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除妖（三）

少年站在一旁，本来还想继续讥笑几句，却见她脸色十分奇怪，既不是恼羞成怒，也不是戚戚艾艾，只是低头盯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不由有些后悔，想道：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生得丑也不是她的错，我何苦这样刺伤她。如此想着，不由收敛了脸上笑容，蹲身在那少女面前，正了神色道：“这位姑娘，我方才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你别在意。对了，你是谁家的小姐，深更半夜的怎会睡在这里？”说到这里，心里不由疑窦丛生，这女孩子实在奇怪，若说她不是妖，那她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方才在他收服狼妖的时候，明明并没有感知这片芦苇荡边还有第三个人在，而且看她方才睡眼朦胧的模样，分明就是刚刚睡醒，难道……她就是刚刚长安城中被那狼妖害了的女子？莫非那狼妖并没吃她，只是将她掳走？

        “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本来好像一直在睡觉，做了好多好多梦，突然感觉身上好冷，我就醒了。”

        少年点头，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这小姑娘只怕就是被那只狼妖掳来的女子，幸亏自己赶来的及时，才能救下她的性命，想到此处，戒心顿去，温声道：“莫怕，那只妖怪已经被我杀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少女闻言抬头看他，眼神之中一片迷茫，“回家？我家在哪里？”

        少年一愣，“你不记得了？”

        少女摇头，“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

        少年心中摇头，只觉对这小姑娘更是怜悯，这样小小年纪便遭受到如此的惊吓，也难怪连心智也不清楚了，只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恢复。

        “我知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说着站起身来，本想伸手去扶，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收回手去，等着那少女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谁知等了半天，那少女还是跪坐在地上，仰脸看着他。

        “你怎么还不起来？”

        “……我起不来了。”

        “腿断了？”

        “没断，可是好软，就是站不起来。”

        “……”

        两人就在水塘边一个站一个坐相互瞪了半晌，终于还是少年垂下脑袋，“算了，我背你吧……”

        少女侧头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将一只小手向着少年伸过去。

        少年看着眼前那只小小柔软的手，大大“唉”了一声，转身蹲下，将那小姑娘背在背上，口中道：“你抓好，别掉下去。”少女在他身后“嗯”了一声，双臂自然而然的环住他脖颈，手腕触到他肌肤，一片冰凉，少年一愣，瞥眼去看，只见这少女双手手腕之上竟都套着一层青色的护腕，柔润冰冷，好像是上好的青玉，心中想道：这小丫头打扮得好生奇怪，像她这般大年纪的女孩子就算要戴首饰，也大都戴些手镯珠链之类，很少有人会戴这样纯玉的护腕。

        这样一边想，一边背着那个青裙少女向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一路沿着水塘走过，鼻端闻到缕缕淡淡莲花幽香，不由心旷神怡，虽然这些莲花实在来的奇怪，但美好的东西人人也不愿意去怀疑，眨眨眼睛，回头笑道：“这里一直都是一处芦苇荡，看起来阴森森的，想不到今夜竟然变成了一池的莲花，以后长安城里的小孩子再也不会晚上不敢到这里来了，想来那狼妖临死也总算做了一点好事。”

        少女双手抱着他脖子，闻言愣了一下道：“狼妖？”

        少年点头，“你果然都不记得了，就是那只狼妖把你抓到这里来的。”

        少女想了一想，点头道：“我好像看见你最后烧死它的情景，那……是你…救了我么？”

        少年笑道：“这样说来也算是吧。”

        少女晶亮的眼睛闪了两闪，皱眉道：“你方才杀它的时候真的好凶，可是现在……我又觉得你不凶了。”

        少年摇头，微微笑道：“妖孽害人，非我族类，自是下手毫不容情，你是人，当然不一样。”

        少女在他背上一手托腮，好似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展颜笑道：“不管了，反正你对我不凶就好！”忽然凑近他脸，歪头看着他道：“那么你是谁？嗯……不对，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觉得耳边痒痒的，少女温软甜香的气息生平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心中不期然的掠过一种奇怪感觉，只是还没等他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便已逃得无影无踪，再也抓不住了。

        “我叫轩辕承。”

