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东海（一）

东海之渊，沧浪滔天。乌沉的黑云似就压在海面，一只鸟儿在水天之际斜斜掠过，白色的羽翅划过黑云，带出暴雨如注。

        一片苍茫的沙滩上，四个渺小的人影正在雨中缓缓挪动，疾风骤雨，吹得四人东倒西歪。

        “喂，我说轩辕兄，你那位碧尘师姐到底芳踪何在啊？这东海之滨连只螃蟹都见不着，更何况是个大活人！”裴云熙双手举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巨大荷叶，步履维艰，荷叶虽大却挡不住暴雨，满头满身全都湿透，却还是死死抓着那荷叶的茎不松手。

        轩辕承手里什么也没拿，反倒不似他那般狼狈，虽然身上也有些潮湿，却绝没有变成落汤鸡，所有的雨水到了他身前，便都像是遇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纷纷向两旁滑去。听了裴云熙的说话，向他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上清真人只说她到这里赴约，至于她是不是还留在此地，我又怎么知道？”

        裴云熙双手一抖，“哗啦”一声，荷叶上边顶的一大捧雨水酣畅淋漓的全浇在了他自己头上，顺着已经结成一绺绺的头发欢快地滴下，裴云熙浑然不觉，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只管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轩辕承，“你说啥？你也不知道？我们身上现在就只剩下三个铜板，找不到你师姐，就要活活饿死在这海滩上？”

        轩辕承也停住脚步，十分同情的看着他的落魄模样，摇摇头道：“找不到碧尘师姐，我也只有先回太虚结境。”

        裴云熙又饿又冷又绝望，两眼一翻，差点晕倒下去，“你回太虚结境，那我呢？这里离长安千远万远，鸟不拉屎，我去让海里的鱼游回长安给我爹报信儿么？”

        轩辕承嘿嘿一笑：“这个主意甚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红珠看见裴云熙的模样，眼中神色又是心疼又是焦急，轻轻走到他身旁，拉了拉他衣袖，“云熙，你别这样，轩辕少侠重情重义，绝不会不管我们。”

        裴云熙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看了一眼跟在轩辕身后扭头全神贯注盯着沧海之上往来穿梭海鸟的清涟一眼，哼了一声道：“重情重义，我怎么没看出来呢，这话也只有你和那个半傻不傻的丫头信。”

        红珠也看了清涟一眼，见她身上也和轩辕一样，虽然略有潮湿，却并未被雨水浇透，再看她脸上，眼睛饶有兴味的盯着海面，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下顿没饭吃，也不在乎能不能找到轩辕承的师姐，似乎只有那片漆黑一片的海面，才是她的兴致所在。心里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轩辕承似乎也不在乎裴云熙的愤慨，仍旧笑道：“不管我找不找得到她，都会送你和红珠姑娘回去。”说罢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裴云熙愣了一愣，低头略想一想，仍旧紧跟上去。

        轩辕承一直向着海边走去，直到冰冷漆黑的海水没过小腿，清涟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眨了眨眼睛，紧紧跟上，毫不犹豫的随着他踏入水中。

        “轩辕大少爷，就算找不到你师姐，你也不用如此想不开，要沉海自杀吧？”裴云熙在海边站住，有气无力的道。

        轩辕承并不说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却不是看裴云熙，而是看身旁矗立的几座巨大的黑色礁石。

        “阿承，怎么了？”清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未看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来过。”轩辕承轻轻吐出三字，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狂喜之意。

        清涟看了他一眼，满脸茫然，“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了？”瞪大眼睛使劲盯着那几块礁石，却也没能从上面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轩辕承嘴角露出笑容，竟自向着那几块礁石走去，停在近前，抬手轻轻抚摸，“她告诉我了，这上面，有太虚结境特有的印记。”

        听他如此说，余下三人一起围拢上来，盯着那块礁石，细看之下，果然见到那块石头的表面有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上面有一个浅灰色的印记，似是一道结好的绳索，正中缚着一柄长剑，红珠看了这印记一眼，咦了一声，“这图案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清涟盯着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向着轩辕承腰间看去，“这绳子的结法和阿承腰上的绳结一样。”几人一起低头去看轩辕腰间，果不其然。

        裴云熙先是喜出望外，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左顾右盼之后渐渐沮丧，“来过又有什么用，想必是已经走了，还不是空欢喜一场。”

        轩辕承默立半晌，回头向着苍茫海面望去，微合双眸，似是在用心倾听什么，很久才开口道：“她还在这里。”

        红珠奇道：“这里除了海水就是沙滩，再有就是这些礁石，如果真的有人，我们怎会看不见？”

        轩辕承不答，忽然转身，继续向着海深处走去。

        沧海深处，云雾缥缈，似乎有女子的歌声幽幽传来。

        裴云熙愣愣看着轩辕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转头向着还在呆呆看着礁石上太虚印记的清涟大声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他是去送死？”

        清涟回头向着轩辕承已经快要隐没的身影看了一眼，眨了眨眸子，忽然大声叫道：“阿承，你等等我！”说着也不看裴云熙一眼，发足向着大海深处轩辕的背影追去。

        裴云熙垂下脑袋，看着自己已经被海水湿透的名贵靴子，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红珠在他身旁轻声道：“云熙，我们也过去吧，就算有危险，也还是大家待在一起更好些。”裴云熙回头向她看了一眼，摇头道：“自从被你跟上，就简直走了霉运，看看尽遇到些什么人啊！”说归说，脚下还是无精打采的走进冰冷的海水里。

        “轩辕……轩辕……”耳边似是有女子的声音在幽幽呼唤，轩辕承微微眯起眸子，停下脚步，“是谁在叫我。”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海面之上，好像浮起了一片黑色雾气，黑雾之中，又好像闪动着幽幽灭灭的光芒。

        “轩辕，我在这里，在这里……”女子的声音逐渐清晰，缥缈动听。

        “碧尘师姐？”轩辕承剑眉一轩，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再不迟疑，大步向着黑雾之中走去。

        “阿承，阿承！”身后忽然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喊，他却好像已经听不见，他的耳中，心里，只有那个近在咫尺清冷柔媚的声音，“轩辕，我在这里……”

        耳边猛的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冰冷的海水瓢泼般溅到了他的背上，让他的身躯猛然僵硬，随即听到了身后脚下传来的声音，“阿承，我在这里！”声音焦急，慌乱失措。

        “清涟！”蓦然回头，却见清涟整个扑倒在海水之中，漆黑的海水就要漫过她头顶，正向着他拼命伸出手来，大声叫喊。轩辕承好似当头给人打了一棒，头脑之中猛然清醒，上前一步，一把从水中拉起清涟，让她靠着自己站稳。“你怎么会摔倒？”清涟想是呛了水，不住咳嗽，“咳……咳咳，我…我不知道，那里好深，我一脚踩过去，踩不到底……”轩辕承微一皱眉，清涟摔倒的地方，正是他方才走过的，海水只过大腿，水下平整，就连礁石都没有一块。

        “阿承，你要干什么去，为什么要往海里走？”清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微微打着哆嗦，手上却紧紧抓着轩辕承，丝毫不松。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像是碧尘师姐。”

        清涟睁大眼睛，“我没有听见声音，除了海水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轩辕承一愣，“你听不见？”见清涟点头，沉吟片刻，转头向着那片蒙蒙雾气中看去。雾气此时略略淡去，一道雪亮的电光劈下，依稀看到在那黑雾之后隐隐有一块巨大礁石，上面似是坐着一个人，身形婀娜，长发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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