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焚天（四）

“阿承！”清涟眼见轩辕承的身影在烈火里消失不见，忽然之间，心底的某处地方像是被一把匕首切入，极痛极痛，这一种痛于她十分陌生，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剥离般抽痛，喊不出来，散不出去。抬眸看那火龙，眸光之中尽是痛恨，身形一转，已凌越半空，一瞬之间，头脑之中忽然清清楚楚的印出了几个字：无根之火，旷古天地，烁炼精魂，劫焰重生。这几个字正是她在那被她扔进跃雪潭中的卷轴之上所见，只是此时，便好像冰山悬壶，明镜倒影，腰肢一拧，身体竟已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俯身、弯腰、抬腿、旋腕，好像行云流水，自然而然，随着她双剑在胸前交叠，眸中闪过一道亮光，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在这一瞬吹起了她额前刘海，只见她眉间那花瓣样的印记，竟然也像满目的烈火一般，冶艳燃烧，明亮夺目！

        沧海挥出，自她身后蓦然腾起一道火墙，与山洞之中燃烧的金红烈焰不同，清涟身后的这道烈火是鲜红颜色，红的像血，却比鲜血更耀眼！火墙百尺，从山洞的最底之层直触到洞顶，向着还悬在半空的火龙排山倒海而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但见围绕在轩辕承身周的烈火忽然猛烈爆开，一道耀目红光穿透重重火焰飞射而出，接着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影也自烈焰中涅槃而上，空中一个倒折，落在地上，右手横剑，双眸微合。他的身上到处燃着烈火，却一点也没有烧坏他的衣衫，那异常洁净的蓝衫，在红色火焰之中时隐时现，更为醒目。不只如此，更为令人惊异的是他掌中那柄长剑，长短形状像极了他刚刚得到的焚天，却又好像不是焚天，焚天自脱离地面，剑身上便一直燃着烈焰，而现在他手中这一柄剑，剑身鲜红，泛起朦胧光晕，却再也没有一点火星。

        “阿承！”清涟欢喜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眼睛紧紧盯着轩辕，短剑在面前一划，便想落地奔到轩辕承面前。只是她手刚刚一放下来，那道本来已到火龙面前的鲜红火焰蓦的一黯，刹那穿透火龙龙身，火龙身躯猛然在空中一翻，好像僵直了一下，从半空中倏忽一落，落了几尺之后龙首一摆，再次冲天而起，只是尾部落地，还未看清便已立于清涟面前，巨大的龙头俯冲，好像龙盘玉柱一样将清涟盘绕其中！清涟只觉得身子猛然落进了烈火炼狱，灼烫的气息就连呼吸都不能够，眼前火光重重，只见到两束灯笼一样火红的光芒在面前闪了几闪，接着全身一阵剧痛，然后再无知觉，不知身上的皮肤到底还在不在。

        勉强凝集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抬手挥剑，向着面前便砍，她也不知到底砍在哪里，极度痛苦之下，只想破困而出，但剑剑落处，都像是砍上了烧红的铜墙铁壁，就连声音似乎都被那种熔岩般的灼烫湮没。眼前一阵模糊，火焰鳞甲双双重叠，就在这一片模糊混乱之下，黑曜石般的明眸困倦般阖起，就连眼前猛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龙口也似浑然不知。

        一道暗红剑光刺入这片烈焰混沌，光芒过处，清涟骤然觉得胸口一松，好像被千金重担压得不能喘气的心重新跳动了一下，双眼蓦然睁大，定定看着一柄红光透彻的宝剑正正刺入面前火龙的胸腹之中。心头一阵涓涓细流蜿蜒而过，火焰般炽热，让她的整颗心，温暖得好像就要熔化，这种感觉，以前也从未有过，却让她不由自主的微笑。她想叫“阿承”，才一张嘴，胸前便感到一阵石破天惊的撞击，惊呼一声，身体向后飞去，和她一起飞出去的，还有轩辕承。

        两人摔落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滚烫的岩浆洗过一遍，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更别想要站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巨龙在眼前一闪而至，伸出一双巨爪，抓向两人胸口。

        轩辕承浑身火炙，眉间却滚落一滴冷汗，眼睁睁看着倏忽将至的龙爪，用几乎没有一点力气的右手握紧焚天，向着身旁的清涟微微抬起，他本想护住清涟，却根本已不能够，心中苦笑道：想不到我竟会死在这里，只是又连累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从清涟胸口闪出一道红影，小猫大小，迅捷已极，只一晃眼的功夫，便已长大百倍，咆哮之间，浑身火焰迎风而起，角如珊瑚，眼如红珠，正是朝离！

