禁止。
修炼到一定境界,夜能视物,何必开灯妨碍万物生长?这是那条门规背后的理由。
顾红棉很快御着轻罗剑到了药峰。在高空之中,就见药峰弟子深夜仍在忙碌,进进出出,上上下下。
她直奔药峰顶端碧海云天而去,还没跨进门槛就遇到了从内出来的丰佑。顾红棉此时也不得不感叹一声,这是什么运气?
丰佑手里抱了个丹炉,看到她也只是恭敬地叫了声:“顾师伯。”然后就转身往外走。
顾红棉心下诧异,这小子今天怎么不像往常一样来向她讨债了,来之前她可做足了准备,现在那些腹稿全部都没了作用,平白使她生出一丝寂寞之感。
穿过重重叠叠的假山流水景观,进到厅内,她随意叫住一名弟子,得知水蝉衣在炼丹房。
顾红棉又往外走,来到一座六层高的楼前,这是药峰的丹楼,专为炼丹而设。一进入内里,热气扑面而来。
她刚踏上去往二楼的楼梯,就听到楼上不知何处传来轰隆一声,烟尘四起,一股怪味随之而来。这声响后,整栋楼都骚动起来,声音也变得嘈杂。顾红棉听到有弟子叹气说:“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一直上到顶楼,一个巨大的青铜色丹炉浮在中空,水蝉衣此时就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顾红棉尚未见过。两人的衣裳都有所损坏,沾了黑灰,脸上也是同样的漆黑,像是经历了一场爆炸。
水蝉衣神色凝重地盯着丹炉,用灵力将炉盖打开,顾红棉在楼下闻到的怪味顿时浓郁起来,只是臭,臭得令人反胃,仿佛走在闷热夏天被堵塞而不能流通的臭水沟旁。顾红棉用灵力封住了鼻子。
水蝉衣注意到了顾红棉,那孩子也注意到了,不过他们甚至都没有余力分出时间往她这一瞥。
丹炉内飘出一颗紫黑色的丹药,水蝉衣将它拿在手中,丹形圆润饱满,三道白金云形丹纹镌刻其上。
顾红棉问:“失败了?”
水蝉衣道:“说不清。古书上说形意丹,色润香清,沁脾酥心,如何也与这乌漆嘛黑的玩意对不上。”
她将手中丹药往后一仍,那孩子用一百宝袋接住将其密封,再旋转和梁柱颜色一体的按钮,各扇窗户规律地一扇一扇打开,房里味道淡下来,顾红棉也解开了封住的鼻子。
丹房不是待客的地方,水蝉衣也得整肃仪容,眼看天色进入人定时分,她往下走,留那孩子打扫烂摊子。
每一层丹房都是满的,除紧闭在房内炼丹不出的外,楼道间遇见水蝉衣的弟子都恭敬地向她问好。顾红棉想起顶楼的小孩,她边走边问:“刚刚那孩子是你新招的童子?”
“不是童子,是小徒弟。”水蝉衣说,“你见我有把童子往顶楼丹房里带吗?说起来,他还是和那王幻烟同一批进山的。”
“听说你们师徒今天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丰富多彩,可惜我没能看到这场景。”她语气遗憾,表情却带着幸灾乐祸。
顾红棉现有求于她,没应声,要放了往常,她准得将这阴阳怪气的话怼回去。
到了碧海云天,顾红棉又坐在椅子上等水蝉衣洗漱换衣。她的萧然居远没有碧海云天这般精致,于她自己而言,日常穿衣打扮能过得去就行,但水蝉衣可不一样。顾红棉知道,她有一段时间好等了。
半个时辰后,水蝉衣才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原本被黑灰遮住的清丽容颜露出来,身上带香,一举一动飘逸婉转。
她问:“来找我有何事。”
顾红棉先把三个颜色不同的锦匣拿出来,递到水蝉衣手中:“受人所托,这个你先收下。”
水蝉衣认出这盒子是属于弥戒的,只有他才会雕刻这种繁复的花纹,他们都叫不出名字,且其所有物品上都会包含一个“卍”形状的符号,她将每个盒子抬起来,果然在底部正中见到了这个标志。
她将锦匣收入宝戒,就算不用灵力打开也知道这三样东西值不菲。在她进碧海云天时,就有童子来报,说顾峰主将一只猴寄放在这儿,想必与此有关。
顾红棉的说法不出她所料。两人相携往金丝猴所在的厢房而去。
水蝉衣的木系灵力在金丝猴身上游走一圈,对它的情况有了了解。她神色淡然,顾红棉从她的脸色上看不出这件事是否棘手。
顾红棉问:“如何?”