        “轩辕……承，轩辕承，那我叫你‘阿承’，好不好？”

        轩辕承蓦的一愣，脚下顿了一顿，他从前除了两位师姐，从来也没和女孩子有过接触，而就算是两位师姐，也都是中规中矩的称他“师弟”，除了母亲，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唤他……“阿承”。

        “怎么了，你不喜欢？”少女似乎极为敏感，一双大眼睛从后面紧紧盯着他。

        “……没有。”他本不喜欢除了母亲以外的任何人这样唤他，但对这个额上有一块胎记的小姑娘，拒绝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也许，是因为对她有一些同情吧。

        额上有胎记的小姑娘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听见他说“没有”，立时十分开心，重新亲亲热热的搂住他脖子，动作自然无比，好像她和轩辕承不是只认识了刚刚一会儿，而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一样。

        “那……你叫什么？”轩辕承给她抱得有点气短，又想起师父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以纵然并不十分想知道，也还是得礼尚往来的问一句。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纵然已经不算完全没有准备，轩辕承还是差点在地上绊了一下，“你说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记得我有名字，就像我不记得我有家一样。”少女的说话轻描淡写，毫无一点伤感，轩辕承心里却蓦的泛起一丝心酸，好好一个女孩子被那狼妖害成这样，不知她的爹娘等下看到会有多伤心。心里叹了口气，双手用力将她背得更舒服些。

        这一段路程并不算很远，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方才狼妖跳出来的那个小小屋舍，地上还残留着方才搏斗过的痕迹，只是那些七零八落的道士残肢已经不见，想来是被那位天一师兄收拾掉了。

        轩辕承背着那小姑娘踏着满地血迹走到那间小院门前，举手拍门，口中道：“开门，你家女儿还活着，狼妖已经被我杀了，不会再有危险，开门吧。”拍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门，皱了双眉，转身退后两步，轻轻念了一句口诀，只见他身周发出一片白色光芒，身影渐淡，竟就在这片光芒之中消失，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院子内部凭空出现一个光圈，轩辕承背着女孩子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院落之中！

        “咦？阿承，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会穿墙么？好厉害呀！”身后的少女似是对自己家的情况毫不关心，一心只在轩辕承身上，见他竟然凭空进了院子，不由拍手银铃似的笑起来。

        轩辕承暗自摇头，这种瞬移之术在道术之中甚为普通，想不到也能令她如此惊叹，那想哄她开心，倒是十分简单。顾不上多想，凝目向着院落之中打量，却见院子里仅有两间屋舍，却全是黑漆漆的，也不知有没有人。

        “请问，有人么？”轩辕承向前缓缓迈进一步，提声问道。

        四周无人回答，虽然狼妖已经不在，但这院中的阴森之气却似乎丝毫不减。

        轩辕承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寒意，背着青裙少女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面前紧闭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虽然厚重，却已冰冷，这血的主人，已经死了很久。他本想燃亮掌中的光芒，犹豫了一下，却又将那银色的柔光熄灭在掌心中。

        “为什么不点灯？”青裙少女在他身后问道，声音仿佛并没有一丝忧虑。

        “这屋里什么也没有，用不着点灯了。”

        转身背着少女离开，转而走到旁边另一间屋前，默然片刻，伸手推开房门。其实他已不用看，那种冰冷的血腥气与方才那间屋中一般无二。这座院落当中已没有一个活人，原来那只狼妖，比他想象的还要凶残。

        “阿承，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为什么又走了？”

        “……我记错了，这里不是你家，这是间空屋。”

        “你不送我回家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你？”

        “……你先和我一起，等你想起来你家在什么地方，我就送你回去。”

        等了一会儿，不听那少女回答，不由唤了一声：“姑娘？”声音中带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幸好，幸好她已经失了心智，什么都不再记得。

        一颗小脑袋沉沉垂到他肩上，几缕柔软发丝拂过他脸颊耳边，痒痒的。

        “我要是一直一直都想不起来呢，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跟着……你了……”说完这句话，身后便再没了声音，只有少女柔软的呼吸轻轻浅浅的响在耳边。

        轩辕承愣了一愣，一直一直……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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