        朝离一跃而上，张口吐出一道烈火，火龙的脚爪被这烈火炙到，猛的缩回，身子一盘，向着朝离张开巨口。朝离一抖浑身火红长毛，身形又大了数倍，张牙舞爪的向着火龙扑去。

        清涟坐在地上，睁大双眸看着朝离和火龙相斗，拍手笑道：“好朝离，快咬死它！”

        轩辕承回头看着她，柔声问道：“你有没有伤到？”他见清涟就算方才命在旦夕，现在却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对她有些疼惜。

        清涟转过俏脸，看着轩辕承冰湖般的双眸，愣了一愣，眸光忽然变得水样温柔，唤了一声“阿承”，侧身张开双臂，搂住轩辕承脖子。

        “阿承，我刚才……好害怕。”

        轩辕承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个动作，一时呆呆愣住，就算是方才被那火龙的烈焰炙烤，他的脸也没有现在发烫。

        “清、清涟……”少女身上带着微微香汗的柔软气息令他几乎手足无措，就算是那夜在荒村的幻梦之中抱着碧尘师姐，他的心也没有跳得这样剧烈。

        “方才，你被烈火吞噬的时候，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我从来都没有那种感觉。”

        轩辕承听着她的话，心头忽然一热，僵直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轻轻搂住她肩头，柔声道：“我没事。快站起来，趁着朝离拖住它，我们再战。”

        清涟甜甜一笑，点了下头，松开他脖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轩辕承看着她，忽道：“清涟，你身上有没有受伤？”他刚才明明看见她被火龙身上的炎气所伤，只是看她肌肤，却仍旧凝如羊脂，不知是不是伤到了内里。清涟回头望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没事，已经不疼了。”方才她的确觉得浑身的皮肤都已经被烧没了，但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清凉之感从胸口传遍全身，那种剥皮般的剧痛在这股清凉之下竟然渐渐消褪，刚才她也看过自己身上皮肤，仍旧完好如初，便也放下心来，不去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轩辕承点了下头，凝目看向还在和朝离厮杀的火龙，手腕一翻，已将焚天横立当胸，左手两指在剑身之上缓缓滑过，随着他手指过处，本来暗红的剑身寸寸明亮，好像被火焰从内部烧红，轩辕承眼睫一抬，眸中寒光闪烁，朗声道：“太虚瞑幻，烈焰熔金！”说着将焚天立于面前，只见一点星辰般的耀眼红光从剑身根部直达剑锋，在剑尖之上一闪而灭，轩辕承手指一紧，飞身而起，足下一纵，已立于朝离背部，接连点了几点，凌空一翻，已到了朝离头上，借着朝离向上扑纵之势，平剑当胸，疾刺而出，这一次，焚天剑锋正刺入火龙张开的巨口之中，一剑刺穿火龙喉咙。

        “阿承！”清涟在地上大声呼喊，却见轩辕承蓝衫飞扬，站在巨龙的利齿之间，右手执剑，左手负于身后，任腥风扑面，纹丝不动，左手手指在身后缓缓收紧，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火龙体内还在不断收缩的巨大喉咙，此时此刻，只要这只异兽再喷出一股烈火，他便会化为灰烬。

        时间仿佛凝住，这短短的一瞬，于他来说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终于，火龙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接着一股红色扑面而来，不是烈火，而是血箭，轩辕承眉间一松，轻念咒诀，将这些污血都挡在身外，手臂一回，拧身撤剑，从火龙的口中倒翻而出，落在地上。烈焰熔金，这一次他终于领会，轻舒口气才发觉，原来背上已全是冷汗。

        火龙悲啸不止，一股股的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庞大的身躯慢慢瘫软，从空中轰然落下，将地面砸裂几道大缝。

        清涟赶上去看了一眼，低声道：“你杀了它么？”

        轩辕承摇头，“烈焰熔金只是伤了它的元神，在元神恢复之前，它再没有伤人的能力。本是我们进了它的领地，我只为脱身，不想赶尽杀绝。”

        清涟点头，目中露出一丝喜色，上前拉住他手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快出去！”说着向朝离招了招手，朝离向着他二人奔来，两人爬上朝离宽阔后背，紧紧抓住火红长毛，朝离跑了几步，肋生双翅，直飞向山洞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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