水蝉衣道:“要想活命不难。如今这猴子没了内丹,且身受如此重伤,就算救回来,也和我这朗照峰上的野猴一般无二,每日不过劳心食物及繁衍等事。岁数到了,也就自然死去。但若想重新踏上正道,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顾红棉叹了口气:“先救活再说吧。此事说来与我关系不大,此猴和那灵猫有些渊源。我也不过是个中间人,到时候把它往无名谷一丢,也就了事了。”
水蝉衣接过话说:“既然如此,那就先把它放我这儿。”
顾红棉见目的达到,准备向水蝉衣告辞。哪知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她峰上三位弟子霎时间都到了这里。
水蝉衣眉梢一挑:“你们师徒是约好了来我这儿的?”
谢嘉抱着景卉从门外走进来,陈纤云跟在一旁,他们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水蝉衣示意他们将景卉放在里间塌上。待水蝉衣替景卉诊治时,他们才注意到了旁边的顾红棉。
顾红棉带着对小徒弟的关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心思细腻的陈纤云说:“今日小师妹和王幻烟比斗过后,我们一同到了玉霞峰,一直待到黄昏,那中间小师妹一如往常。过后我和师兄就各自回了洞府,本来都快休息了,关方派人来说小师妹出事了。我立马赶到了萧然居,和现在一样,小师妹昏倒在床上人事不知。过了片刻师兄也来了,我们检查了她今日的吃食,以及周围用的物什,未见端倪。又回想了下午的比斗,那王幻烟不是小师妹的对手,又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小师妹莫名昏倒应该不是她的原因。我用灵力探查小师妹的筋脉,灵力运转如常,未见滞涩。几番探查无果,师父您又不在,我们便自作主张将小师妹带到水师叔这里来了。”
顾红棉对他俩的做法很是赞赏。现在只能等待水蝉衣的问诊结果,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水蝉衣这手医治人的法子是她独自钻研出来的,她曾跟随凡间有名望的医术大家求学,将人体经络骨骼研究得鞭辟入里。东泽修士毕生最大的追求莫过于飞升成仙,在这之前,哪怕拥有劈山裂石、上天入地的本领也仍然逃不脱“人“的束缚。她将凡间所学医理与东泽修真界广泛搜罗来的咒术、药理、毒经相结合,一手医术随着医治之人变多,在东泽广泛流传开来。
景卉身上的病症是她平生所未见。四五岁时,景卉被顾红棉抱过来着她相看,那时她便看出景卉气息微弱,胸膛上那一掌黑印余力深入内腑,且在她过往的医学生涯中,对这一掌知之甚少,只能将它尽力压缩成豆大,封印在腰侧。
景卉奇经八脉缺了一脉,她不能判断这是先天残缺还是后天所致。为了能使其修炼,顾红棉仿照古法,入秘境采万年莲丝藕茎补齐,辅以九转莲生决,才让她踏上修道路,延续了她的生命。
这次景卉莫名晕倒,也与小时候的遭遇有关。景卉是水蝉衣常年诊治的对象,她对景卉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很快便了解其中关窍,也想出了解法。
她起身对顾红棉说:“她要突破了,灵力猛涨压迫到了隐脉。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隐脉拓宽、加固,如此才能承受筑基升金丹的冲击。我这里尚缺一株药材。”
顾红棉问:“什么药?”
“三千年的紫熏红草。”
“我去找。”顾红棉说。
“好。我最多能帮她延缓一个月,在半个月之内,必须找到红草回来,我需要时间炼药。时间一晚,灵力一旦冲破隐脉,她将遭受前所未有的痛苦,再晚一些,隐脉一断,她此前所有修为都会消失殆尽。”
这话一出,谢嘉和陈纤云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纷纷上前说:“我也去帮忙找红草。”
顾红棉看出他们对景卉的关爱之心,沉思片刻说:“你们一人跟着我去,一人留在这里照看卉丫头。”
两人依言称是,陈纤云是女孩子,便于照料,便留了下来,谢嘉和顾红棉出了玄阳宗,往西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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